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暖那时才恍然大悟,二皇子的生母已死,这遗物倒有可能流到秦君凌手中,而秦君凌当日在贺家威逼之时千里迢迢地将这玉枕送来,为的是保唐云暖的周全,若真有人想加害于他,长公主即便帮不上忙,一见这玉枕便也勾起对二皇子生母的追思,自然会竭尽全力。
唐云暖此刻心中仍觉得温暖,秦君凌,你时而胡闹得飞檐走壁,时而周全到心细如发,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
你护着我,就像我护着段明朗一般仔细,然而我从来没有分给你一丝一毫的温情,即便是那一日杏花树下的告别,我也没有留给你多少好印象。
你这是,何苦?
此刻乔一本脑袋乱成一团,这小姑娘哪里来的本事,竟能搞到御赐之物,果然唐家的水太深,想来是他太看轻唐云暖了,太轻视唐家了。
唐云暖面无表情盯着乔□:“姑父如今死心了吧,云暖劝姑父还是停了倒卖军粮的事项,许家反正是不会为姑父补军粮,倒不如你放了段明朗,一心派官兵帮着胡一海开渠,脑袋上官帽也许还保得住。今日我已经收到胡一海的口信,只说这一次果然是寻到了水脉,只不过再挖深些便能成了。”
乔一本却有些不屑一顾:“云姑娘,你有三头六臂,即便连长公主都护着你,但你能护住许家,不代表能护住段明朗,水脉即便挖出来了,那粮食也要明年才能种出来,你教我今年喝西北风么?”
说罢嘴角又现出些许阴狠来:“我既然丢了一万两银子,反正也没法同上面交代,不如把段明朗送到京中大理寺,任由他们定罪,也算戴罪立功。我过不好,别人也休想好。”
唐云暖心知这人已经被贪字冲昏了头,多说也无益,当即撂下一句话:“姑父你执迷不悟,忤逆民心,定会有后悔的那一日的。”
报春院中,唐云暖从前宅回来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却是靠在美人榻上一动不动。
红豆端着一碗解暑的冰糖银耳等了半日,此刻见唐云暖眼珠动了动,料定是能听进去话了,遂劝了句:“姑娘,吃些东西吧。”
唐云暖却跟没听到一般,道了句:“咱们养的鸽子还在不?”
红豆没料到姑娘冷不丁问了这句,当下点点头,唐云暖见其呆呆的,也不劳她动手,自己走去鸽子笼抓了只出来,吩咐紫棠磨墨,展纸,蘸笔。
红豆仍旧捧着那碗冰糖银耳,侧着身子艰难地看见唐云暖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开仓放粮。”
不由得惊得将手中的一碗甜品脱手,汤水四溅到石榴裙上,红豆却也顾不得了。
“姑娘,那山月坞里的粮食是留待整个庄子度过饥荒的,若贸然开了,这饥荒真持续个三年五载,太太那时候来朝姑娘要粮食,姑娘可拿什么给太太啊?”
唐云暖眼中满是决断,将那字条用红线拴在鸽子腿上,一开窗放了鸽子出去。
这才回头朝红豆解释,却问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你可知贺家为何如今按兵不动,即便六小姐早逃回京城,即便贺家老爷已经高升,贺家仍旧没有对咱们家下手?”
红豆懵懂地摇摇头,唐云暖叹了一口气,就道:
“那是贺家在暗处等着咱们呢,唐家才一出错处,贺家便会跳起来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唐云暖语气森然,又道:“别忘了,贺老爷抱着宸妃大腿,生生要来一个御史来做呢,御史是个什么官?那是皇上委任来专门辖制地方官员的言官,人家一句话,咱们唐家很有可能便被株连。”
红豆也听出了一身冷汗,转身望向窗外一抹蓝天,此刻她也期望鸽子能快些飞到许家。
许家开仓放粮的消息没出一夜就传遍了整座城,乔老爷的军粮店一夜之间没了买卖,有免费的粮食领取,谁还会花白花花的银子去买呢。
成群结队的百姓带着户籍挤在山月坞门口,拖老带少的队伍排到了城门外,倒是一副壮观景象。
唐云暖坐在轿子中凝视山月坞门外的队伍,不过才几个月,永平府的百姓穿着便都跟胡大海逃难而来时一样褴褛,从前的一些富户也只能着起了布衣,一脸面黄肌瘦,更有许多人都是一脸病象,看见糜子都如同爹娘般亲。
无数小孩子跑着跑着,便跌到了地上,那是生生饿的。
这才是天灾又遇上人祸,所谓水深火热,不过如此。
唐云暖虽然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看着这场景不禁也有泪意,若不是她身体里是现代灵魂,若不是她步步为营,恐怕今日也是领救济粮队伍中的一员。
只是此刻不是煽情的时刻,抚摸着身下一套男装,唐云暖在轿子中唤了一声:“起轿,去府衙大牢。”
永平府的府衙此刻尤为安静,衙门的衙役也是人,也要吃粮食,因旱灾府衙已经两个月没有发月俸了,那些看门值班的早翘了班去山月坞领粮食了。唐云暖心知这是个越狱救人的好时候,她同许如澈达成了高度一致,即便不吃不喝将米面舍给百姓,也绝不能给乔一本。
所以这一次派粮是按照户籍来派发的,每发一户登记一户,绝不许冒领。唐云暖望着那些百姓手中的户籍纸,不禁有些冷汗沁出。
乔一本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许家不给段明朗填亏空,段明朗是必要上京审判的。京中不比永平府这样的乡下,什么户籍查得是最为严谨,若真查出段明朗户籍上的猫腻,顺藤摸瓜便会查出段明朗是真正的皇子……
唐云暖几乎不能想象,在宸妃一手遮天,皇后深藏不漏的今日,对于段家母子将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她可以不拥有他,不爱他,但绝不能忍受他在她面前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不忙了,赶紧来更新,虽然小皇子现在很窝囊,但人家将来有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啊。
我不会亏待柿子的,我爱吃柿子。。。养肥了好吃啊。
☆丶90恒源祥,羊羊羊
段明朗再见到唐云暖时很是激动:“你别过来,我好几日都没洗澡了,身上臭得很。”
都到这份上唐云暖哪里还管得了这个,吩咐紫竹过来给段明朗换上一身麻布衣服,又故意将他的脸弄得更脏,头发更乱。
段明朗被这样鼓捣起来,衣服换成了难民一样褴褛的式样,头上还沾上不少稻草,却仍旧挡不住一脸冠玉,唐云暖唯有从地上捡起一块烂泥涂在他脸上,到底将他明朗英俊的皮相遮盖住。
“云姑娘,你这是要……”
“我姑父要把你送到京中候审,我得将你送出关去,咱们时间紧迫,你什么都不要问了。”
段明朗好歹是衙役出身,当即制止紫竹再给他换什么:“这是逃狱,你放了我那是大罪啊,我不能连累你。”
唐云暖心说这人真是呆,大祸临头还要关心是不是连累自己,唯有摆摆手让一边服侍的人都下去,转眼间牢房内就只剩下她同段明朗两人,唐云暖贴着他耳边道一句: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娘亲我也会安顿好,你记住,出了关就尽量跑,有多远跑多远。”
段明朗不觉有些伤心,因唐云暖离得近了,鼻息间全是她身上天然散发的杏花香气:
“那我同你……”
唐云暖知道这不是一个感怀伤心的时候,强忍住泪道:“我同你,有缘再见吧。”
段明朗一听这话更不肯走了,紧紧拽住唐云暖道:“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我不会留你在这里替我收拾残局的,银子是我偷的,也是我散给百姓的,我可以一力承担,这样偷偷摸摸地走,你怎么可能无故脱身。”
唐云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墨迹什么?我有世子爷的玉枕护身,我怕什么?”
段明朗的心仿佛是一块玉,被寒冬冻了良久,忽然一壶热水浇下来,裂了。
“原来,我从来都是拖累你的那一个,而秦君凌,才是护着你的那一个?”段明朗喃喃自语。
唐云暖眼见段明朗眼中的光彩仿佛他们初见那一夜的焰火般熄灭了,自然也意识到是自己失言了,她若是那种看重爵位高低而不在乎心意的人,此刻就会将段明朗送到京中。她若能为皇上寻回亲子,还愁唐家不能再度崛起。
可是唐云暖却没有解释,因他知道段明朗心中一直介怀他不能为她分忧,不能护他周全,若让他得悉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势必会不顾宫中艰难险阻也要归位,到那时,别说宸妃跟皇后,即便是长公主也会下手屠杀他的。
更何况,一介布衣要想认作皇子,其间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这痛苦跟曲折是唐云暖想都不愿意想的,有一个环节出了错,段明朗都会消失于人世,一丝声响都不会留下。
唯有让段明朗误会下去,他才能狠心远远离开永平府,隐姓埋名,娶妻生子,平淡一生。
唐云暖心中泛起了苦涩,平淡,那是多少普通人根本不需奋斗便能得到的人生,却教她同他这两个站在繁华顶端的人为此费尽心机。
在段明朗毅然的眼神中,唐云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来交到他手上。
“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帮助,我都很感激,这一锭金子足够你在关外置宅买地,隐姓埋名过一辈子,等风声小一些,我便会让人护送你娘亲去寻你。”
段明朗听了这话,脸气得几乎扭曲,伸手夺过唐云暖手中的金子朝墙上一扔,永平府牢狱里本来就怎么结实的墙壁顿时砸出一个坑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同你的交往难道是货物么,你出一锭金子,便能买得到么?那我为你偷了一万两银子,难道买不来你的真心么?”
唐云暖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她从来没见过段明朗有这样激烈的举动,他从来都是如山水画般恬淡的,如一杯清茶般香醇的,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此刻气得眼睛都已经红肿,语气狠狠地质问她。
唐云暖却只能维持脸上的清冷:
“段明朗,我可以任性同你走,我也有本事将你偷银子的事情抹得一干二静,甚至有能力扶植你平步青云成为配得上唐家的夫婿,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我不这样做,你不必问,因这是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段明朗的泪忽然流下一滴,然后他几乎哽咽地擡起头,望着唐云暖,决绝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做到这样狠,赶我走,却永远都不告诉我为什么,还是你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同你买的琉璃灯,为你扎的风筝,给你搭的花架,为你偷的银子,你从来都不在乎,只是你不好意思告诉你不喜欢我,所以你编造了一个从来都没有的理由。”
唐云暖竭力掩饰住心中的悲伤,深吸了一口气,仍旧决然道:“我说过,我不会说,因为这是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唐云暖弯下腰,捡起刚才被段明朗扔出去的那锭金子:“这个你拿着,我不能给你答案,但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
段明朗望着唐云暖手中那被摔得有些扭曲的金锭,冷笑道:“读书人说什么金银如粪土,我总以为那是假清高。谁不想一步登天,谁不想独占鳌头,但想来这句话是个伤心人先说的吧,最心爱的东西得不到,不仅金银,连天下都是粪土了吧。”
段明朗无视了那锭金子,轻轻经过了唐云暖往牢狱门口走:
“等我回来,那个你所谓我永远不会知道的事,我一定要问出一个答案。”
唐云暖的手边僵在了空中,任凭段明朗经过了自己,任凭自己听着他走出了牢房的门,任凭门外她为他预备好了的白麒麟长啸一声,然后奔腾而去。
至始至终,她没有回过头,因他唯恐再回头时候会忍不住后悔,她是这样一个善斗的人,她怕自己咬咬牙,就会顶住头皮将他留下来,为他正名,陪他入宫,就像唐家祖训里说的那样的——第一最好不宅斗,留待本事好宫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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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朗逃狱的事自然在永平府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乔一本贩卖军粮一事不成,又丢了偷官银的重犯,能不放出衙门里所有精兵强将去搜寻段明朗的行踪,可段明朗竟然像入了水的鱼,飞上了天的大雁,仍凭官府布下了天罗地网,竟连一丝痕迹也没被寻着。
衙役们再去寻段明朗的母亲段夫人,当然也是人去屋空。乔一本又想以此来找许家的麻烦,怎奈段夫人一向只是在许家帮忙,并没有什么雇佣契约,再兼许家放粮救济百姓,如今是整个永平府的大善人,不仅平民百姓,即便乡绅地主也对许家赞赏有加。
乔一本本就失了民心,若在此刻捉拿许家,必然会被视为打击报覆,胆子再大,也不敢犯这个众怒。
唯有一个人在前宅反覆踱步生闷气,田姨娘百般殷勤伺候也仍旧没得来一个好脸色,心中自然对唐云暖诸多怨恨,更是抓紧一切机会挑拨。
“老爷,这事不是明摆着么,许家才一放粮,姓段的那个小子便跑了,八成就是许如澈那小子干的。”
乔一本冷笑一声:“这事还用你说,谁不明白,可是明白又能怎么样,我又不能去抓他。”
田姨娘眼珠一转,又道:“抓不到他,可以折磨唐云暖啊,那姓段的既然躲起来了,想来跟许家也就断了,只是这事跟云丫头也一定逃不开干系,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她。”
乔一本心说你小手指头才被那丫头掰断了,哪里生出的勇气还跟那丫头较量,说罢便摆摆手,露了怯意:
“没招惹到云丫头的时候,我这官做得挺稳当的,怎么跟那丫头沾上了边,银子也丢了,犯人也跑了,想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再是不错的了。”
田姨娘见乔老爷无心恋战,便故意叹了一声:“想不到老爷你英雄一世,竟被个小丫头打败了?”
乔老爷再精明也是个男人,眼见被个小妾嘲笑了去,自然是梗着脖子不认:“胡说,谁说我败了。”
田姨娘见乔老爷的气势被勾了起来,还不赶紧挑拨:“老爷你可以把挖水渠的银子撤回来,把胡一海等人并入衙门里,即便这水挖出来也是老爷你一个人的功劳,谁想用水就得往衙门交钱,这滴水如油的买卖,如何还要跟她唐云暖分一杯羹。”
乔老爷眼珠一动,心说自己可不是糊涂了,永平府到底是他说了算啊,胡一海那群人还要看他眼色吃饭,把他们并到衙门里应该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当下决定了天一亮便要去工地看看。
待到天才蒙蒙亮,乔老爷便收拾整齐,乘了一顶小轿去了工地。
胡一海这群人也的确是做工的老实人,每日晚睡早起,将永平府所有能挖出水源的地方都如蚯蚓般翻了个遍,终于还是挖到了湿土,一帮人干得更加起劲,连夜挖了几方土出来,眼见就要见水了。
却不知谁人喊了一声:“乔老爷到。”
乔老爷一向是养尊处优不到工地来的,如今这样殷勤,胡一海心中道了一个疑。
他所信任的段明朗前几日都被抓了起来,胡一海虽不知道各中缘由,却也料定段明朗那孩子是很敢为民请命的,如今人都跑了,难不成知府大人追到了这里么?
民见官却始终是要拜的,乔一本这人却也好说话,一出轿子便朝工匠们摆了摆手,做出一副亲民的样子:“不必拜了,你们连夜干活也很是辛苦。”
胡一海同手下人面面相觑,众人都闻出了一些阴谋的味道,乔一本在工地上装模作样地挖了些土,自然就有陪同的文人相公写了些吹捧的文章,以便年终写在府志上歌颂知府大人。
秀也做过了,便召来了胡一海商量要将宫人并入衙门里做工,从此胡一海所带领的所有人便都由衙门发放月钱,挖出水源的收入自然也由他统一分配,只要这水能挖出来,胡一海他们的收入也就算稳定了。
按理说这对胡一海等人算是好事,可是胡一海却往深处想了一层,乔一本是个官,本朝官不能经商这是定例,乔一本却想要靠挖水渠赚钱,这便是变相的经商。
往小了说这个人倒卖粮食,倒卖水源,是个心术不正的贪官,大了说这人如此折腾,想来了不多时便会因贪赃枉法被送进大牢,胡一海一来是个忠厚之人,不屑与其为伍,二来也是为自己同身后一众兄弟着想。乔知府平白无故不同自己的亲戚合夥挖渠,他日若真出了什么事,保不齐自己也会被视为同党,一同关押起来。
只是他人微言轻,还要靠乔知府养活,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乔大人,府衙愿意收我们这群穷棒子那感情好,只是我们的卖身契都在云姑娘那里,不知老爷您是否跟云姑娘已经说明白了。”
“这个……”乔一本一时语塞,心说好一个唐云暖啊,下手还真是快。乔知府同她交手多次,次次都被这个小丫头的仔细所折服。
心中却仍然是抱着一线希望。
遂搪塞道:“我是她姑父,自然是一切都听我的了,这是我们姑侄俩的事,就不用你挂心。”
说罢命其左右拿出一叠契约来,又有印泥,就要让胡一海等人画押。
胡一海人虽然忠厚,到底也是当过村长的人,一见乔一本言语搪塞,神情也有些怪异,便有心拖延,才要说话,却见乔一本立了眼睛,拿起了官威:
“怎么,你不肯签么?不签也好,带着你们的锄头铁锹滚回山那边,你可知道,这城外有多少难民想进我们永平府还进不来呢。”
胡一海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正要给自己讨回公道,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那就请姑父大开城门,放那些难民进来签入府衙做工吧,我的工人,你却是带不走的。”
胡一海闻声望去,就见唐云暖在许如澈的陪伴下,另带了丫鬟小厮跨进门来,才给乔一本行了个礼,便起身寻了个位置坐了。
“姑父想是糊涂了,想签这些工人入府衙,也得先问问跟他们签了卖身契的本家我啊,怎么我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姑父就想私自毁了我同工人的合同么?”
唐云暖的话说得缓慢,间隙还喝了一口茶,语气清淡地仿佛是同乔老爷讨论天气,可是乔一本却并不轻松。
唐云暖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哄骗工人入府衙的计谋很可能就功亏一篑了,乔一本脑筋一转,干脆换了一个手段。
胡一海是一定忠于唐云暖的,乔一本便推开门朝门外其他工人宣布道:
“入了府衙做工乃是本大人的福利,虽然签给府衙后仍旧要是这些工作,但待遇必定是极好的,有米饭有肉吃不说,从此便算府衙里的人了,即便是出门也比平民高一等,再者若有些武艺,能做衙役也不是没可能的……”
乔一本这算盘打得真响亮,唐云暖有契约在手,强取肯定是没可能,最不济她还有太太撑腰。但是若工人们自愿到衙门里当差那就不一定了,唐云暖的契约签得太急,若有工人告了出来还能治她一个威逼家仆的罪。
那工人中便真有动了心的,跃跃欲试地上许如澈眼见此景,不由得笑道:
“知府大人果然是爱民如子,且不知你这契约能签几年啊,一年,两年?恐怕水挖出来便要将他们都遣散了吧,到那时这些本是农民的外来人口无房无地,要去哪里住呢?你官字两张嘴,想打发这么一群人太容易了吧。”
胡一海听这话说得明白,遂跟着许如澈点头,其他工人一见这情形,之前的踊跃便都没了。
乔一本当即怒了:“好小子,当日你家开酒楼之时若不是我照拂,你哪有今日这样大的宅门住?好歹我也算是你长辈,这里如何有你说话的地方。”
许如澈正要还击,忽听得门外吵嚷叫闹,似乎还有马声嘶鸣。乔一本正没地方撒火,遂朝着跟来的随从叫到:
“老爷我在此,是何人胆敢在外面喧闹?”
就有个师爷来报:“回禀老爷,是……是新升的贺大人来咱们永平府,不知为何,派了官差来拿人的。”
身后唐云暖已经惊得双目圆瞪,乔一本却一时没回过神来:“哪个贺大人,拿什么人?”
那师爷遂结结巴巴回道:“就是贺三奶奶的父亲,才升了巡查御史的贺大人啊,说是,说是就要拿大人回去问话,问问军粮一事……”
乔一本听完这话,径直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容易么,我一早就写好稿子了,可是我才发上来。。。。。
木有太大问题的话,我仍旧争取日更,但周六日休息,吼吼吼吼。。。
皇子撤退,柿子熟了。。。喜欢皇子的亲们不要着急哦,皇子再回来的时候,会跟威风哦。。
☆丶91恒源祥,羊羊羊
乔知府这么一昏,满屋子的人都慌乱了起来,掐人中的掐人中,喷凉水的喷凉水。
唐云暖心中也是一样的兵荒马乱,贺家挑这个时候来永平府,而且点名了说是要查军粮一事,显见是得了确实的风声,有备而来。
虽然军粮一事并不符合巡查御史所管辖的范围,但贺家有宸妃撑腰,又是新官上任,乔一本想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一劫了。
乔一本自己也是想通了这个道理,急火攻了心怎么叫也不醒,许如澈将门开了一条缝望了一眼,眉目中的愁丝便更深了一层。
慌乱之中许如澈问向唐云暖:“怎么办,贺家的车队已经到了门口了。”
唐云暖虽然也是心乱如麻,却竭力逼迫自己清醒,瞥了一眼身边炕桌上放着的九彩琉璃盘里盛着不少冰块及玉兰瓜片,永平府如今滴水贵如油,也是乔一本到来才拿出冰窖里的冰块湃着水果招待,唐云暖单挑了冰块放入嘴中,自顾自嚼了起来,方觉头脑清醒了一些。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只听见唐云暖咔哧咔哧地像一只小老鼠一样一块接着一块地嚼冰块,一旁红豆看的有些惊心,这样炎热的夏夜干嚼冰块可不是保养之道,肠胃不是要冻上了么,这么吃下去人是要生病的。
才要阻挡,就见许如澈默默地擡了擡手,眼神却始终凝结在唐云暖身上。
许如澈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表妹行动不同旁人,此刻为难之时,如果吃冰能教她沈静下来想一个主意,为何要打扰她呢。
吃到第五块冰的时候,唐云暖拍拍手拍落了手上残留的冰碴子,唤来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挨个在耳边耳语一遍,命其赶紧自后门出山月坞,务必迅速照其嘱咐的办。
待红豆紫棠出门走了一会子,唐云暖才起身道了一句:“开门。”
木门打开,门外一片田野都被火光照亮,至少有一百个家丁手举火炬簇拥着一辆黑漆木马车,马车上锦缎帘子挑开,坐着个身着绣云雀官服的大人,看年纪要比唐云暖的祖父唐雍小一些,却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个子很高,眸深鼻挺,很有些番邦人的意思。
唐云暖依稀记得贺家六小姐也是这样轮廓分明的一张脸,依稀想起来曾听人说过贺家祖籍是在玉门关外,有一半番邦血统,也精通外族语言,所以才能顺利捐官到理藩院任职。
想来有些可笑,当日为贺家举荐疏通的乃是任过查御史的唐雍,如今风水轮流转,在位的却是这个贺家掌门人贺怀山。
贺怀山不苟言笑间带着一丝肃杀,端坐在轿子上,脸轻蔑地望着唐云暖及身后一干人等,不过横了横眉毛,就听见身后一个师爷怒道:
“大胆刁民,见了我们老爷为何不跪?”
唐云暖及许如澈身后一众人赶忙下跪,齐声道:“参见大人。”唯独唐云暖同许如澈仍旧直直站在地上,越发显得惹眼。
贺怀山首先看的是唐云暖,只见亭亭玉立一少女,穿着一身家常淡绿罩纱连身襟裙,虽然是半夜,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金镶翡翠的玲珑八仙簪挽住,一身打扮清淡的仿佛水灼过的一颗小白菜。
却是一棵好昂贵的菜,只因那衣裙所用的料子皆是一等一的软罗纱同闪缎,黑夜中丝丝金线在衣饰中闪烁光彩,插在头发里的玲珑八仙簪做工精致,翡翠光滑通透,一支簪子的价钱便能够在场的家丁吃喝一年。
贺怀山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声,这姑娘自然是不知道今夜将要见人,所穿的不过是家常衣服,只是这一身家常衣服便这样讲究,富贵程度可见一斑了。
想去看那姑娘神态模样,可惜她开门之前便在面上盖了一层轻纱,夜幕掩映下更看不清面容,虽是这样,贺怀山却能从她身边下人所待她的殷勤同尊敬程度看出,这便是传说中的唐家长房姑娘唐云暖。
贺怀山从前并不信唐家长房所有事务都把持在一个十岁姑娘手里,只道当年周夫人少女时代就能为长公主筹办嫁妆一时传为佳话,到了孙女辈,也要吹吹牛来显赫家事。
即便是亲生女儿归家将在唐家遭遇讲了一通,贺怀山也怀疑那不过是唐家太太招式狠辣,不想树大招风才搬出了姑娘家做搪塞罢了,及至真见了唐云暖,看她眉目间很有些气势,周身气场也不同,这才信了外界传闻。
便道难道唐家真有底牌,一个姑娘尚且这样体面,旁人不知是何气候了。
便有心给唐云暖一个下马威:“座下何人,见了本官如何不跪?”
唐云暖身为女眷,并不宜同外男说话,许如澈心知贺怀山是朝自己表妹发难,遂接了话头过来:
“回这位老爷的话,草民虽然无官无爵,但同本朝秦家世子爷也是称兄道弟,世子爷袭爵后是二品,敢问老爷您几品。”
因有唐云暖这样惹眼,贺怀山本还没有注意到许如澈,他这样不卑不亢的一句话,倒吸引了贺怀山的视线。
好一个俊秀的公子哥,目光如炬,身姿挺拔,虽然不及他所说的秦君凌一身贵气,却自有一番倜傥风度,仿若一棵生长在荒漠之中的胡杨遗世独立,站在唐云暖身边倒也算是一对璧人了。
贺怀山来不及感叹,只因不过一对少男少女便让他哑口无言,自己不过是四品官,这少年同世子爷称兄道弟,哪里知道是何来头?
不由得侧头望向身边的一乘小轿。
唐云暖顺着贺老爷视线望了过去,只见那小轿乃是云锦围着红檀木做成,轿顶上所用的流苏皆是琉璃珠子串成,每串流苏下都点缀着一粒不规则的石头,有水滴大小,虽不是晶莹剔透,却在夜色中闪耀着很奇异的光彩。
唐云暖细细看去才分辨清楚,原来那些不规则的石头乃是大粒盐块,盐并不值钱,只是这轿子上坠的盐块外却覆盖着一层八宝琉璃。
唐云暖虽然是个现代人,却也被这精湛工艺震惊了一下,大粒盐的熔点是有多低,能在外面浇一层琉璃膜而不至于使其融化,若是在现代倒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技术,但这是几千年前的古代,贺家盐商出身,在轿子的流苏上做了这样的点缀,足见其作为宸妃的爪牙之富贵,到底不容忽视。
唐云暖便越发觉得对手棘手,却见那云锦轿子轿帘一掀,闪出来一个袅娜身影。
头发梳成了一个佛手发髻,上别着烧青九翅风簪,明晃晃地在夜色中彰显着富贵,一身胭脂色罩纱八宝裙,外套一件金丝绣青鸾的褙子,周身光彩晃得唐云暖睁不开眼。
那女子轻声一笑:“云姑娘,好久不见啊。”
这声音很是傲慢,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唐云暖用许如澈的脚趾头也能想出来那是贺家五小姐,唐家外逃的三奶奶。
再擡头看三奶奶的一张脸,到底是人靠衣装,这一身华贵装扮果然同从前的丫鬟打扮不一样,也是有这珠玉衬托,唐云暖才真正看清了三奶奶深邃五官同混血儿一般妖冶的面容。
不由得就是一笑,先行了一个全礼,才道:“许久不见,三婶倒是换了一副面孔,让云暖刮目相看。”
因是之前嚼了不少冰块,唐云暖一张嘴,便呵出了一股白雾,大暑天里的叫三奶奶觉得周身冰冷,心中不由得恨了一记:
“这丫头还跟从前一般让人不能忽视啊。”
三奶奶转身朝父亲介绍:“爹爹,这便是我同您提起过的,唐家长房大小姐云姑娘。”
贺老爷瞄了唐云暖一眼,故意装作视而不见,拔高了声线道:“我堂堂四品御史在此,怎么不见永平府知府乔一本来接见,难不成他们家的丫头不懂礼数,连他也不懂了么?”
唐云暖知道贺怀山是故意轻视她,却也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