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大皇子已经完全怔住了。
他也有伴读,也会与伴读一处温书、用膳。
他知道他的伴读是武信侯的长孙,母后跟他说过,武信侯府在太祖朝和太宗朝也曾风光过,那时候的武信侯府堪称战功赫赫,很能担的起一句忠烈。
可惜自初代武信侯最优秀的那两个儿子战死沙场之后,由于其他子孙资质皆平平,武信侯府便就此沉寂了几十年。
母后说,他的伴读是忠臣之后,让他定然要多加照拂,与之好好相处。
大皇子记住了母后的话,这些年,他待自己的这位伴读也确实从未吝啬于施恩。
书读的越多、知道的东西也越多之后,大皇子甚至不由自主的效仿那些礼贤下士的圣明天子,给予自己的第一个“近臣”更多的恩德。
无人的夜半,他温完书,偶尔也会幻想着日后的自己,能够有相似的佳话流传后世。
除此之外,他也在琢磨,既然武信侯府已经沉寂了那么多年,那为何父皇却会忽然钦点武信侯的长孙来做自己的伴读?
大皇子从未认为那是父皇对他的薄待。
因为除却这位武信侯之孙外,他还有很多的“同窗”,而在那些人之中,既有武勋之后,也有文臣家的子孙。
在明白了“礼法正统”这四个字之后,大皇子便越发确信,父皇这是在给他培养日后的班底,父皇是在给他的日后铺路。
父皇待他如此厚恩,大皇子自然更加不敢懈怠,唯恐自己做的不够好,辜负了父皇的苦心,令父皇对他失望。
于是他进学更加勤勉而刻苦,也开始更多的琢磨那些关乎于君臣之道的东西。
那太晦涩深奥,即便琢磨了许久,大皇子仍旧是想不明白的地方多,琢磨透彻的地方少。
但是对于自己的伴读,大皇子倒是琢磨出了一丝心得。
他觉得,父皇此举是在对武信侯府施恩。
父皇可能是要用他们。
琢磨明白了这个,大皇子自然就要追随父皇的脚步,跟在父皇的身后,施恩于自己的伴读。
于是他待自己的这位伴读更为亲切而照拂。
但是,他从未用“朋友”这两个字概括过自己与伴读之间的关系。
尊卑既然有别,便只有施恩与回报,如何能称朋友?
在大皇子心中,与他平等的人只有他的弟弟们。
他会将宫外寻不到的珍贵典籍大方赏赐给伴读;但是只有弟弟,才能让他放下手头之事,拿自己宝贵的时间去陪他温习那些他已经烂熟于心的学问。
今日待二弟如此,日后待三弟亦是如此。
因为不论他们的母亲身份有多么的不一样,他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是天家的皇子。
兄弟之间,只谈长幼,至于尊卑,起码今时今日,“尊卑”二字是并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
大皇子只想做好这个大哥,做个让弟弟心服口服的榜样,就像是父皇与皇叔们那样。
但是,二弟竟然把伴读当朋友?
诧异之后,大皇子只觉得茫然。
如果这个弟弟当真是初入学堂,处处皆不及他,那么他大可以将此视作笑谈,然后耐心教导二弟明白什么叫作尊卑之别。
但是二弟却偏偏不是一个可以任由他俯视的稚童。
他必须承认,哪怕二弟比他小、比他进入大本堂的时间短,但是二弟却不一定就比他差。
二弟甚至明白很多连他都不知道的东西。
难道是他错了?
……
下午的弓箭课,大皇子少有的走了神。
第一次接触到弓箭的二皇子十分新鲜的摸着自己的弓,然后按照先生讲解的要领,瞄准靶心拉弓。
第一箭,毫无意外的脱了靶。
崔正言也在二皇子身侧有模有样的拉开弓,托时常被挨祖父罚的六叔拖去侯府靶场陪着晒太阳的福,崔正言这第一箭竟然险险射中了靶子的边。
虽然只是一个角,连几环都称不上,但是射箭的崔小公子还有他身边的二皇子殿下却都十分开心。
大皇子就看自己的二弟拿那种“你好棒哦,但是我也不差,肯定会追上你”的眼神看了崔正言一眼,然后再次拉满了弓,思考着方才的失误调整姿势和方向,然后“嗖”的射出了第二箭。
准头好了一些,但还是没中靶。
二皇子毫不气馁,继续调整姿势拉弓,接着便是第三箭、第四箭……
终于上靶了!
还是四环!
二皇子十分激动,跟大哥以及伴读分享自己的喜悦。
大皇子怔怔的对二皇子道了一句恭喜。
然后二皇子继续练习弓箭。
当然,第一次射中的那个四环很可能带有一些运气的成分,所以在这第一个四环之后,二皇子殿下也没有就此化身“神射手”,以每拉一次弓都要进步一点的速度飞快成长。
直到这节弓箭课结束,二皇子的最好成绩也只停留在六环。
当然,由于他们都还小,所以靶子安放的位置也都不算远,如果再挪远一些,那不只是二皇子,就连大皇子也只有脱靶的份儿。
弓箭课之后,大家一块回讲堂去继续学习《中庸》。
回讲堂的路上,二皇子还在跟崔正言哥俩好的分享着自己的射箭小心得。
一块进了大半年的学,崔正言多少时日之前就在这位二殿下的带动下把初入大本堂时的拘束抛到了后脑勺。
但是今日的氛围有些怪——
因为崔正言发现,除了他跟二皇子之外,包括大皇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十分沉默。
于是他有些窘迫的偷偷拽了拽二皇子,示意他注意一下大皇子那边的情况。
结果二皇子更加哥俩好的揽住崔正言的肩膀,没事儿人似的走进了讲堂——
所以……大哥应该是因为刚才总脱靶,因此觉得不好意思了?
母妃说了,别人尴尬的时候,特意点破只能让对方更尴尬,而皇子觉得,母妃说的对!
于是一堂《中庸》课就在正常之中夹杂着不正常的微妙氛围之中结束了。
完成今日的所有课业之后,茫然状态的大皇子也没有忘记善始善终——
今日是他把二弟从长乐宫给带出来的,现在自然也应该由他把二弟给送回长乐宫。
面对大哥的尽责,二皇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麻烦大哥了?我知道路的,能自己回去。”
大皇子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小,大哥送你。”
于是沐浴着大哥关爱的二皇子殿下就跟仍旧略显恍惚的大皇子一块回了长乐宫。
长乐宫内,庄娘娘正在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