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夏夜闷热难当,盐课司衙门的更夫老周提着灯笼,沿着库房外墙巡逻。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三更的梆子刚敲过,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这衙门重地寂静得诡异。
"真是邪门了..."老周嘟囔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自打三日前那场怪事发生后,盐课司上下人心惶惶,连平日里最胆大的衙役都不愿值夜。
一阵凉风突然袭来,灯笼里的火苗猛地摇晃起来。老周抬头望去,只见一片乌云正缓缓遮住月亮,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就在这时,他听见头顶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房顶上移动。
"谁...谁在那儿?"老周声音发颤,举起灯笼往屋顶照去。
一道白影倏地从屋檐掠过,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形状。老周吓得倒退两步,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熄灭了。黑暗中,那白影竟悬在半空,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忽上忽下地飘动着。
"鬼...鬼啊!"老周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院外逃去,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飞天鬼又来了!救命啊!"
盐课司的骚动很快惊动了扬州知府。翌日清晨,知府衙门内,五十多岁的知府马大人愁眉不展地翻看着昨夜值班衙役的供词。师爷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大人,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夜了,再这样下去,恐怕..."
"恐怕什么?"马知府烦躁地拍了下桌子,"堂堂盐课重地闹鬼,传出去成何体统!那些盐商本就难缠,若知道衙门里不太平,更要借机生事了。"
师爷压低声音:"下官听闻,这鬼影出现后,库房里的银子似乎...少了些许。"
马知府闻言脸色大变:"此话当真?库银可有短缺?"
"账面上看不出问题,但库吏钱禄说,他清点时感觉银两数目似乎不对..."
马知府站起身来回踱步,忽然停下:"备轿,本府要亲自去盐课司查看。另外,立即修书一封,快马送往江宁,请于大人派施世纶前来协助。"
七日后,一叶轻舟停靠在扬州码头。船板上走下一行人,为首的男子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是素有"施青天"之称的施世纶。他身着普通文士装扮,身边跟着师爷文镜和捕快赵虎。
"大人,咱们为何不直接去知府衙门?"赵虎扛着行李,不解地问道。
施世纶微微一笑:"若大张旗鼓地来,那鬼岂不藏得更深?先找个客栈住下,暗中查访为上。"
三人入住城东的悦来客栈后,施世纶立即派赵虎去打探消息。傍晚时分,赵虎带回一个惊人的传闻。
"大人,城中百姓都说,那盐课司的鬼影是去年含冤而死的盐商林德海的魂魄。据说林德海因走私官盐被抄家,在狱中自缢身亡,死前发誓做鬼也不放过盐课司的人。"
文镜捻着胡须沉吟道:"林德海一案我有所耳闻,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若真是冤魂作祟..."
施世纶摇头:"鬼神之说,不可尽信。我观扬州城地势低洼,水系纵横,夜间常有雾气升腾。所谓鬼影,或许是有人借雾气行诡计。"
次日,施世纶以两江总督衙门特使的身份拜访了扬州知府。马知府如见救星,将案情详细道来。
"施大人,那鬼影通体雪白,能在空中飘浮,发出凄厉叫声,已吓死了好几个衙役。最蹊跷的是,下官命人彻查库银,账面分毫不差,但钱禄坚称银两有缺失..."
施世纶敏锐地注意到马知府提到"钱禄"时神情有异:"这钱禄是何人?"
"是盐课司的库吏,任职已有十年,为人谨慎可靠。"
当夜,施世纶坚持要亲自在盐课司值夜。子时刚过,果然看见一道白影从库房屋顶掠过,伴随着"呜呜"的风声,乍看之下确实骇人。但施世纶非但不惧,反而紧盯着那白影的移动轨迹。
"文镜,你看那鬼,飞行路线颇有规律,不似无意识之物。"施世纶低声道。
文镜定睛细看,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明鉴,那白影似乎...连着一条细线!"
施世纶点点头,命赵虎悄悄绕到库房另一侧查看。不多时,赵虎回来报告:"大人,库吏钱禄正在后院摆弄什么东西,见有人来就匆忙收起来了。"
翌日清晨,施世纶仔细勘察了库房周围。在屋顶上,他发现几片瓦有松动的痕迹;墙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有几道细小的勒痕;后院的一棵大树上,树皮被磨掉了一小块。
"风筝..."施世纶忽然说道。
文镜一愣:"大人是说..."
"有人在用风筝制造鬼影。"施世纶指着那些痕迹解释,"瓦片松动是因为有人常上屋顶;墙头的勒痕是绳索摩擦所致;树皮磨损则是固定绳索留下的。昨夜那白影移动规律,是因为被绳索控制着飞行。"
赵虎恍然大悟:"难怪那鬼只在有风之夜出现!"
施世纶立即派人暗中调查钱禄。很快发现,半月前钱禄曾找城中手艺最好的风筝匠人定制了一个特大风筝,形状怪异,通体白色。更可疑的是,钱禄近来频频出入赌坊,欠下巨额赌债。
"但这解释不了库银失踪的事。"文镜提出疑问,"账目无误,若真少了银子,如何运出去的?"
施世纶沉思片刻,忽然问道:"盐课司的库银规制如何?"
"回大人,按朝廷规定,盐课司库银每锭五十两,底部都烙有盐课二字及年份标记。"
施世纶眼睛一亮:"我明白了!钱禄不是现在才偷银子,而是多年来一直在偷梁换柱。他用私铸的假银替换真银,因重量相同,账面又做得天衣无缝,所以不易察觉。
如今东窗事发在即,他便制造闹鬼假象,一则转移视线,二则趁机将积攒的真银运走。"
"可如何运走?盐课司戒备森严啊。"赵虎不解。
施世纶微微一笑:"还是风筝。我猜他是将银锭系在风筝上,趁夜色运出衙门。昨夜我们惊动了他,所以没能得手。但以这几日的风向变化来看,明晚必有大风,他定会再次行动。"
当天,施世纶秘密调来一队水性极好的渔户,让他们准备数张结实的大渔网。又命人在盐课司四周的高处隐蔽处设下埋伏。
第二日傍晚,果然刮起了大风。钱禄如常当值,但眼神闪烁,频频望向天空。夜深人静时,他鬼鬼祟祟地溜进库房,不多时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出来,悄悄爬上屋顶。
施世纶在暗处看得真切,只见钱禄熟练地组装起一个巨大的白色风筝,将包袱中的银锭系在风筝下的绳网上。随着"呼"的一声,风筝乘风而起,在夜空中宛如一个飘忽的白影。
"收网!"施世纶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渔户同时拉起渔网。大风筝刚飞出盐课司围墙,就被数张大网当头罩住,重重地跌落在地。
钱禄见状大惊失色,脚下一滑从屋顶摔下,被埋伏的赵虎当场擒获。衙役们点亮火把围上来,只见那"飞天鬼"原来是一个精心制作的风筝,上面还系着十余锭官银,底部"盐课"二字清晰可见。
公堂之上,钱禄面如死灰,在证据面前不得不认罪。原来他与前任盐运使勾结多年,用假银替换库中真银。前任盐运使调走后,他担心事情败露,便想出闹鬼之计,企图将积攒的真银运走。
"你可知罪?"施世纶厉声问道。
钱禄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人知罪!求施青天饶命!小人原以为装神弄鬼能瞒天过海,没想到...做鬼也怕施青天啊!"
案件水落石出,扬州城百姓无不称颂施公神明。而那"飞天鬼"风筝,则被悬挂在盐课司大门外,以儆效尤。
结案后,文镜好奇地问施世纶:"大人如何想到用渔网捉鬼这一妙计?"
施世纶笑道:"我观察多日,发现所谓鬼影只在特定风向出现,且飞行轨迹固定,便猜测是有人利用风筝作案。算准风向变化,布下天罗地网,自然手到擒来。"
赵虎插嘴道:"那钱禄也真够狡猾,若不是大人明察秋毫,这案子怕是要成无头公案了。"
施世纶正色道:"世间本无鬼,人心有鬼才是真。为官者若清廉自守,何惧半夜鬼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