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荒原 作品

第39章 红狐之谜05

“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但是……”李子荣欲言又止,从口袋里摸出磨得锋利的银元,漫不经心地在指缝间把玩,眼神里透露出冷冷的寒光。

“大家都是吃特工这碗饭的,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但好人也有不得已的时候。你看这样是否可以打消你的顾虑?”特务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撞向钉在墙上挂物件用的两颗钉子,霎时,钉子扎瞎了特务的两只眼睛,特务的眼眶流出了两行殷红的血水,从脸颊上鲜艳地滑过。

“虽然你之前见过我,但你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指认我了。你用你的胆识给你找到了一个可以活下去的理由。”李子荣叹了口气,收起银元,装进口袋,俯身解开绑住特务手脚的绳索,然后拉起林小芳的手,快步离开了简陋的小屋。

“他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林小芳在路上询问李子荣道。

“其实,即使你不对那名特务说出我是隐藏在特务处的中共间谍,凭一个在特务处干了三年的资深特务,经过今天这阵仗,他也会猜出我的身份。但是,一个瞎子对我产生不了威胁,我又何必大开杀戒?”李子荣回答道。

“荣子哥!在广西南宁亭子正街附近的小胡同里,就因为你的心慈手软,没有取那矮个子特务的狗命,你这样下去会很危险的。今天,我之所以当着那个狗特务的面说你是中共的间谍,就是希望你能硬起心肠,除掉隐患,可你还是放过了他。他虽然瞎了,但他的嘴还能说话。你就不担心他回去之后,向他的上司说出你的底细?”林小芳停下脚步,盯着李子荣的眼睛,不无担忧地劝说道。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事实证明,我赌赢了。那个矮个子特务不仅没有举报我,还按照之前的约定给我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情报。今天这个特务不像贪生怕死之辈,是个有血性的男人,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特工。他知道我想要的,也知道他自已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况且,他现在眼睛瞎了,他在明处,我在暗处。如果他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我随时可以轻轻松松地取他性命。”李子荣解释道。

“你是对的,我应该向你学习。我的接头信物丢了,重要信件也丢了,我没有完成任务,你处罚我吧。”林小芳掏出自已的佩枪,交给李子荣,请求处罚。

李子荣接过林小芳递过来的佩枪,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枪身上的污泥,擦拭干净后,将佩枪还给林小芳,又轻声叮嘱她道:“处罚是可怜的行为。况且,你不是我的下级,我也没有权利处罚你。你的身份和行踪已经暴露了,你现在赶紧回上海去吧,协助王叔叔查出内奸。见到王叔叔的时候,就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

林小芳非常喜欢李子荣送给她的这支小巧玲珑的勃朗宁手枪。这支手枪本来是尹玉兰的心爱之物,后来到了李子荣手上。李子荣弄丢了林小芳的玉手镯,内心十分愧疚,于是,他便把这支精美的手枪当作礼物送给了林小芳。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接头信物是什么?重要信件的内容又是什么?我明明没有完成任务,你为什么要我说假话敷衍组织?欺骗王叔叔?”林小芳接过自已心爱的佩枪,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执拗地反问李子荣道。

“我们组织内部有国民党潜伏的特务,还有隐藏很深的内奸。从王叔叔召见你的那一刻起,你的行踪和身份就暴露了。国民党特务从上海火车站就开始跟踪你了,你能觉察到被特务跟踪,说明你的警惕性非常之高,观察能力也很强。为了摆脱五六名特务的交替跟踪,你冲进火车站公共卫生间,乔装改扮,从特务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脱,说明你的应变能力十分优秀。你能准时赶到接头地点与我见面,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虽然你在紧急关头忙中出错,丢失了接头信物和信件,但瑕不掩瑜,你依然是我们组织里很有潜力的优秀特工。假以时日,你会变得更加成熟,更加优秀,能出色地完成更多的艰巨任务。”李子荣安慰林小芳道。

“这回脸丢大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跟你一样,成为一名驰骋谍海的优秀特工呢?”林小芳抓住李子荣替她擦拭眼泪的手,深情地询问道。

“你的性子太急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急性子是与生俱来的。记住,就算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也要保持冷静,于绝境中抓住敌人露出的一丝破绽,从而变被动为主动,凌厉出击,一击致胜。”李子荣教导林小芳道。

“我以后都听你的。”林小芳破啼为笑,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李子荣的肩头。

“其实,在家里的时候,我的性子比你还急。六年前,当我背井离乡,第一次来到南京,在警察局门口,见到我的仇人顾方城时,我的汗毛都气得竖起来了,浑身热血上涌。我的手紧捏着口袋里的银元,准备行刺顾方城时,我看到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它就像狼王的眼睛一样,犀利而幽深。我的手颤抖了,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是顾方城的对手。他只要随便一出手,我的小命就交代了。我并不怕死,但我死了,我爸的仇谁来报?于是,我强压心头的怒火,装出一副可怜样,抱着顾方城的腿哭得伤心欲绝,两眼通红。顾方城的戒备解除了,收下了我这个学徒,传授给我顶级的特工技能。从此以后,我的性子改变了,渐渐沉稳了。”李子荣回顾往昔,以自已过去的经历,指导林小芳。

“原来如此。一别两年,当我在南京见到你的时候,我见你温文尔雅,与你那上司老婆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我还以为是那个女人把你改变了呢。害我吃了好几个月莫名其妙的醋。”林小芳抬起头来,盯着李子荣的眼睛,恍然大悟道。

“在顾方城身边,我逐渐养成了坚韧的性格,遇事总爱思考,研究每一个细节,琢磨透了再行动。于是,我斗败了史济美,赢了他一套夫子庙的豪华公寓,再也不是随着性子胡来的莽撞少年了。”李子荣拍打着林小芳的肩,继续说道。

“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局的王牌特工,徐恩曾的得力干将,原来早就被你打败了。史济美后来在上海被杀,也是你的杰作吧。”林小芳仰头询问道。

“那是王叔叔给我下达的第一个任务,我当然要好好表现。史济美作恶多端,杀害了很多我们队伍里优秀的同志,他死有余辜。”李子荣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叔叔的真名叫程峰,王雍只是他从事地下工作时用的化名,他是我党情报机关的老前辈,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荣子哥!你为什么一直叫他王叔叔呢?”林小芳歪着脑袋望着李子荣,一副天真无邪的小丫头模样,可爱极了。

“我当然知道呀。我之所以一直叫他王叔叔,一来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和蔼可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来是因为隐蔽战线的惯例,为了更好的迷惑敌人。”李子荣解释道。

“其实,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样,我也一直叫他王叔叔。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和王叔叔为什么要用那么奇葩的接头信物呢?”林小芳疑惑地询问道。

李子荣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掏出半张纸币,递给林小芳,告诉她道:“当初我和王叔叔分别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一撕为二,将其中的半张交给我,说是以后接头的信物。既然是王叔叔交给你的接头信物,那肯定是另外半张纸币。你现在见到我了,这半张纸币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被你遗失的那半张纸币,也许和重要信件一起落到了敌人手上。我想,你并没有看过信件的内容,对吧?”

林小芳点了点头,回答道:“组织内部有规定,传递重要情报的联络员不得查看情报的内容。如果陷入敌人的包围,无法逃脱,第一时间就要毁掉情报。如果被捕,那就自我了断,给自已一枪。即使牺牲生命,也绝不能泄露党的机密。”

“你是女中豪杰!王叔叔没有看错人。”李子荣凝望着林小芳深情地说。

“跟你比,我实在是差的太远了。”林小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已经表现的相当出色了。这几天我都在收集有关上海方面的情报,你把上海的实际情况跟我说一说吧,越详细越好。”李子荣把林小芳带到一个清静而偏僻的角落,询问上海方面的消息。

“中共中央重要领导应蒋介石邀请,到杭州商谈国共合作事宜。中央领导在会谈期间,抽空到上海视察组织内部的工作,下榻在北四川路新亚酒店。王叔叔负责中共代表团和随从人员的安全保卫,任务繁重,抽不开身,就派我到南京来了……”林小芳把自已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李子荣听。

“不好!吴浩叔叔有危险!”李子荣一声惊呼,绷紧了林小芳的神经。“我大概知道信件的内容了。王叔叔肯定是觉察到了他们身边涌来了大量来历不明的可疑人员。据我推测,这一定是戴笠和特务处上海区搞的鬼。你马上回去!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去找王叔叔。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隐藏起来不要露面,告诉王叔叔你林小芳关联的这条联络线上有内鬼。戴笠和周伟龙搞阴谋,蒋介石肯定不知情,他就算知情也可能假装不知道。我马上展开行动,设法查到那些可疑人员的底细,然后,把消息散布出去,登报曝光,发动民众游行示威,让他们的丑恶行径暴露在光天华日之下,让全国人民来声讨他们的罪行。”

交代完这一切,李子荣把林小芳带到一间偏僻的民房,给林小芳化了一个连她自已都认不出来的女扮男装,又亲自把她护送到南京火车站,看着林小芳安全地登上开往上海的列车,确认没有尾巴跟踪,李子荣才悄然转身,快速离开。

李子荣从南京火车站出来,直接去了鸡鹅巷53号,这里是特务处总部办公基地。特务处长戴笠跟着蒋介石去了杭州,在总部总揽大局的是副处长郑介民。

郑介民与戴笠同年,郑介民是黄埔二期,戴笠是黄埔六期。郑介民的学识远远高于戴笠,却一直怀才不遇,不被重用。戴笠擅长钻营,拉帮结派,靠投机取巧,深得蒋介石的信任,被蒋介石委以重任,任命为复兴社特务处处长。郑介民一直被戴笠压着一头,只能做他的副手。郑介民心中一直憋着一口闷气,表面上他心如止水,不与戴笠相争,却在暗中积极拓展自已的势力。

戴笠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为了顾全大局,防止特务处内部争斗,他不与郑介民计较,隐忍不发,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令郑介民大感意外。

李子荣从广西梧州救出王亚雄之后,悄悄回到南京,投奔到郑介民的麾下。郑介民一直都很欣赏李子荣的才干,二人又有同乡之谊,比戴笠的江山帮可靠多了。为了避开戴笠的耳目,郑介民将李子荣安排在特务处总部情报股,任命李子荣为情报股副股长。李子荣重义气,为人豪爽,被郑介民视为心腹。

西安事变之后,蒋介石委任戴笠以重任,郑介民再次坐了冷板凳。戴笠倚仗蒋介石的信任,开始在特务处培植江山帮的势力,并试图让毛仁风取代郑介民在特务处的地位,令郑介民敢怒而不敢言。

“处座!消消气。为江山帮那伙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您是谁呀?黄埔二期毕业的高材生、堂堂中华民族复兴社书记长、中央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第二厅少将处长,党国留学欧洲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倘若您气坏了身子,将来党国的大局靠谁来支撑呢?”李子荣给郑介民倒上一杯酒,旁敲侧击地恭维郑介民道。

“黄埔二期毕业又如何?比不上黄埔六期肄业生。留学欧洲又如何?还不是在人家手下干了个副处长。”郑介民牢骚满腹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党国上下像您这样赤胆忠心的将领已经为数不多了。您若再不行动,就会像刘健群、周复、梁干乔、杜心如、滕杰那样被扫地出局。”李子荣察言观色,一边给郑介民倒酒,一边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子荣老弟!你头脑灵活,给大哥出出主意,如何扭转我在特务处的被动局面,重新获得校长的信任?”郑介民有了三分醉意,借着酒劲,向李子荣问计道。

“特务处几个大区走马换将,区长都换了人。周伟龙顶替了王新衡,吴乃宪紧急调往上海区协助周伟龙执行特殊任务……看来上海又将有大事件要发生啊。处座何不因势利导,借他山之石以攻玉呢?”李子荣循循善诱,引郑介民入局。

“愿闻其详。”郑介民夹了一块肥肉扔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李子荣再一次给郑介民续满酒杯,顺势将头伸向郑介民耳边,小声说道:“中共中央重要领导受蒋委员长邀约,赴杭州商谈国共合作大事。会谈期间共党要人时常返回上海小住。周伟龙奉命监控中共谈判代表团及其随从人员的行踪,欲图不轨。若事成,则大功及名望尽归戴处长一人;若事败,或东窗事发,则会连累情报部门与处座。处座何不……”

“好你个戴雨农!大敌当前,你居然为了一已之私利,竟敢挺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破坏委员长抗日大计、破坏国共合作!实属罪大恶极。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共党要人曾经是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是你我在黄埔的老师呢!你居然敢对他下手!你难道就不怕成为千古罪人,被后人唾骂,遗臭万年?”郑介民气愤得站了起来,摔了酒杯,破口大骂道。

“处座!当心隔墙有耳。”李子荣赶紧打手势提醒郑介民道。

“大佬身边都是自已人,铁板一块!子荣老弟不用担心。你赶紧想个办法,我们一定要阻止戴雨农行此不仁不义之事。”郑介民大手一挥,态度坚决地说道。

“处座想要阻止戴处长,为何不用釜底抽薪之计?”李子荣点拨郑介民道。

“怎么个釜底抽薪法?还望子荣老弟明示。”郑介民沉思片刻,小声询问道。

“处座!老鼠一般在什么时候出来偷油?”李子荣故作神秘地询问郑介民道。

“当然是晚上啊!夜深人静,漆黑一片,正好偷油。”郑介民爽朗地回答道。

“如何让老鼠偷不到油,还碰一鼻子灰,无功而返呢?”李子荣继续开导道。

“等老鼠半夜出来,接近油瓶,怵然把灯打开。老鼠见不得光,更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油,自然就会回头,钻到阴暗的地洞里去了。高!实在是高!哈哈哈哈……”郑介民沉思片刻,突然灵光一现,说出办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您看,这个灯在哪里打开为好呢?”李子荣顺水推舟,询问郑介民道。

“如果是在上海,新闻渠道离他们太近了,这个雷可能放不响。如果是在南京,又容易引火上身。那就在杭州吧,这个雷只要能响,就一定会响到天上去!嘿嘿嘿嘿……”郑介民不愧是在欧洲情报机构留过学的,能把人算到骨头里面去。

“那小弟就替大佬到杭州走一趟。”李子荣自高奋勇,想做计划的执行者。

“不用。杀鸡焉能用牛刀!子荣老弟,以后还有更为重要的大事靠你独挡一面。戴笠那个老鬼狡猾着呢,我可不想让你以身涉险。大佬在杭州有人,只要把情报传递给杭州的报界,第二天,震惊天下的丑闻就会摆在蒋委员长的床头。”郑介民给李子荣倒了一杯酒,两人共同举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卖报卖报!《东南日报》!上海特大新闻:中共中央代表团在国共合作谈判期间,在上海北四川路新亚酒店,受中华民国中央委员会特务处严密保护,参与此次特别行动的人员有:上海区区长周伟龙、吴乃宪、陈默……”重大新闻在杭州《东南日报》首发,一时引发轩然大波。各地媒体争相报导、评论,上海民众和学生组织起来,到新亚酒店游行示威,勒令隐藏在酒店的特务滚出上海。

戴笠被紧急叫到蒋介石的官邸,聆听训示:“娘匹希!你戴雨农好大的狗胆,竟敢破坏国共合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以后在重大事件上不允许你私自行动,事前必须向我报告,获得批示后方可行动。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