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否要调兵增援沧州?”
山风裹挟着花香冲进养心斋,掠过温泉池面时,将崔勋躬身询问的话语断断续续送入刘仁恭的耳中,听着便知崔勋的心中有多少迟疑。
倒也不怪崔勋,作为跟随刘仁恭多年的老将,他太清楚沧州如今的处境,孤悬在外,四面受敌,增援无异于飞蛾扑火。
“啪!”
玉杯砸进池水的脆响惊飞檐下燕,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侍女的裙角,刘仁恭赤脚在冰凉的金砖地面来回踱步,不时地挠着布满伤疤的胸膛。
“增援?当然要增援!”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向崔勋,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传旨,让所有人去瑶光殿议事”
说完,刘仁恭刚要冲出门,发觉身上寸缕不挂,暴怒地一巴掌扇在小宦官的脸上:"都瞎了吗?还不给朕更衣,是不是都活腻了?”
小宦官的半张脸顿时红肿起来,侍女们也吓得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取来蟒袍玉带给刘仁恭穿戴上,鎏金的龙纹金玉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衬得刘仁恭那张阴鸷的脸更加晦暗不明。
“你,”刘仁恭系紧腰带,指向崔勋:“先调一万精兵守住山口要道。朱全忠那个老贼最擅长偷袭,别让他钻了空子。”
“末将遵命!”
待崔勋退下,刘仁恭却没有立即前往瑶光殿。
他站在养心斋的汉白玉栏杆前,远眺着云雾缭绕的群山。这座耗资百万贯的大安馆建在千仞绝壁之上,只有一条"之"字形的栈道通往山下。三年前他执意在此修建行宫时,朝臣们都说他穷奢极欲,却不知这正是他精心设计的退路,即便丢掉整个幽州,只要守住这天险,他依然是这燕赵之地的无冕之王。
瑶光殿内,二十余名文武官员早已候在鎏金蟠龙柱下。见刘仁恭驾到,几个正在擦汗的官员慌忙将汗巾塞进袖中,齐刷刷起身行礼,刘仁恭径直走向龙榻,挥手示意众人坐下。
“召你们前来,是有紧急军情要商议。”刘仁恭环视群臣,开门见山地说道:“朱全忠那厮领兵犯我疆界,当下汴军一路由李思安领兵攻我蓟城,一路则是朱老贼亲率大军围我沧州清池,大家说说,有何退敌良策?”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哗然。
这些跟着刘仁恭在山中享乐的臣子们,早被酒色泡软了筋骨。此刻听闻汴军来犯,有人面色惨白,有人两股战战,更有人偷偷抹着额头的冷汗。
其实,他们并非不知外边的军情,只是习惯了这份安逸,对享乐之外的事情充耳不闻。如今汴军兵锋直指幽州,他们才猛然惊醒,这安逸的日子,怕是到头了,所以不得不震惊。
“陛下!”
一名武将突然出列,甲胄铿锵作响:“末将愿率精兵驰援沧州!”
武将名为赵敬,幽州涿州人,在刘仁恭的麾下任卢龙军知兵马使,此人在史书里名不见经传,但他的孙子却有名气,正是百年之后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赵匡胤。
眼下,赵敬的儿子赵弘殷尚在总角之龄,更别提孙子了,所以就算他想破脑袋,也不敢想象他的后代会一统山河,成为大宋的开国皇帝。
“准了!”
刘仁恭望着主动请缨的赵敬,缓缓点了点头:“朕拨你五千兵马不,三千吧。”
“陛下?”
赵敬瞬间涨红的脸,满眼质疑。
刘仁恭淡淡一笑:“义昌军兵力不缺,沧州城墙坚固,再加之大郎也是久历战阵之人,此番救援,你只管骚扰汴军粮道,无需正面接战。”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谁都明白,他不想分出太多兵力,至于沧州?能守则守,若是不能,放弃也未尝不可。
虽然刘仁恭嘴上骂的狠,但他心里还是畏惧朱全忠,畏惧汴军的战力。当年魏博的那场惨败让他如今还心有余悸,也让他彻底失去了野心,如今只想守住这神仙洞府,做一个偏于一隅的土皇帝。
殿角铜漏滴答作响。
刘仁恭突然想起今早占星官说的“荧惑守心”之象,他无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朱全忠这个王八蛋,连他最后这点安乐窝都不肯放过吗?
“大帅!”
一个声音在殿内响起,竟然没有尊称刘仁恭为“陛下”,甚至连“大王”都没有称呼,直接将刘仁恭拉回卢龙军节度使的身份,这让刘仁恭很不悦。
刘仁恭眉头紧皱,冷眼望去,说话之人叫韩廷徽,字藏明,幽州安次人。
韩延徽出身于官宦之家,其父韩梦殷曾经担任过蓟州、儒州、顺州的刺史。韩延徽少年时便才德出众,被刘仁恭赏识,征召在身边做幽都府文学仕,现如今已经升至幽州观察度支使,是刘仁恭身边的重要谋士。
“当下,救援沧州刻不容缓,仅派三千兵力恐有不足,而且您也应当即刻返回蓟城,以固军民之心。”韩延徽毫不畏惧刘仁恭阴沉的脸色,继续道:“此外,大王应立即派人向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求援,若有河东军的策应,汴军自然会有所顾忌,必然不敢全力来犯。”
“返回蓟城?”
刘仁恭冷哼一声,却没有追究韩廷徽的失礼,因为他清楚这个年轻人有操守,是个不屈不挠的性子,其实韩廷徽是什么德行不重要,关键是这小子确实有才学,尤其在军谋上,属实有见地。
“这个…再议!”刘仁恭摆了摆手,他不可能舍弃大安馆回蓟城,,再议就是拒绝,“求援李克用?你觉得他会出兵相助吗?”
刘仁恭不是庸碌之辈,否则不会成为卢龙军节度使,他清楚韩廷徽说的没错,只是…
自己对李克用都做了什么,刘仁恭心知肚明,李克用有多恨他,他更是比谁都清楚,因此不确定李克用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出手相助。
“当今河北,能与朱全忠相抗衡者,唯有大帅与河东李克用。”韩廷徽侃侃而谈,言语间的风仪不凡,确实有运筹帷幄之态。
“虽然卢龙与河东不睦,但二者在朱全忠的步步紧逼之下,实为唇齿相依,缺一不可,如果李克用任由朱全忠吞并卢龙和沧州,他的河东便会危在旦夕,李克用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确实如此,但…”
刘仁恭还是不确定。
掌书记马郁起身说道:“陛下,韩度支使所言甚是,即便李克用心有积怨,不愿出兵,但他身边的谋士军将之中不乏能人,自会衡量其中之利害,必会相劝,陛下无需多虑,只管派人求援,臣以为,河东定会摒弃前嫌,出兵相助。”
刘仁恭缓缓点头,目光在殿内扫视:“何人可往?”
韩延徽拱手道:“下官举荐一人,大王可命张居翰出使。”
“他?他不是去了沧州吗?”
“大王可命沧州刘帅让张居翰出使。”
“陛下,臣亦可去一趟河东。”
马郁毛遂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