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安分下来, 林嘉远不动声色的强硬才放下来一些，手腕攥得没有那么紧。
他再次开口时仍然温和，又是她从小到大都很熟悉的像哄的问句：“先陪我回一趟教室可以吗？刚刚直接出来找你了, 什么都没有拿。”
他总是用征询意见的疑问句，所以总觉得他一身都是纵容着她的好脾气, 可她从前到现在一直都很听他的话，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愿意，所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过，其实他的疑问句并不是征询意见, 因为无论她是否同意，结果都只能是照做。
区别无非是, 假如她不愿意, 他再多花点耐心哄劝，直到她同意。
偏偏她很好哄，也总是听他的话, 所以一直都觉得是她自愿。
而这一次她忽然直观地感受到，其实林嘉远并不是一个温和到没脾气的人，相反, 他是强硬到一定要达到自己目的的人，只不过他跟那些霸道蛮横的人不一样，他的强硬并不露在表面, 他愿意花点耐心让你心甘情愿，实际上根本不容妥协。
因为他根本没有要等她同意或不同意的意思，只象征性地等了不到一秒钟当做给了她回答的时间，而拽着她手腕的手从始至终没有松开过, 然后拽着她从楼梯上回去。
她还在生闷气，不想多说什么话, 这会儿又感觉得到他并不好说话，所以只闷声道：“你有什么话现在直接说就好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好脾气极了，像在征询：“江同学急着回家吗？”
她故意唱反调，“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这样啊。”
“所以你有话快说，说完我要回家吃饭。”
“我也想请江同学吃饭。”
“……”
威逼利诱，软硬皆施，他的方式有很多种。
但是她承认，她真的很没出息的心动了，他太懂拿捏人的软肋了。
不过她现在不想再没出息了，所以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很有骨气地说了拒绝：“我不吃，我们又不熟，没有什么好吃的。”
“烤肉吃吗？”
“………………”她狠了狠心，“不吃。”
“海鲜自助呢？”
“……不吃。”
“牛排？”
“不吃。”
他说什么她都拒绝，心却在痛，因为他太了解她喜欢吃什么了。
林嘉远正要再说什么，她忽然挣脱开了他的手，林嘉远这会儿并没有用力，所以很轻松就挣脱开了。
他微微蹙眉向她看过来，这个时候听到前面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闻声擡头看过去，是刚刚跟他一起在老师办公室的几个人，几个男生，唯一的女生是许嫣然。
跟他打招呼的是个男生，问道：“你刚刚说有事先走，怎么在这儿？”
他回答别人时，又是那副礼貌的口吻，说什么都自带三分距离，尽管他回答得很耐心，“回趟教室拿东西。”
他们又跟林嘉远说了几句关于明天考试的话，当然也包括许嫣然，许嫣然一开口，她就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听到许嫣然说着明天考场的事，细细柔柔的嗓音，“我明天就在你们隔壁考场，到时候对答案别忘了我呀。”
说的是“你们”，视线却往林嘉远的身上落，这话像是在说给林嘉远听。
几个男生格外殷勤热情，连连答应，“怎么会把你忘了，当然得叫上你。”
但林嘉远好像并没有接收到她的眼神，并没有对许嫣然的话有过单独回应，只淡淡站在那里始终维持着他的礼貌，连一次视线都没有定格在许嫣然身上，跟大家说的话也大多是对着那几个男生。
她在旁边装作漠不关心丶爱答不理，实际上偷偷观察着这一切，察觉到林嘉远的态度之后突然就消了气，嘴角忍不住像小人得志般的上扬。
但在他们说完就走后，随着他们下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林嘉远走到她的旁边，她刚刚甩开他的手之后就默默走到了走廊的围墙边趴着看下面的树。
他微微歪下头去看她的脸，“江同学？”
她扭开头，让自己看起来仍然很漠不关心丶爱答不理。
然后听到他带了几分笑意，“江同学怎么不理人啊。”
他捏了捏她故意板起来的脸，尽管早就已经看到了她憋不住的笑，但还是很配合地继续哄她，“生什么气生了这么久，烤肉都不吃了。”
她立马转过头来瞪着他，“谁让你捏我脸的，都说了现在我们不熟。”
“能吃个饭让我熟悉一下吗？”
“肯德基。”
他没忍住失笑，“好啊。”
她继续板着脸给自己留足面子，“你笑什么笑，谁允许你笑的。”
“是我不好，我不笑了，江同学别生气。”
她这才满意地跟在他的旁边，她不再反抗，所以林嘉远也没有再过来拉她的手腕，她反而觉得失落起来，是不是应该把生气装得t再像一点。
这时候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大多数人都在清理完教室后就回家了，只有少数人在后面打扫教室，这会儿也打扫得差不多了。
他班上的教室也已经空了，他收拾好的书包就放在门口的桌子上，拿起来就直接走了，这会儿校门口也没有什么人了，很好打到车。
渐渐入冬的天色黑得越来越早，当他们抵达有肯德基的商场时，夜色已经笼罩下来，沿路的灯都亮了，昼夜温差在这个时候也降下温度，迎面吹着的风有点冷，进了商城之后才好多了。
这个时间段的肯德基里人很多，但毕竟不是工作日，还不到人满为患的程度，有几家大人带着小孩在这里聚餐，几个小孩子追着跑跑跳跳，他们进去坐下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小孩。
但是小孩教得很有礼貌，立即脆生生说句对不起。
后面追上他的小孩还不知道前面的情况，立即扑上来，笑嘻嘻喊着抓到你了。
林嘉远难得在寻常时候露出不是那副礼貌疏离的笑容，很温柔地说着没关系。
到了座位坐下，她还在想着刚刚林嘉远的微笑，再想到国庆节那次假期在商场碰到他的时候，他哄着小男孩的语气也好温柔。
“林嘉远。”
“嗯？”他正在打开手机上的点餐，擡头听她说话。
“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他思考了几秒钟，看向还在店里追着跑跑跳跳的几个小孩，“喜欢吧，他们很可爱。”
而后又看向她，“像江同学一样。”
“……”
他笑了起来，“怎么又生气了。”
“首先。”她才板着脸起个头。
林嘉远很自然地接上她的话，“你不是小孩子。然后呢？”
“……”
把她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还有什么然后。
看到她吃瘪，林嘉远彻底笑了起来，因着疏离而显得清冷的眉眼也笑得弯了起来，那张过分冷静沉稳的面孔在这一刻也忽然更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感觉，像是突破了他给自己施加的成熟温和的面具，在缝隙里偶尔流露出来的少许孩子气。
他在笑，可她第一次感到茫然。
认识他好多年了，好像很少见过他真正的情绪。
从小学那年他扶着她去医务室那天下午起，她开始真正缠着他不放，可是好多年了，很少见过他有温和礼貌以外的情绪，所以总让人觉得他脾气好到不会生气，他因此给人感觉到的冷静和成熟也总是显得他在同龄人里格格不入，好像不会有任何事让他真正的有情绪波动。
无论是烦恼丶生气丶难过，还是开心。
但，这真的是他的全部吗。
他人缘很好，无论小学初中都在学校里无人不识，哪怕高中晚来了一个月，现在也是人人都认识，走到哪都能听到别人在说林嘉远。
但不同于她这样跟谁都闹哄哄打成一片，他的人缘好属于众星捧月，因为太出众，所以自然而然会吸引走别人的注意。
也跟沈既白那样明目张胆把别来招惹写在脸上的压迫感不同，他太温和，对谁都很有礼貌，对谁都很好脾气，给人的感觉是谁都可以随意接近他，但他全都应付得游刃有馀，反而谁都没见过真正的他。
好多年了，好像没有人能够很近的走在他的身边，即使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也好像对他并不了解，她所了解的林嘉远，也仅仅限于大家在学校里都能看到的那一面，温和的丶礼貌的，成绩优异，乐于助人。
她只不过比别人多得到了一点他的耐心和照顾，她的麻烦事他会帮忙，可那大多因为她比别人脸皮厚，别人被他的礼貌耐心应付得不好意思再打扰，而她心大，也不在乎他是否拒绝。
可是交集多了也渐渐感觉得到，其实有些事，她根本没法过多逾越，他的好脾气看起来好像从来不会拒绝，但实际上，他会有一万种方式回避，只不过他用的方式不是拒绝，他的处理方式自然到让你感觉不到被拒绝。
所以总是有一种感觉。
她好像没有办法抓住他，谁也没有办法，他会有一天忽然就消失不见。
林嘉远也察觉到了她的安静，然后看到她怔怔看着自己，“江同学在看我吗？”
“没有。”她突然涌上来的失落很烦，脑袋趴了下去，放在双手叠在桌上的胳膊上。
“对不起啊，刚刚不是在嘲笑你。”林嘉远把手机挪到她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可她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点餐，他已经周全到点上了所有她喜欢吃的东西。
她把手机挪回去，“就这些吧。”
“好。”
他操作完了点餐，把手机放下。
她还趴着脑袋，脑后束着的高马尾垂了下来，发绳上还是那朵快乐的向日葵，在她的脑袋上嬉皮笑脸，可她本人恹恹的。
林嘉远伸手揉捏着她发绳上的向日葵花瓣，语气仍然很耐心地问：“江同学在想什么？”
她感觉到了头发上的触动，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敢轻举妄动，仍然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没有想什么。”
“是因为我说你像小孩子而不高兴了吗？”
“不是……”
也许是因为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太轻了，轻到好像可以答应一切。她擡眼看向他，他仍然伸着胳膊在她的头发上，因此身体稍微前倾，离她很近，她擡眸的这一眼可以看到他低垂的眼睫。
有一种，他真的好近的感觉。
她迟疑着，忍不住开了口：“林嘉远。”
“嗯？”他的视线从她发绳上的向日葵看向她。
“林嘉远，你最开心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感觉到头发上的触觉停了，可他脸上的温和好平静，即使是这样近的看着他，也没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点波动。
店里的几个小孩子还在吵吵闹闹追着玩，外面的温度已经降低，夜幕也已经降临，可是商场里面的热气和灯光还在维持着一个热闹暖和的人间，他们此时就在里面。
好一会儿后，林嘉远很轻地笑了一下，“江同学现在的眼神看起来，好像如果我不说的话，晚上会回家偷偷流眼泪。”
他没有回答她。
而是用会惹她不高兴的玩笑话，她一定会因此生闷气，然后就这样把话岔开了。
她再次转开了脸，如他所愿用生闷气的语气结束了对话，“不理你了。”
可她趴在胳膊上真的很失落。
商场里的热和暖仍在维持着入冬后的夜，几个小孩仍然跑跑跳跳，时间没有静止，但在他们之间好像凝固了，她感觉到林嘉远停在她马尾上的手没有离开，但也没有再动。
在她以为林嘉远迟早会收回手的时候，她听见林嘉远开了口，“那天是在小学的时候。”
她怔了一下，但还是趴在胳膊上没有起来。
她听着林嘉远的声音从身前的头顶传来，很低，低得听不见任何温度，也包括他那副总是好脾气的温和。
“江同学曾经为我打过一次架。”他的低声里忽然能听到一点笑意，那没有温度的语气里，唯一的一点起伏，“听说你很勇猛，一打三，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被你摁在地上还不了手，你一战成名。”
她的脸一下就热了起来，小时候做过太多横冲直撞的事了，尤其是现在听她打架维护的当事人说起来，她更觉得没脸了。
但好在她趴在自己胳膊里扭着头，可以装作没听见。
直到林嘉远下一句说，“那天，是我的生日。”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怔怔看着林嘉远。
因为她还记得她打架的原因。
林嘉远神情仍然温和，看她的眼神也柔和得没有一点改变，他的手还停在她马尾上的那朵向日葵上，但随着她猛然擡头坐起来的动作，他的手放了下来，手指不小心划过了她的脸。
短暂的触觉，可是好凉。
他手的温度好凉。
他也顺势收回了手，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取餐码，确认刚刚出的餐不是他们的。
她继续问：“你生日，应该会有很多人送你礼物给你庆祝吧？是因为那天生日过得很开心吗？”
他看完了取餐码，再次擡起头，她在这一刻才更深切的感受到，温柔和成熟好像真的是烙印在他脸上的面具，无论悲伤还是难过，都是以这样的神情应对。
因为他在用微笑说，“我没有庆祝过生日，我所有证件资料上的生日t都是假的，除了我妈妈以外，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生日的那天，但是她不会为我的生日庆祝，更不会给我礼物，所以我真正收到过的生日礼物，只有你维护我的那一天。”
那几个跑跑跳跳追着玩闹的小孩窜到了他们这边，像躲猫猫似的钻到桌子底下。
林嘉远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他浑身仍然好平静，可她感觉不到他此时应该快乐。
那个躲在桌子底下的小孩被找到后，他们又嬉笑着追跑到另一边，他们的笑声很快乐，他也不由很轻地笑了，话又回到了开始，“他们很像你。”
“很像，一见到我就笑着跑到我面前的江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