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 作品

第24章 (29)

的瘦子抢先一句道:“拼命就拼命,就你一个瘦弱少年,我们还怕你不成。”

胡一海回身瞪了他一眼,当下扇了那人一耳光,打得那瘦子转了三圈倒在地上没起来,唐云暖暗地里观察这人身手,若真跟段明朗动起手来,恐怕也是一番苦战。

却听那胡一海仰天大笑一声:“傻孩子,你想什么呢,你海大叔可不是那边山头上的山贼,怎么能干这打家劫舍的事,只是你如此保护山月坞,难不成你同这山月坞里的主子……那个姑娘……”

胡一海从前见过段明朗如何拼命地练马,劝他歇会儿他却说他要为心爱的姑娘而战,他要从衙役一步一步爬到跟她同样身份时迎娶她回家,也就是说这姑娘身份贵重,胡一海在感情上是过来人,环顾四周,也就只有才刚那智勇双全的唐姑娘值得段明朗如此倾心了。

胡一海目光落在唐云暖的斗笠上,暗暗感叹,倒还真是一对儿天造地设的……这目光被红豆觉察出来,为了姑娘清白,红豆还不赶紧抢话道:

“你这没羞臊的壮汉,胡想什么呢,我们段公子同我们山月坞的主人许公子是好兄弟。”

胡一海望着眼前这机灵的小丫鬟不禁乐了:“我并没说什么啊,你们山月坞还真是奇怪,又有个卖主求荣的丫鬟,还有你这样护住心切的丫鬟。”

转身面向段明朗,态度坚决:

“明朗你放心吧,无论你同这山月坞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会轻举妄动的,我还留在这里只是在想,我们这一票人抛家舍业地跑了出来,那个灾荒之地是决计回不去了,可是我们也绝不甘心在永平府里抢劫偷盗度日,既然如今不种地了,能不能找点别的事情做,我们可是很有膀子力气的。”

段明朗是个呆子,赚钱生计这种事他一概不懂,唐云暖却听出了些门道。

这个胡一海能当上一个统领几千人的村长,应该是个有些城府心胸之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决计不会说出来,他既然有这个提议,可见是心中已经有了经纬,知道自己擅长干什么,又觉得所出的劳动能够令他们在永平府活命。

唐云暖多年商场打拼的经验让她觉察到,即便这不是个商机,也绝对是个有油水的差事,只是这两千人如今饥肠辘辘,又有不少人才被官府抓住,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在永平府立足。

可这一切唐云暖可以办到,如果能控制这两千人在永平府务农做工,不仅仅可以使永平府人丁兴旺,另外也可抵御其他难民的入侵。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里大多都是青壮劳动力,若都能归属唐家这就是一大块武装力量,贺五那厮投奔了山贼也不怕。再说胡一海又跟段明朗交好,若有一日段明朗身份被暴露,想跑路也有胡一海保驾护航。

何况这胡一海也值得相交,这人算是光明磊落了,已经窘迫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仍旧是跟唐云暖说那十几车粮食是借来的,将来要还。

人穷到这份上了,看见山月坞这样雕梁画栋的大宅也没有动手去抢,可见并不是个坏人。

唐云暖忽然扬声问了一句:“却不知海大叔你有什么高见,你跟你的兄弟,如何能在我们永平府扎根立足,你总得给我们一个计划吧。”

胡一海面露出些微笑,似胸有成竹道:“唐姑娘觉得你们永平府的灾情如何。”

一旁红豆轻蔑一笑:“还用说,比你们强也强不多少,入冬以后就下了一场雪一场雨,到如今连片雨云都没见,你们是绝收,我们也不过是收了一半粮食罢了,另还有不少被你们抢去。”

胡一海望着这个伶牙俐齿的丫鬟不禁一笑,暗道他才刚说这姑娘护住心切还真是没错,因唐云暖是未嫁之身,大庭广众下同他这样的男子说话也算是失礼了,这姑娘大概是跟在唐云暖身边很多年了,大抵能猜到姑娘要说什么才敢这样抢话的,为的是让姑娘不至于逾越礼教。

当即就对这个唤红豆的姑娘有些好感,只是同样的话从唐云暖嘴里说出来或者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从红豆嘴里出来却像跟麻椒炒了一遍似的,又麻又辣。

胡一海又望了唐云暖一眼,只见唐云暖的头也微微点了一点,基本同意红豆的话。

段明朗随即补充道:“两个月前我们还可以在河道中挑水浇地,如今却只能求佛祈雨了,只因河道早就干了,如今整个山月坞的饮用水,都只依靠宅子里的一个蓄水池,若这池子也干涸了,我们就只得渴死。”

胡一海便侃侃而谈:“依我看,你们永平府的旱灾远比我们轻多了。”

唐云暖便有些疑惑,同段明朗异口同声:“这话怎么说?”

两人这问话一出,当即对视一眼,若不是有斗笠挡着,唐云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

胡一海但笑不语,待这两个人的羞涩褪去后,才又说道:

“我们村子虽然只隔了一座山,但土质却完全不同,我们村是沙地,存不住水因而不能打井,但你们永平府却不一样,你们是类似于东北的壤地,土性黏粘,可以打井,虽然河道干涸,但还有地下水可以引用。我看你们这土壤的味道,地下应该存着一个蓄水层。”

唐云暖并不懂查看土壤,但见那胡一海言之凿凿,眉目神色中一丝紧张都没有,应该是很笃定。

红豆却不这么想:“我说你这大叔是不是傻,你以为我们整个永平府没有水井么,我们唐府后院就有水井,可是里面的水早干没了,几乎是口枯井了。”

胡一海又笑了:“若是你们那水井还能用,我才刚说那番话还有什么意义,我说的蓄水层,应该是绕开永平府里面,而就在这附近,所以你们的土壤里才有腥气。”

唐云暖忽然眼睛一亮,却听段明朗忽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海大叔你的岳父就是靠挖井过活的,你跟我说过,他过世前把一身本领都传给你了,只可惜海大娘过世得早,如今会这本事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胡一海眼中泛起一丝温柔,随即黯然:“是啊,我本是一个孤儿,后被我娘子家收养,我养父最后成了我的岳父,将挖井通渠的本事全交给了我,只可惜我日日在外做活,到底耽误了我那身弱的娘子……我娘子去世后,我就再没做这行当,若不是我们那处是沙地,一定也能挖出一条水源来。”

唐云暖听明白了,这胡一海还真是个重情义的汉子,自己倒没看错。

忽然又听段明朗问道:“海大叔你的意思是就在这山月坞地下的蓄水层里就有水么,可是永平府这样大,只是这里有水也不过保我们一个宅子,还有万千百姓家都没有水浇灌庄稼,这不明摆着是要旱死么?”

胡一海才要解释,就听唐云暖冒出一个清冷而明亮的声音:“挖渠。”

胡一海眼睛又亮了:“唐姑娘你还真是冰雪聪明,就是挖水渠,有水源的地方我们就挖井,没有水源的地方就通渠,这样整个永平府都能用上水,也就不怕干旱了。我胡某人别的本事没有,我身后这些汉子绝对都是有一膀子力气的,我知道唐姑娘家中是做官的,按照惯例,朝廷过一阵子就会拨些救灾的银子来,我们可以用这银子来挖渠开井,唐姑娘反正也要雇人,大可以雇佣我们,若我们挖不出水来,一个钱也不要姑娘的。”

唐云暖心说这还胡一海也真敢想,唐云暖不过在这里听一耳朵,他倒推给自己一个好差事,她开店买地制糖这些都还好说,承包政府工程这个还真玄乎。

都说人找财,这下子大财竟找到她头上了,只是唐云暖不知自己有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将这工程承担下来。

救灾款,呵呵,有她那个最会贪墨的姑父在前面挡着,救灾的银子即便拨下来又能分到百姓手里多少呢,即便仍能分一杯羹,她同胡一海素昧平生,如何能够相信他呢。

若他真是被逼急了,只是要骗唐云暖用粮食养他们两千人一个夏天,到后来一滴水都没挖出来两千多人跑了,唐云暖又要到哪里找人呢?

段明朗那样呆的一个人,同胡一海又是很深的交情,此刻也是噤声不语,他心里很明白,唐云暖比多数男人心中都有沟壑,她不说话,一定有不说话的道理。

仿佛思考了很久,久到胡一海期待的目光都逐渐有些暗淡了,唐云暖淡淡吐出一句话。

“签卖身契。”

胡一海仿佛没有听清楚,不禁问了一句:“唐姑娘你说什么?”

唐云暖摘下斗笠,露出脸上仍旧红肿的疹子,以及异常坚定的目光:

“我说签卖身契,我不是慈善堂,十几车粮食给得起,养这么闲人我却养不起。所以你们要想吃我唐家的饭,就要派人回村子取你们的户籍资料,要参与到挖井通渠工程里都要跟我签卖身契,不仅要保证挖出水源救永平府的百姓于水火,还得保证在灾荒泛滥这段日子里不会被外面的山贼丶强盗丶以及难民侵袭,像今天这样对峙的事情,绝对要挡在城外。只是挖井用不了这么多人,另外的想留在永平府里的难民可以种地,我自会提供给你们土地,就像我身边这些庄户人一样。”

胡一海不禁有些恼怒:“唐姑娘,你这根本就是欺负人啊,这么旱能种什么。”

唐云暖淡淡一笑:“我雇佣你,你给我干活,我并没有强买强卖,算什么欺负人,至于卖身契,等到灾荒过去,我自然会还给你们,但是你们人多势众,若不在政府注册卖给我,我又如何能有保障?你们随便一个人的胳膊,都能拧断我的脖子。至于能种什么,这个不用你管。”

那胡一海是刚硬惯了的,要他一个村长跟堂堂正正的村民签约为奴,冷不丁还真难以接受。

两方正在对峙间,忽然前面一阵马蹄奔腾声,仿佛是许如澈的声音传来:

“乔大人,前面就是山月坞了,那群难民中的漏网之鱼,定是又跑回这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双喜?哈,一开始我还真没看懂,但伊伊你这笑话不算冷,我有更冷的。

你知道哪个歌星最能见义勇为么,答案是陈奕迅。

因为路见不平eason吼啊。哈哈,唱出来唱出来哦。

今天写了一会儿这个故事的提纲,都有点不能相信唐云暖这个人物是我塑造出来的了,我花现唐家只要一开始挣钱,就要开始争斗了,另外伦家的三奶奶叫做白棉,你们肿么都不约而同叫他白梅,你们是来闹事的么(彪悍的吼出来。)

☆丶79恒源祥,羊羊羊

一时间车马奔腾,尘烟四起,几百步兵簇拥着马上的乔大人以及唐云暖的父亲唐有棋行进到山月坞门前,许如澈吼了那一嗓子后,立即就有步兵上前将两百多难民控制住了。

而胡一海,更是被四个身强体壮的兵丁紧紧围住,一动也不得动。

乔知府虽然是个贪官,手下的人倒是训练有素,这一切不过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唐云暖跟段明朗还没反应过来,局面就已经完全被乔一本所控制。

唐有棋费了半天的劲儿才从灰头土脸的家丁堆里找到自己女儿,却见唐云暖一脸红肿的疹子,还不赶紧冲过去抱住唐云暖。

“小暖你怎么了?”

唐云暖脑后三条黑线,唐有棋虽然是自己这个身体的爹爹,但这个三十几岁的美中年平素同她的身体接触倒真是不多,只是那一句“小暖”自然吸引了段明朗的注意力。

当日她女扮男装同段明朗月夜赏灯,她所报出来的就是这个名字,段明朗几乎摄人心魄的眼神投射过来,正跟唐云暖不自觉望过去的眼神撞上。

夜色中段明朗脸色苍白,没有束整齐的齐腰长发慵懒地在夜风中飘摇,越发显得很有些魏晋遗风,如寒潭秋水的一双长眸迅速滑过一丝哀伤,都被唐云暖尽收眼底。

薄唇一咬,如玉贝齿下尤显得那唇色被咬得嫣红。

段明朗唯恐自己失神,决绝地想要回头,心思却像被黏住一样,仍旧将目光都放在她身上,那眼神像他一贯准确的箭,一放出去,就再也没有收回来过。

唐云暖觉得喉咙上像被堵上了什么东西,直到唐有棋不断摇晃她来追问脸上的疹子怎么回事才回过神来。

“父亲无须担心,只是一点点过敏,休息几天便会好了,只是……”

努力别过头去不去看段明朗,唐云暖径直走到姑父乔大人身前,郑重行了个礼。

乔大人早听自己夫人无数次赞过唐云暖为人的机敏伶俐,再加上长房日渐崛起,唐有棋处理起衙门里的事务也越发得心应手,乔一本开始对这个原本并不起眼的小丫头刮目相看起来。

眼见唐云暖虽有些落魄却很正经地给自己行了一个礼,乔一本不由得自马上下来,宛如一个真心疼爱家中孩子的长辈般扶起了唐云暖,两撇胡子微微一颤,摆出了官腔道:

“云丫头且起来,你是我至亲的侄女,这永平府里,我看谁敢给你气受?”

自有跟着乔一本一路赶来的跟班在一旁讨情叫骂,唐云暖瞥了一眼,这人仿佛就是卢龙县的县令:

“知府大人说的是,知府大人说的是。”

这县令的位置本来险些就被唐有棋给顶掉了,早闻得了风声,生生卸去了半副身家去给乔一本送礼,那时候乔一本为娶田家小女儿入门为妾,早就同夫人商量好了让唐有棋来衙门里管户籍银钱,一见这县令赶在此时送礼,还不赶紧做了个顺水人情,告知他无须担心,这知县的位置他坐得稳稳的。

自那日起,这知县便当乔大人宛如再生父母,一见乔大人这样看重他侄女唐云暖,便也顾不上古代女子身份卑微这一说法,以堂堂县令之尊忙前忙后,赶紧寻了一顶纱轿容唐云暖到里面坐着,免得被不相干的人看去了容貌。

唐云暖望着那县令卑躬屈膝的样子,只觉好笑,却见这县令对待兵丁跟难民却是另一副面貌。

“你们这群没长眼睛的兔崽子,连唐家大小姐舅舅家的粮食都敢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是在我头上动手脚,识相地给我退回原籍,永不许进永平府……”

胡一海生平最看不起这等卑微小人,不由得冷笑一声:“这粮是我朝唐姑娘借的,你凭什么绑我?”

那县令一听这话,刚要骂人,乔一本却听出了些门道,唐云暖一向行事不同别人一般,眼前壮汉言之凿凿,并不像是个混嘴胡说之人,难不成唐云暖真同她达成什么协议?

乔一本是个老江湖,当即朝纱轿中望了一眼:“云丫头,这粮食可真是你借用的?”

唐云暖一心要救胡一海,另也想试试挖井修渠一事,自然是点头应答:“海大叔乃是山月坞的故交,粮食的确是山月坞救济海大叔的……”

唐云暖话一出口忽然悔出一口血来,这十几车粮食不是一个小数目,许家若真这样大方来对胡大海一个外乡难民,他日乔一本若也要许家来出血再出些粮,许家又要如何应对呢。

总不能给了一个难民却不给自己亲戚吧。

遂赶紧加了一句:“这胡一海是我舅舅的救命恩人,还求姑父放他一马。”

这情急之下冒出的一句话让乔一本很有些疑惑,再看胡一刀脸上也是惊愕,方知唐云暖竟然心思缜密到如此地步,倒真不像一个这年纪的姑娘。

转念一想,唐家女心里从来都是一万个心眼子,上有太太,身边有自己的夫人,再兼这个侄女胸中也有沟壑万千,遂在心中笑笑。

“我侄女开了口,自然是要给一个面子的。”

那群兵丁自然松开了胡一海,乔一本却没有下令要放掉其他难民,只是嘱咐身边的卢龙县县令:“你带着人把这些难民送回原籍,然后关闭城门,不准放进一个灾民进来,咱们永平府都快自身难保了,哪有闲粮养这群闲人?”

胡一海听见这话,登时急了:“唐姑娘……”

乔一本遂对这两人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并不清楚,却心知这胡一海一定是想留在永平府的,随意打了一个哈哈试图搪塞过去:

“既然是亲戚的救命恩人,也算是我的朋友,这位老哥若愿意在许家留宿几日,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奉劝你一句,永平府距离京城甚近,虽然没法说是天子脚下,也能算是天子脚趾头了,你还是好自为之。”

胡一海一个壮实的汉子急的满头大汗,直拿眼睛瞟纱轿里的唐云暖,唐云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只是胡一海始终没有给她一句痛快话,令唐云暖也没法同姑父求情。

这时兵丁就已经驱赶起那些难民们,才刚在前面被捕的难民也已经被推送了过来,有几个还挨了打,夜风下鞭子抽打地面跟难民背脊的声音尤为清晰。

唐云暖听得惊心动魄,胡一海更是痛心疾首,登时咬紧牙关朝唐云暖吼了一句:“唐姑娘,那契约我们同你签,只是你得保住这两千多人的命啊。”

一时间,胡一海身后的难民都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乌压压跪了一地,伏地磕头:

“唐姑娘,你行行好,救我们一命吧,我们都是家中有老小的人,若我们活不下去,一村子几千户人就也都没活路了。”

唐云暖坐在纱轿里如坐针毡。

她前世带领一个团队在商场拼搏,每做一个决定时都有想过这一点,那些跟着她的技术人员都是家中顶梁柱,员工的老婆孩子等着她发下养家的工资,若她一个轻举妄动,做出错的决定所影响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家,更是那些人的前程。

她的员工中,为买房贷款者有之,孩子读大学等学费的有之,单身抚养孩子的妈妈有之,她是负担着多么沈重的责任感才走到今天的,却没想到在商场上没有栽跟头,一跤摔在了情场上。

摔没了命又摔到了古代,摔到同样的境地。

唐云暖望着眼前哀鸣的人们,不禁想起那些在她手下工作过的人们,那些前世在现代为她创造了不少价值的骨干们,她死掉了,他们如今漂泊到了哪里,会有人骂她死得太早吧,害得他们还不了贷款交不上学费买不起奶粉,还要另找工作么?

唐云暖不禁有些哀伤,就在她马上要起身请乔一本手下留情之时,纱轿前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乔大人请三思。”

唐云暖推开轿子帘子,竟发现段明朗站在乔一本面前郑重做了一礼,乔一本立刻认出了他是谁:“哦,你是那个赛马拿了第一名的少年。”

唐云暖不由得在心里吐槽,段明朗就在乔一本手下当差,乔一本却仿佛很少见到段明朗的意思,可见他对衙门里的差事有多不上心。

段明朗侧着头逆风站着,长发纠缠在风中略有几丝落在他身后背负的弓箭上,衣裾飞扬的他此刻像一只大鸟,眼中凝结着些闪亮的东西。

“请大人听明朗一句话,明朗愚见,却以为大人留下这些难民,对于永平府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乔一本仿佛很欣赏段明朗的意思,眼睛一眯等着段明朗说下去,唐云暖心中感叹,谁说男子生得好在仕途上就不占便宜,若段明朗长得跟贺五一样,就算别人有兴趣听他说完话,这样漆黑的夜里,估计看不清贺五是站在哪说话吧。

段明朗清了清嗓子,以示对乔大人的尊重,然后缓缓道:

“明朗在衙门里办事时听大人提过,邸报上曾说各县都有旱情,如今青黄不接,想来逃难的难民不会只有这一波人,将来还会有一大波难民过境,可是我们的兵力并不算多,留下这两千人可以留作兵力。”

乔一本捏了捏胡须,心中也觉得段明朗说得在理,却忽然反驳:“那也留不下这么多人,哪有那么多的官粮分发。”

段明朗笑笑:“这山月坞周围有不少荒地,若这些难民能够开荒种地,便可为我们府衙多开拓些农田出来,年底也可多交些赋税,至于粮食,山月坞可以暂借出一部分来供他们食用,一分用不着官粮,只要他们秋收后多交还些粮还给山月坞便可。”

段明朗边说便瞄了一眼许如澈,许如澈同段明朗多年兄弟,当然为段明朗是从,当即点头。

唐云暖不禁心生赞叹,开始他还以为段明朗不过是把她的想法说给乔一本听听,如今他却自己开发研制出一套粮食贷款的手法来雇佣这些难民,一个古人能有这样算计,这段明朗也算不得呆啊。

若是他将来做了皇上,倒不失为百姓之福了。

唐云暖狠狠地摇了摇头,即便此生不能跟段明朗在一起,也决计不要他做皇上,那是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买卖,赔一次便会赔掉性命。

她不能让他输。

乔一本眼见许如澈已经点头做了担保,又听说能增加赋税,当即来了精神,却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当即打断了段明朗。

“你不必说了,我侄女已经在这里吹了一夜的风,我没有时间听你说这些废话,来人啊,送云姑娘进许家,其他人原地待命。”

段明朗当然懂得乔大人这是声东击西,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唐云暖同段明朗是一个心思。

不让段明朗继续说,这是唯恐被别人听去太多。让唐云暖进山月坞,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唐云暖心知乔一本是嗅到了银子的味道才会这样上心,当即给胡一海使了一个眼神儿,让他

也同她姑父往山月坞里去了。

正房里,烛火明亮,茶香四溢。

许家如今富贵起来,上好的恩施玉露冲泡在倒把西施紫砂壶里,给夜路奔波的乔一本冲去了些疲倦。

乔一本才喝了一口茶,胡一海便将跟唐云暖商量的开渠挖井这一工程说个清楚明白,乔一本一听说要动用朝中救灾的银子,当即拍了茶杯。

“哪里就有银子下来了,天下这么多地方大旱,皇上却还病着呢,想来压根就不知道旱情是怎么回事,等这银子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胡一海虽然是个村长,大小也是个官,若他没听说赈灾银子一事自然是不敢乱说的,却没想到被乔一本推了个干净,料定是乔一本要贪墨到自己口袋里,不禁有些要恼。

却被唐云暖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唐云暖朝胡一海微微笑笑:“海大叔,不如你下去休息下,吃几口热茶,再用几个我们山月坞的虾肉大包,让我跟我姑父聊些家常好不?”

胡一海虽然耿直,到底不是个傻子,便将一腔怒气压到了肚子里,仍凭唐云暖去了。

胡一海才离开,唐云暖便又为乔一本斟了一杯茶,笑道:“姑父在知府的任上,做了也有好多年了吧。”

乔一本听这话虽然不顺耳,但却没有不高兴:“可不是,如今你祖父这么一罢官,我在这任上的时间就更要长了,能留下却是好的,如今朝中动荡起伏,就怕连头顶上这顶乌纱都保不住了。”

唐云暖又是一阵笑:“姑父且得要为咱们唐家保住这顶乌纱,别说云暖这个小女子,即便是我父亲也要仰仗着姑父讨生计呢。”

乔一本爱听这样的奉承,当下乐了:“怨不得你姑母常将你挂在嘴边,说你很好,有唐家女的样子,说句实话,若不是看见你这样精明能干,我真不相信你家太太十几岁就料理了长公主的嫁妆,能生出你这样聪颖的孙女,太太想是真能干。”

唐云暖不以为然,却正色道:“姑父可知云暖为何要让姑父做这赔本的买卖,自赈灾银子里拨款来修这沟渠水井?”

乔一本侧耳聆听,只听唐云暖娓娓道来:“如今朝中风起云涌,皇上病重,大皇子同二皇子争得激烈,可皇上为何要在这时候举办恩科选拔人才,姑父你可想过?”

乔一本为官多年,上位者的这点小心机自然是瞒不过他的:“其实皇上他正是壮年,所谓的病啊不过是一时之气,云丫头你可相信,待这个秋天一过,皇上的病便会不药而愈。”

唐云暖不由得对这姑父敬佩起来,这乔一本若不是个贪官的,当真应该有大作为。

皇后才病了宸妃就要生事,皇上若不趁乱也跟着装病并要同宸妃及其身后的萧将军一家硬碰硬,所以才想出了一个缓兵之计,生出恩科这个心思只为趁乱检测一下臣心,究竟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是一心在自己这里,又有多少是居心叵测之人。

要看出百官的派系,没有比科举选官更快速的方法,皇上颁布恩科之举,必定是要看看皇后同宸妃两家如何操作,如何提拔世家子弟,如何拉帮结夥,然后逐个重点打击。

唐云暖跟乔一本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得这样明白,只是乔一本不明白唐云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云丫头你跟我扯这些宫闱秘事,难不成是把我当成了你那个当公主的表姑奶,闲着喝茶磨牙?”

云暖忙道了一句不敢,起身正色道:“京官两派相争,必有损伤,可是官位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京官们被贬被逐,那么就得由天子脚下或脚趾头上的官员来补上,云暖是十分希望姑父您能入京为官。

说罢又假叹一声:“云暖是十分想念京中的糖炒栗子的,也不知金今秋能不能吃上。”

乔一本听出了门路,赶紧将头递了过来:“云丫头你的意思是……”

唐云暖漫不经心道:“皇上查补官员,这一次一定是只看政绩的,敢问姑父一句,何为政绩?”

乔一本大笑一声:“何为政绩?饥荒中安置难民就是政绩,大旱中开渠凿井就是政绩,拨款时一分不动百姓仍旧安居乐业就是政绩啊。”

唐云暖望着乔一本那狂妄的笑,暗道一声,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覆伊伊:闺蜜留在了唐家啊,得跟唐风和发展感情啊。

回覆碎碎念:你是被我虐习惯了啊,这文我一直避免虐的,不过既然你们有要求,看鞭子……

回覆佳期:乃的妹妹是不是如梦?

回覆所有好久没有留言的姑娘们:你们是要闹哪样,逼我把京城的大水引到你们那去么?都给上来说话啦,跟我唱,北京淹死你,用大雨感动你……

☆丶80恒源祥,羊羊羊

以夏日至,致地方物魈。

天气一热,唐云暖就只觉神思倦怠,唐家所有主子的床上都铺上了直条藤席,唯独唐云暖仍旧睡在软缎褥上,夜夜辗转反侧。

沈于落几次劝她或者换了凉席或者睡得能安稳些,唐云暖摆摆手谢绝了,饶是闺蜜,也不能体会她前世活在空调室内的凉爽惬意。

永平府这桑拿天一热起来,倒叫天下臣民提前几千年享受到了免费汗蒸。

唐云暖难以安眠,非得到三更天才能勉强合眼。红豆只道是没有点上安眠香的道理,半夜爬起来寻来香炉点上,唐云暖知道她是好心,却被这来自宫中的香气熏得再也睡不着了。

香还是那些配料,却夹带着不同往常的意义缓缓弥漫,唐云暖回想那一夜山月坞中段明朗黯然神伤的眼神,心就宛如被钝刀子割过一样痛。

沈于落夏至那一日早晨来抱厦里同她一起梳洗时,清晰能看见她眼下的两块乌青。

“几日没见你,你竟这样清瘦了,可是苦夏?”沈于落是真心关心唐云暖,却见唐云暖唯只能冷笑回应。

“想是天热不爱进食,我年年都苦夏的,你并不需要这样担忧。”唐云暖别过脸去,取了一根金镶宝桃枝花鸟掩鬓插在头上,越发觉得那簪子有些沈,赶紧又择了一支轻便些的挑丝银麒麟簪替换了下来。

沈于落便在一旁打趣:“你如今瘦得连一支簪子都戴不得了,只挑不那么隆重贵气的来戴,岂不负了你永平府第一精明女的名声了?”

唐云暖听这话越发生疑:“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恰逢红豆端着大铜盆进来,一见沈姑娘讳莫如深的样子,遂直接朝自家姑娘说明白:

“还不是太太传出去了,这话还得从胡一海那个莽撞汉子身上说起,那人长得倒是丑些,办事倒很雷厉风行,没用许家多少银子便在山月坞附近的空地上盖起了临时的茅屋,签下了卖身契的第二日就帮着舅爷收光了所有的麦子,后来连咱们家田庄上的庄稼也给收个干净。”

唐云暖还是听不懂:“这有什么值得永平府里传闲话的,我雇来的夥计自然要会干活,不会干活我干嘛要养闲人?”

沈于落那边轻声一笑:“你们唐家田庄上的收成虽然因旱灾而减少了一半,但其收割的速度的大大提升而令粮食进入市集米店的时间比其他田庄早了几日,从而卖得一个不错的价钱。粮价如今本来就是飞涨,你家太太又在三倍的基础又翻了一翻,一买一卖之间就赚了五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