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荒原 作品

第06章 后院失火05

王宁牺牲前的话在蔡梦源耳边回响,好像给蔡梦源临头浇了一盆凉水。梅卿虽然高居中共武汉市委书记,但他初来乍到,并不熟悉中共武汉地下党组织的成员及联络站分布网点,不能为蔡梦源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和挖出更多的共党分子,几乎没什么价值。梅卿想要蔡梦源给他安排个高位,蔡梦源并没有答应他,只是让他跟随侦缉处的暗探和行动队的便衣一道,上街去蹲守,排查可疑人员。这个职位在国民党内部身份极其低微,跟一个普通的特务差不多。梅卿并不乐意干这份差事,可当他想到中共特科红队锄奸队员追杀大叛徒白鑫时的情景,又不得不去干。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死心塌地为国民党卖命,才能苟活于人世。

梅卿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在人前人后低调至极。他整天过着提心调胆的日子,恍恍乎乎,度日如年。说不定哪一天,哪一个角落,就会有中共特科红队锄奸队员的手枪指着他的脑袋,无情的子弹打得他脑浆飞溅,让他横死街头。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中共特科红队的锄奸队员没有找上门来,让梅卿的心里平静了许多。直到4月18日,他的心再一次被悬挂到半空中。

这天早晨,梅卿依旧与自已的手下、同为中共叛徒的原武汉纱厂工人王竹樵,在粤汉码头闲逛,跟监督他们的国民党武汉警察局稽查队员一样胡混日子。

客轮到港,码头依旧。

王竹樵盯着人流,突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拉了拉梅卿的衣袖,示意梅卿关注从轮船上下来的客流。梅卿不经意地朝上岸的客人望去,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汉子。那汉子身材不高,身穿黑色风衣,头戴黑色礼帽,手拿一根拐杖,提着一个藤条行李箱,形似弱不禁风之人,双目却炯炯有神。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梅卿苦思冥想,终于想起一个人来:顾方城。

顾方城何许人也?其早年在南洋烟草公司的制烟厂当工头,从小好勇斗狠,曾参加青帮并当选为小头目,在上海滩的帮会、流氓斗殴中表现非凡。因为顾方城敢打敢杀,在工人中颇有影响,被当时领导上海工人运动的中共领导看中,委以重任。1924年他加入中国共产党,正式成为一名中共党员。1925年“五卅运动”时,他在罢工运动中表现活跃,且本领高强,一度担任苏联顾问鲍罗廷的卫士。1926年,顾方城与陈赓等人一起,被中共中央送到苏联,学习“政治保卫”。顾方城在苏俄受训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凭其天赋和聪明机警,学到一身过硬的本领。他擅长化装、表演魔术、操作和修理机械、心理学研究等等,样样精通。他还擅长双手开枪、爆破、室内开枪而室外听不到声音、徒手杀人而不留痕迹。他是全能特务,称得上是特务大师。在当时的特务行列中,无人能望其项背。1927年,顾方城回国,在上海工人武装起义时,被推举为工人武装纠察队总指挥。“四.一二”政变之后,他协助共党要人领导中央特科并兼任第三科即行动科的负责人。第三科也叫做红队,俗称“打狗队”,负责锄奸、镇压叛徒和特务。顾方城领导的“红队”极为活跃,惩治了不少叛徒和国民党特务,并亲自枪杀了大叛徒白鑫,使国民党特务闻风丧胆。顾方城也由此在“八七”会议上当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

难道顾方城此次前来武汉,是亲自率领他的红队队员来执行锄奸任务,诛杀自已这个中共大叛徒的吗?梅卿不敢再往下想。若是与顾方城交手,自已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如果叫上七八个稽查处的弟兄去抓顾方城呢?恐怕也不能抓住他,反而暴露了自已的行踪。如果一旦被顾方城盯上,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梅卿拉低帽沿,躲在一个煎饼摊的后面,大气也不敢出。当顾方城从他和王竹樵的身边经过,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将出来。好在顾方城并没有发现他们。

顾方城叫了辆黄包车,坐上车走了。梅卿见顾方城走远了,才敢探出头来。他不敢跟上前去,怕被顾方城发觉。因为顾方城的反跟踪能力无人能及。如果贸然跟踪这位中共特工之王,那无异于找死,而且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039号,是那辆黄包车车夫的号码。只要盯上这位黄包车夫,肯定会探知顾方城的下落。主意已定,梅卿叫了辆黄包车,和王竹樵一起,远远地跟了过去。他曾想叫上两位稽查处的兄弟跟他俩一起前去,又怕功劳被稽查处的上司抢去,只好冒险与王竹樵单独行动。

039号黄包车来到法租界,在德明饭店门前停住,顾方城拎着行李下了车。梅卿远远地看见顾方城进了德明饭店的大门,遂赶紧吩咐王竹樵就地看守,让黄包车夫立刻拉着自已,调转车头,马不停蹄地朝武汉市警察局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梅卿火急火燎地赶到武汉市警察局,蔡梦源却不在局里。行动队队长姚大海问他有何事寻找特派员,他却不肯直说,非得要打电话向特派员亲自汇报。可因为他在警察局里人微言轻,姚大海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只当他是想立功想疯了,骂了他一通,叫两个警员将他赶出了办公室。

梅卿坐在警察局大门口的台阶上,不肯离去。当他看见文仲青局长的车开了过来,便赶紧跑上前去问安。

等轿车停下,梅卿为文局长打开车门,满面春风地微笑着,并不断地点头致意:“局座好!局座辛苦了!”

“这是谁呀?”文仲青下了车,看见一个与自已并不熟悉的陌生人为自已打开车门,不禁疑惑丛生。

“这是中共前武汉市委书记!名叫梅卿,前不久投诚过来的。”司机解释。

“噢!那是大人物啊!你在中共的官职比我高,你为我开车门,本局有点受宠若惊,担待不起呀!”文仲青不无讽刺地揶揄道。

“局座说哪里话!那都是老黄历了。惭愧!惭愧!卑职现在在稽查处当差。”梅卿明知文仲青羞辱于他,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自已曾经无比辉煌,但现在的自已,犹如拔了毛的凤凰,不如土鸡。他只得陪起笑脸,曲意奉迎。

“好啊!弃暗投明,识时务者为俊杰!梅先生是识时务的人,还望你不要学关公,身在曹营心在汉,要对党国尽职尽忠啊!”文仲青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不敢!不敢!一定!一定!”梅卿谦卑到极致,奴卑的嘴脸丑态毕现。

“梅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文仲青过足了戏瘾,方回到正题。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打搅局座。卑职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下特派员的下落。”梅卿的笑脸极度收缩,两块苹果肌都快拧到一边儿去了。

“哪个特派员?是共党的特派员,还是党国的特派员?”文仲青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不明白。

“局座说笑了。卑职当然询问的是党国的精英——蔡梦源特派员!”梅卿知道文仲青还在戏弄他,但他明白,此时的他比入吴为奴的越王勾践还不如,稍微不小心,就会开罪于上司,不知不觉间便掉了脑袋。

“噢!原来找他!他虽然是本座旗下侦缉处处长,但人家来头不小,是陈立夫陈部长身边的红人,还是党国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派驻武汉的特派员,肩负秘密使命!我一个小小的武汉市警察局长,哪里能管得了他?想必这会儿他正在何主席的公馆喝酒品茶吧。”文仲青半咸半酸地撂下这句不阴不阳的风凉话,也不管梅卿脸上表情如何,转身扬长而去。

“恭送局座!”文仲青走远了,梅卿才敢抬起头来。

湖北省省主席何方圣的公馆离武汉市警察局不远,坐上黄包车小半个时辰即到。梅卿担心顾方城换了地方,不敢再耽误,叫了辆黄包车,直奔何公馆而去。

梅卿急急忙忙赶到何公馆,却被大门口的警卫拦住了。

“站住!你胆敢再往前走一步,老子就开枪啦!”何公馆门口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拉动枪栓,一致将枪口对准了梅卿。

“两位兄弟!千万别开枪!卑职是武汉市警察局稽查处的梅卿,有重要公务找蔡梦源特派员汇报!麻烦兄弟替卑职通报一声。”梅卿脸都吓白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生怕警卫产生误会,擦枪走火,将他打成马蜂窝。

“什么人都敢往里闯啊?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前几天有个国军的营长喝醉了酒分不清东西南北,想往里闯,结果被兄弟们打成了筛子!什么狗屁稽查处没轻没重的小瘪三,老子没空给你这无名小卒通什么报。快给老子滚!”

警卫并不认识梅卿,他们认识的都是党国军政大员,当地士绅名流,非富即贵,像梅卿这么寒碜的无名之辈,他们才懒得通报。

面对如此蛮横无理的警卫,梅卿无钱打点,也无计可施。他只得转身走开,站在远远的地方,朝何公馆的大门张望着,期待蔡梦源特派员在门口出现。

蔡梦源特派员并不经常来何公馆串门。蔡梦源本是江西萍乡人,何方圣是湖北本地人。两人在年龄上又相差二十多岁。俗话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三个湖北佬,抵不过一个江西老表。他与何方圣的私交也仅仅局限于政务方面。国民党内部派系复杂,相互倾轧,各怀鬼胎。虽然何方圣是蒋介石的嫡系,但何方圣功高震主,而蒋介石疑心又重,所以,他何方圣虽然贵为一方大员,身兼湖北省军政首脑,却也不得不防。

蔡梦源拜访何公馆,完全是出于名义上党国军政官员下级对上级的恭维,所以,他不敢久留。蔡梦源喝了三盅上好的龙井茶,便推脱公务繁忙,告辞出来了。何方圣亲自送到门口,以表示他作为地方长官的谦逊和对蒋公的忠心。

梅卿远远地望见蔡梦源从何公馆出来,便跑到马路正中央,准备在他回去的必经之路上实施人肉拦截。

蔡梦源的警卫和司机开车来接。蔡梦源告别了何方圣,上车打道回警察局。轿车刚启动不久,前面有个人拦住了道路。司机一个劲地按喇叭,来人却并不躲避。司机只得将车停下,让同车的警卫前去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拦路人。

蔡梦源发现拦路的人是中共叛徒梅卿,他马上明白梅卿拦车找自已肯定有重大情报,或者是重要的事情,便喝令警卫将梅卿带上车来。

与特派员同车,梅卿受宠若惊,感激之情不尽言表。他将如何遇见中共特科负责人顾方城,如何跟踪发现顾的下榻之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蔡梦源。

“这位中共特工之王本事十分了得,反跟踪能力非凡,你跟踪他,难道没有被他发觉吗?”蔡梦源十分警惕地询问道。

“卑职知道顾方城不仅枪法好,身手敏捷,反跟踪能力也是超乎寻常。所以,卑职不敢靠近他,只能远远地在他的后面跟着。卑职看见顾方城提着行李箱在法租界德明饭店门口下了车,便赶紧回来报告特派员……”梅卿将跟踪顾方城的前后经过绘声绘色地加工一番之后,又仔仔细细地向蔡梦源陈述了一通。

“如果我们派几个暗探到德明饭店去打听顾方城具体下塌在哪一个房间,可德明饭店有一百多间客房,若是一一排查,凭顾方城的手段,难免不被他发觉。如果这一次打草惊了蛇,那就再也甭想抓到比狐狸还狡猾的顾方城了!”蔡梦源狠狠地吸了一口哈德门香烟,缓缓地吐出一阵烟雾,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智取不成,我们不如强攻算了。把侦缉队和行动队的弟兄们全派出去,把德明饭店一围,谅他顾方城插翅也难飞。”梅卿大胆献计道。

“不妥不妥!这样兴师动众,等于是向顾方城鸣枪示警,是最为愚蠢的做法。顾方城不仅精明过人,还擅长化装术。如果他化装成什么人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脱,谁又能发现得了他呢?”蔡梦源摆了摆手,否定了梅卿的大胆想法。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顾方城在我们面前来去自如吗?”梅卿长叹一口气,不断地拉扯着自已的手指,急得一愁莫展。

“是人,就会有弱点。你知道顾方城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蔡梦源突然眼前一亮,看似平静的脸庞,露出些许难以掩盖的兴奋表情。

“噢!我想起来了。顾方城跟一般的共产党人不一样,他贪图享乐,还非常好色。他酷爱魔术,喜欢登台表演……”梅卿猛地一拍大腿,眼睛开始放光。

“我有办法抓到顾方城了!”蔡梦源打断梅卿的话,吐了一口气,又神秘地拍了拍梅卿的肩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特派员有什么好办法抓捕顾方城呢?”梅卿心中疑惑丛生,急切地想要知道蔡梦源有什么锦囊妙计。蔡梦源一边微笑着一边摇头,随即竖起右手食指,轻轻地放在梅卿的嘴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