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虞 作品

第 44 章

第 44 章

林嘉远说完, 并没有急着要她现在就解释,在她不断上涨的心跳里,仍然很平常地问她:“吃晚饭了吗?”

她还在刚刚的心跳怦怦里, 一句话就让她忽然变乖。

也不央求着非要知道答案了,很温顺地回答:“还没有。”

“你想吃——”

不等林嘉远把话说完, 她连忙打断:“我请你!”

她打断得急切,林嘉远都愣了一下,而后失笑道:“好啊。”

她立即拿出手机开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并且一边说道:“你说我考好就会请我吃饭的, 这次不能算,所以要我请你。”

“其实, 就算这次是我请你, 也不会算的。”

听到林嘉远温和的声音,她划拉着手机的动作一顿,刚刚还在怦怦跳动的心脏又开始起伏不定。

她憋着快要翘起来的嘴角, 语气装作若无其事,“那也要我请你。”

林嘉远笑着,“好。”

她把手机往他面前一凑, “吃这个可以吗?”

“可以。”

想到上次她吃肯德基,林嘉远都没有动过,她有点太欠考虑了, 所以这次先问他的意见。

不过,她好像都不了解林嘉远喜欢吃什么。

所以在上楼找到餐厅后,点餐的全部过程都是交给林嘉远。

林嘉远问她想吃什么,她全都是“你吃什么, 我就吃什么”,对于她的这个态度, 林嘉远不难猜到她的想法,所以也不再问她想吃什么,全部按照自己的口味来,把自己的口味全都向她展示。

而在这几分钟的过程里,她一边看着手机屏幕的点餐里增加的菜品,一边在脑子里回忆为数不多跟林嘉远吃饭的经历。

他们都不是住校生,很少一起吃食堂,他也几乎不吃什么零食,所以很少能有机会了解他的口味。

她看着一连串的点餐。

好清淡。

好养生。

她迟疑着,擡头问:“林嘉远,你不会……真的六十岁了吧?”

对于她的调侃,林嘉远只是轻笑,“也许呢?”

“……”

“江同学不是说,就算我六十岁了也不会嫌我老吗?”

她这不着边际的玩笑话,怎么他也还记得。

“当然不会。”她捧着手里他买的奶茶,热的温度贴着掌心,忽然温吞地叫他名字,“林嘉远,你元旦节……真的不能出来吗?”

看着她的表情,林嘉远思考了一秒钟,反问道:“元旦节,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迟疑着,她觉得说不出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就像考试前那一次,她在林嘉远的座位上等他,因为生许嫣然的气而要走,林嘉远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别扭着说不出口。

这个时间正是用餐高峰期,店t里热闹,在冬日里热气上涨,来来往往都是人,他们的邻桌都已经坐满了,嬉笑着在聊天。

而他们这里,空气好像有几分凝固。

她低头喝着奶茶,几分紧张地想着要不还是不要说了,如果他还是没办法出来,会不会让他觉得过意不去。

好一会儿后,她再次听到林嘉远的声音。

“哪一天?”

布满热闹的店里,他的声音在热气氤氲中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她怔怔看向他,他很耐心地微笑着再次问她:“假期有三天,你想要哪一天?”

“第二天。”她脱口而出,而后小声问道:“第二天可以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店里的热气沸腾在这几秒钟里显得更漫长了。

饶是她神经粗线条,也感觉到了他的为难,恐怕那天真的不太好出来。

她连忙道:“没关系,不行的话就下次吧,反正你欠我一顿饭,总要请的。”

“我会尽量。”他的神情没有变轻松,并没有用敷衍她的态度,雾气将他的面容也蒙上了一层模糊,他像困在水底,水面只有他窒息到缺氧的泡沫。

“如果那天可以出来的话,我给你发信息吧。”他微笑了一下,让神情柔和许多。

她不想让他太为难,舍不得他这样,有那么一刻想要说算了。

可是,那一次她还是没有捱过自己的心,开始提前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笑意漫上眼角,很开心地说:“那我等你。”

那天他们吃完了饭就回了学校,自从初中毕业以后,再也没有和他一起坐过公交车,那时候正好是返校的高峰期,车上拥挤,都是学生。

他们上车的车站本来就在最繁华的商业区,上车的人很多,自然而然没有空的座位,连站脚的空隙都艰难。

林嘉远站在她的身前,她在他的面前比他矮上许多,他的身体刚好挡住了后面拥挤的人群,将她困在了座位和他的身体之间。

她在这样拥挤的空间里不得不很近地贴着他,呼吸里久违的都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一擡头,他的喉结丶下颌丶眼睫,全都像在梦里那样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抱住他,他不会消失,不会离开,不会再找不到他。

感觉到她的视线,林嘉远低睫看下来,正好对上她在静静望着他的眼睛。

她的双眸清澈,像湖水倒映着天空丶阳光丶飞鸟,一切与自由与快乐有关的东西,鸟群从湖面掠过,泛起的波光粼粼里每一寸都翻滚着金色的阳光,晃得人心弦颤动,难以忘记。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明亮的眼眸,任由里面都是他的倒影。

这一次可以这样近地看清,她的眼里盛满了他的倒影。

冬天的天色黑得很早,沿途已经亮满灯光,车上也拥挤吵闹,窗外是飞驰而过的城市,玻璃上印下了他们的影子。

这一幕明明在之前的那三年里日复一日,他们每天都这样往返,可是好像已经久到是前半生。

那几年只有他一个人萌动成长的时刻,似乎终于可以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回应。

可是现在,她想伸手,他却不能再握住,也不能再让她知道。

他忽然想到初中第一天开学那天,她在公交车上意外看到了他,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很惊喜地问着他怎么在这里上车。

好像见到他是什么很高兴的事。

可是她笑起来,他才是觉得天空好像会在一瞬间变晴。

那天的窗外是和她的眼睛一样灿烂的阳光,她摇摇晃晃的马尾,正在人生最无忧无虑和最迟钝的时刻,她沉浸在以后能和他一起回家的快乐里,叽叽喳喳讲不完的话,她意识到一直都是她在说,才迟疑地问他会不会嫌她吵。

人生的苦难,她仿佛永远不会懂。

所以,也不想让她看懂。会失望吧,其实她眼里会发光的人,剥开这层苦苦维持的皎洁,里面都是溃烂的丑陋。

“江同学。”他忽然开口,低头静静看着近到几乎要靠进他怀里的她,“你觉得开心吗?”

她眨了下眼睛,没有多想就回答:“当然开心。”

车窗外是飞驰而过的城市,路灯支撑着降落的夜幕,这一路繁华璀璨,都不如她明亮的眼睛。

她曾经懵懂,而现在,他的心事不能再让她看懂。

他只是微笑着,用寻常的语气:“要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啊。”

那时候她是到哪都疯玩的小朋友,即使穿着裙子,可还是一脸小孩子的稚气,在人群里四处找着朋友,像只穿花丛中的小蝴蝶。一下了车就跟好多认识的人玩成一团,叽叽喳喳着说个不停,暂时把他遗忘。

而现在,她仰着的目光始终看着他,只看着他,说道:“林嘉远,这句话你是不是对我说过?”

“是吗?”

见他像是不记得,她急忙印证:“是啊,初一开学报道那天,我在公交车上碰到你,我问你会不会嫌我烦,你就对我说过。”

他轻笑起来,“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

“当然了,你的事我全都记得。”她像炫耀似的笑着,印着很甜的笑。

“不过,如果有不好的事就不要记了。”

“你没有不好,你什么都好,所有所有都好。”

她清脆的话里都是肯定,让人相信着这世界真的会有一天变得明亮,他不由笑起来,“谢谢江同学的肯定,我会努力变得有那么好。”

那天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就到了学校,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在楼梯的分叉口分开,各自去了自己的教室,分开前,林嘉远还在嘱咐她好好学习。

在和他分开的第一个分钟,她就已经开始在回忆今天从见到他起的每一个画面,还有期待着元旦节能够和他见面。

可是如果那时候知道他答应她的要求要承担的痛苦,她一定不会提出那个要求。

尽管那一天,是她和林嘉远的回忆里最温柔的一天,从那以后的冬天,都再也不会像那年一样温柔,像梦一样温柔。

那天是她第一次向他提出任性的要求,也成为了往后数年都无法释怀的一根刺,她明明对他的处境一点都不了解,为什么还要任性的增加他的负重。

那天她只因为林嘉远答应了元旦节可能会有的见面,一整个晚自习都心情很好,好到课间都在哼着不着调的歌。

她无意识地哼唱着,都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调子,等到宋东宁受不了地捂耳朵喊道:“弥弥!求求你不要把周杰伦的歌毁成这样!”

她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哼的歌是下午才听过的那些曲调。

可是那天她真的心情很好很好,所以即使被说跑调毁歌,也嬉皮笑脸着不生气,“我就唱我就唱。”

宋东宁受不了了,哭着坐到后排沈既白旁边的空座,“少爷,我想挨着你坐。”

那天的沈既白眼皮都不擡一下,对于他们的吵闹行为视若无睹,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冷淡得少有回应,但他又看起来不像是心情不好跟谁生气,只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态度,跟谁都懒得有太多交集。 她在晚自习开始前就触过了霉头,那时候老师在上面喊着课代表收作业,每排一组交上去,她回头问他要作业,一起递到前面,他没擡一下眼皮看她,像个陌生人,只把作业拿给她。

他的冷淡让人摸不着头脑,下午不还好好的吗。

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所以还特意跟他说话,夸他弹琴很好听。他神情停顿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搭理她,一副跟她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样子。

对于他这样阴晴不定的样子,饶是她再没脸没皮也觉得难伺候,讨了没趣也就不再去招惹他。

不过这些都无法改变她那天开心到冒泡的心情,就连下课去厕所都脚步忍不住的带着跳,惹得陈倩问她吃错什么药了,“有喜欢的人跟你告白了?”

明明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脸忽然很烫,她连忙让陈倩住嘴,“怎么可能。”

“那你脸红什么,哦我知道了,我们弥弥——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后面半句,陈倩猝然贴近她身边大声说,吓得她心惊肉跳。

她一个站不稳,向旁边倒向沈既白的桌子上,幸好她身体平衡好,及时撑住手肘才没有彻底倒下去。

不过他那天晚上看起来就不好说话,她也小心谨慎起来,连忙转头跟他道歉。

他也还是没理,头都没擡一下,连个表情都没给t,只把被她碰乱的书整理好。

她顿时觉得这里气氛不太适合她们嬉皮笑脸,催着陈倩出教室,路上再说。

陈倩也怕他,平时除了宋东宁和江弥俩人脸皮厚点,没人顶得住他的气压,所以很快就一起从后门出去了。

走出后门之前,风里还能听到一句陈倩的嬉笑:“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啊?”

那一年的十二月快要将冬天划到底,风穿过长廊,没有留住任何一个人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