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有两个弟弟, 稍大的那个叫项翼,小一点儿的叫项青松。
事情发生的时候,项青松还未出生。
他们父亲是刑警, 母亲是小学教师,平时各有各的忙, 带项翼的‘重任’有时会落在他的肩上。
项羽也会有贪玩的时候,嫌弃弟弟小, 没意思。
于是一年夏天,他用一支雪糕哄项翼在公园里荡秋千, 自己和同学跑去附近的游戏厅打街机。
等他玩光了口袋里所有的硬币, 意犹未尽的去公园。
弟弟丢了。
被陌生的中年男人抱着消失在监控盲区,从此再无音讯。
十万人口的县城,民警丶消防丶武警丶街坊邻居……能发动的都发动起来了,还搜了山。
找了足足半个月, 最终只得接受现实。
那年项羽九岁,项翼刚满五岁。
祖父闻讯从省里赶回, 了解了整件事情经过,擡手责难的指了指他,泛红的眼眶逐渐湿润, 心痛难当。
对他,始终没有一句责难。
父亲和母亲几乎一夜白头,四口之家突然少了一个人, 变得压抑不堪, 光仿佛永远不会从窗户外照进来。
项翼走丢的消息一直瞒着在乡下养老的曾祖母, 从夏天,到秋天,再到寒假……
终于瞒不住了。
九十岁的老人得知最疼爱的小子被拐走, 再不讲一句话,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
葬礼持续了十二天,大家都说是喜丧,来吃席的乡亲都乐呵呵的。
项羽却知道,要不是自己弄丢了弟弟,太奶能活过一百岁。
刚开始父母也在积极的寻找项翼,听说哪里有消息,不远万里都要去看一眼。
后来母亲怀孕了,九个月之后生下青松,被阴霾笼罩的家里有了久违的阳光,项翼成了默契不提的存在。
项羽忘不了,他发誓要把弟弟找回来。
升高中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小区里着名的‘别人家的孩子’。
对于志愿有三个清晰的选项:和父亲一样的警察丶行动自由的记者,或者投身互联网,像科幻电影里演的高尖端程序员那样,利用越来越发达的网络来寻找亲人。
阴差阳错,陪怀揣明星梦的表妹去南影参观,被表演系的老师一眼相中,劝说其参加来年的艺考。
——成为演员,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你。
这句话成功打动了项羽。
项翼被拐走时已经五岁了,一定还记得小时候。
如果他成为演员,出现在电视上丶访谈里,甚至春节联欢晚会上,找到弟弟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
考入电影学院,中规中矩的上着课,修着学分,完成系里安排的表演任务。
老师说他是这一届最没天赋的学生,太木了,空有外表。
都没关系的,他可以努力。
大三那年,出演的一支只在地方播出的汽水广告引起宋秋实的注意。
找他签约时,他就问了两个问题:成为艺人后有很多戏拍吗?什么时候可以拍?
看起来对成名有极大的渴望。
因为成了名,找到项翼的可能性就增大一分。
但关于此,签下他的宋秋实并不知道。
记忆不仅具有欺骗性,还擅于隐藏。
直到这天晚上,许意知听项羽讲述了自己入行的唯一原因,恍然想起他成为‘法制咖’的全貌。
202x年12月x日,知名演员项某在xx酒店组织多人参与线上赌/博,经群众举报,涉案人员均被南城新城区公安分局依法刑事拘留,案件侦办工作正在进一步开展。
博年娱乐迅速发声明,并准备起诉追讨损失。
品牌方丶剧方,广告商,纷纷加入追讨大军。
媒体争相报道,绘声绘色的编造了不同版本的‘娱乐圈堕落记’。
演员向某的超话广场上,有粉丝为他奋力辩驳的声音。
她们说项羽是为了找回被拐多年的亲弟弟才入圈。
后来弟弟找到了,变坏了,嗜赌成性,借着项羽的名声招摇撞骗。
项羽帮他还债丶为他填坑,给他机会改好。
可是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项羽是那么正直的一个人,从影多年,兢兢业业的拍戏,从来不收粉丝礼物,怎么可能越过法律的底线?
一定是弟弟害他的!
许意知都想起来了。
看到警方通报的警情,并无太多震惊。
那年头没底线的明星不要太多,比项羽名气大丶年纪轻的流量塌得更可怕。
粉丝刷屏的留言,她只当那是自欺欺人的洗/脑,还笑她们痴傻。
转头忘了这段不重要的吃瓜经历,只留下法制咖阵容再添一员大将的短浅印象。然而许意知回到了二十年前,认识了入行不久的项羽。
最初对他的提防,合同上苛刻的约束,在今天听完他的讲述后消解了大半。
到底什么是真实?
许意知还是不知道。
但作为项羽的经纪人,她会帮他把关丶避错,为他的演艺事业保驾护航。
这件事跟大佬决意追求秦夏没有任何关联,只不过一先一后的发生,情绪上有了叠加,导致让她失态,她也是知道的。
如果电话的另一端是晏何安,许意知会毫无保留的倾诉。
可通话对象是褚涵,她连犹豫都没有,就用‘艺人的一点私事’带过,口吻说得轻松随意,她都能解决的。
即便大佬临时起了帮她排忧解难的心思,不过是一个小艺人罢了,无需集团的终极boss登场。
适时的结束通话,保持距离,是她与生父关系正确的打开方式。
……
次日周六。
许意知起得很早,去小区门口蹲点买王奶奶家出炉的第一笼榨菜肉沫包,现磨豆浆丶炸得蓬松酥脆的油条,外加两碗什么都不加的纯豆腐脑。
赶在她晏哥起床下楼时,把吃的布置妥当,还顺带给噩梦开了一个奢华的罐罐。
晏何安可太清楚她‘无事献殷勤’的路数了,以为是想他出马,帮忙把陆舟舟的角色给拽姐要回来,没曾想,她竟是为了霸王。
“所以你觉得,将来他要是违法乱纪,极大可能是被弟弟拖累的?然后你还觉得那天太遥远,事情发生时指不定自己在哪儿干嘛呢,就想把霸王托付给我,以防万一?”
晏何安一个南方人,在豆腐脑里加辣椒油丶白芝麻丶酱油丶醋和盐,还有一把切碎的新鲜香菜……
小勺子剁巴剁巴,再搅拌搅拌,一勺一口,边吃边做总结。
喷香!
许意知求他在先,强忍下控诉他背叛南方的行为,点头道:“是这个意思。假如查出来违法乱纪的是他本人,你就按照合同条款告他,让他承担责任。”
晏何安转眼功夫消灭了大半碗豆腐脑,冲她笑得贼精:“那经过昨天,你相信他无辜多一点?”
许意知照实回答:“我不知道,但要是让我遇上了事情发生的那个过程,我会像帮渺渺那样帮他一把。”
因为至少现在,霸王还是很好的一个人。
晏何安跟她对视三秒,确定她说这话时心很定,垂眼望住热腾腾的吃食,红油鲜艳丶香菜翠绿丶白玉似的豆腐脑,组成他的心头好,肯定的点了个头:“不错,有成长。”
许意知扬起眉,眼里露出得意的神采:“你答应了?”
晏何安‘嗯’了一声,把豆腐脑消灭干净,伸手去夹第一只小笼包的时候,闲聊般地:“大清早跟我这儿‘托孤’,所以你是觉得自己将来会去哪儿?”
下个月月末就是秦夏24岁生日,当天会发布演唱会具体信息,还有一首新歌。
接着录《我舞》最后两期,十二月演唱会,翻年正式进组《疯狂之路》首部曲,拍摄时长预计六个月,一年就过半了,后面的综艺丶影视项目都在跟进,不到三天的活动都可以称之为‘零碎’,晏何安懒得算进去。
留给‘许意知’的时间不多了。
假如这个世界的你沿着命定的轨迹出生,你呢?你会如何存在?
“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好问题。”许意知把自己那碗端到跟前,糖罐里舀两勺砂糖拌匀。
坚决捍卫甜口豆腐脑!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晏何安没打算轻易结束此话题,“你肯定想过。”
“当然想过,昨天在办公室里还琢磨呢。”许意知跟他拉锯,“就在我冥思苦想之际,你猜怎么着?我的前导师丶现老板,你未来二十年娱圈最大劲敌——褚涵!他给我打电话。”
晏何安听到这里还很淡定的吃包子,“嗯,然后呢?”
许意知放下一口没吃的豆腐脑,专注的盯着他,用讲鬼故事的语气:“大佬跟我打听女明星喜欢什么花,想邀请她做lam纪念晚宴的女伴。”
晏何安伸手去夹第二只小笼包,“那又怎么样?”
女明星受欢迎,他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邀请人出席活动必然要先表示一下,送花很正常啊。
非要说的话,下周女明星进录音棚录新歌,魏巍昨天晚上就开始烦他了,今天下午还要跟他去电视台做《我舞》覆活赛的惊喜嘉宾,自荐的。
晏何安当然是支持!
摇滚天王亮相暑假最火的综艺节目,想要的话题都有了,覆活赛也没那么无趣沈闷了,大家都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其实也不怎么样。”许意知故作轻松的摊开双手,“大佬只想以此作为开端,正式开始追求女明星。”
“大佬正式开始追求秦夏……”
晏何安脑子里想的是浮夸的魏巍,说完才发现不对劲,手一僵,筷子上的小笼包掉在桌上,滚了滚,滚出一道浅浅的油渍,他也没顾上找补,就那么保持夹空气的姿势,楞楞看着对面的小姑娘,他钦点的君和文化继承人。
“大佬?你说的是褚涵?那个……无情的丶家族工具人?”
他不相信。
“这是你今早想出来的新型诈/骗,专门针对我?”
许意知满意于他的反应,轮到她露出贼精的笑容了。
“我针对你干嘛?我妈喜欢黑色郁金香你知道不?算算时间,再过两小时13分钟,花就会送到鸿儒书院010号了。你说大佬不会是我爹吧?也不一定,女明星对魏巍老师的观感也蛮好,原话是这么说的——前几次合作感觉他人不错,要是他追求我,我会考虑看看的。哦唷!现在大佬加入战局,越来越精彩了!”
不需要太锋利的言语,说到对方心坎儿里就行了。
许意知说完,端着豆腐脑回楼上小书房,吃完了要补回笼觉。
晏何安过不去了,跟着站起来,扭身站在桌椅之间,看她莫名透着得意劲儿的背影,大清早有丰盛早餐享用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你什么意思?说这些话刺激我呢?”
不可能的好吧!
他是秦夏的经纪人,立场正得不得了!
“刺激到你了吗?”许意知不回头,不给正义晏总任何用眼神回击的机会,“魏巍可以,大佬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
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