清晨,杨嘉仪便将月晦唤至后院。她将一本空白的彤册丢到月晦面前,冷声质问道:
“府里何时有了这种东西?我怎会不知情?”
月晦俯身拾起彤册,仔细翻看后不禁眉头紧蹙。她原是杨嘉仪从璇玑营调来长宁公主府的,对这些宫廷记档并不熟悉。
杨嘉仪察觉月晦的困惑,不由得想起念安。可近来种种迹象表明,念安应该就是宋言初的人。想到与念安两世主仆的情分,如今将其留在教坊司,也算给了她一个善终。
“罢了。”
杨嘉仪挥袖道:
“你去将府中事务整顿一番,闲杂人等都清理干净。至于这彤册的记录者,尽快换成我们自己的人。”
见月晦领命后仍迟疑不退,杨嘉仪挑眉问道:
“还有何事?”
月晦踌躇片刻,低声道:
“公主,青鸢刚传来消息,是关于驸马的身世......”
“镇远大将军的遗孤,是吗?”
月晦闻言一震,显然没料到公主早已知晓此事。
那夜从昭和长公主府回来后,她便知晓了沈知韫的身世。
起初,她几乎要冲去质问沈知韫,可辗转一夜,最终还是决定装作不知情。
关于那位镇远大将军,杨嘉仪所知不多,只知他征战数十载,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因谶纬之祸被满门抄斩。
杨嘉仪不禁思忖,沈知韫与她两世夫妻,是否始终存着替父平反的心思?
而自己,竟阴差阳错成了他的杀父仇人的女儿……杨嘉仪一时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没察觉沈知韫已悄然走近。直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殿下,胡贵妃殁了。”
沈知韫面色凝重,继续道:
“昨夜连夜起灵,她的棺椁已送往皇陵。”
“什么?”
杨嘉仪心头一震,但很快压下惊愕,神色恢复如常。
沈知韫微微颔首,随即又道:
“还有一事——废太子已被流放黔州。大理寺查明,吐蕃使臣遇刺一案系他所为,意在挑拨吐蕃与于阗的关系,并将九皇子拖下水。
如今九皇子洗脱嫌疑,陛下今早下旨,撤了九皇子府的金吾卫……”
杨嘉仪怔怔地望着沈知韫。他的眉眼依旧温润如初,眼尾微微下垂,带着几分天生的温柔,他的眸色清透温和,映着细碎的光。
可此刻,杨嘉仪却总是能从这熟悉的温柔里感受到一丝的苦涩。沈知韫在面对自己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眼角,昨夜辗转难眠,此刻眼底的淤青在晨光下愈发明显,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连带着视线都有些模糊。
“殿下?您有在听吗?”
沈知韫唤了一声,杨嘉仪这才猛然回神,却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又恍惚了一瞬。
那双眼睛里盛着的关切太过熟悉,熟悉到让她心尖发颤。
她急忙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翻涌的情绪。
沈知韫的目光落在杨嘉仪的脸上,他看着她眼下的那抹青影还有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和略显干涩的唇,心尖像是被细针刺了一下。
不过沈知韫只是猜测她在忧心皇帝有意让她和亲的事,他何尝不想替她解忧?
可眼下这样的局势,他竟连一句“别怕”都说不出口。
那些无用的安慰的话语,沈知韫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垂下眼睫,沉默的看着杨嘉仪。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静默,空气仿佛都停滞了。
两人相对而立,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九皇子来访的通报。这消息来得恰是时候,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九殿下这才刚解了禁足,竟就直接来了公主府?”
沈知韫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
“殿下可要见他?”
杨嘉仪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回绝,又听侍女匆匆来报:
“太子妃……王枕微请见。”
杨嘉仪不禁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沈知韫见状,立即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额角,力道恰到好处地替她揉按起来。
“九弟可以不见,但嫂嫂却不得不见。”
杨嘉仪轻叹一声:
“皇兄即将启程前往黔州,嫂嫂想必也要随行。此去经年,怕是......”
话到此处,她声音渐低。
其实自从离开胡贵妃处,杨嘉仪就一直想找机会见见王枕微。
许多疑问,只有这位太子妃能为她解答。如今人既然来了,倒也省了她一番周折。
只是既然要见王枕微,九皇子那边也不好单独推拒......倒不如一并见了,看看这位九弟究竟意欲何为。
“让他们先在前厅等我吧。”
杨嘉仪整了整衣袖,对侍女吩咐道。她转头看向沈知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也随我一同去见见。”
沈知韫微微颔首,随杨嘉仪一同往前厅行去。
方踏入厅门,便见九皇子仍是一副病弱之态,苍白的手指捏着素帕轻掩唇畔,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轻咳,那单薄的身形仿佛随时都会咳出血来。
王枕微立在厅中,虽仍是一袭素衣,却已没了往日的华贵。
那衣料明显粗糙了许多,连绣纹都显得简单朴素。杨嘉仪目光微凝,注意到她身侧搁着个青布包袱,想来是临行前来作别的。
杨嘉仪眸光微转,先在王枕微身上停留:
“嫂嫂此行辛苦……”
她的目光扫过王枕微手边的包袱时,语气中也是带着些苦涩。
王枕微点了点头示意,杨嘉仪这才将目光转向九皇子,淡淡道:
“九弟身子可大安了?”
杨嘉仪目光淡淡扫过九皇子苍白的脸色,经历过近期的种种,杨嘉仪已然没有像之前那样真心的关心九皇子了。
天家,哪里真的有亲情。
“谢长宁姐姐记挂。”
九皇子掩唇轻咳两声,嘴角却挂着浅笑:
“这副身子骨怕是好不了了,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他说着,眼尾余光似有若无地扫向端坐一旁的王枕微。
王枕微却始终凝视着杨嘉仪,那双眼眸子里分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因九皇子在场而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