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李子荣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有些诧异地反问道。
“给你指路的人!”林小芳横了李子荣一眼,莫名其妙地醋意大发。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尽快找到安全区,安置好五位同志。其它的事以后再说。”李子荣察觉出来林小芳的心痒之处,郑重地提醒她道。
“在你看来都是小事,但对我来说却是大事!”林小芳嘟着嘴,意犹不平。
“你的心胸也太狭隘了吧。在这个时刻,我们都应该感激她才是。现在能帮我们的,也只有她了。”李子荣十分感慨地说道。
“她到底是哪边的?她一会儿是调查局的副处长,一会儿又是特高课的特派员;她一会儿害你,一会儿又帮你。她图的到底是什么呢?”林小芳反问道。
“下次你们见了面,你当面问她吧。”李子荣不以为然地笑了。
“今天早上就见过面,是她把情报夹在银元里传递给我的。”林小芳小声道。
“想不明白的事暂时就不要想,因为一个人有很多面。现在只想我们当务之急的事。等一下到了安全区附近,如何把郭书记他们五个送进安全区而又不被巡逻的日本兵发觉呢?”李子荣提醒林小芳道。
“制造一场混乱!先开枪把安全区附近的日本兵引开,然后把郭书记他们几个化装成逃难的市民,与难民一起冲进安全区就解决了。”林小芳轻而易举地说。
李子荣朝林小芳竖起了赞赏的大拇指。“等一会儿到了安全区附近,你直接开车走。开枪吸引日本鬼子的事就交给我了。”
“安全区四面全是日本鬼子,你开枪把日本鬼子引向你,你怎么脱身?还是我开车把日本鬼子引开吧。毕竟四个轮子比两条腿跑的快些。”林小芳反驳道。
“你不要跟我争了。我日语讲的比你好,就算我被日本鬼子围住了,我也可以假装是日本士兵蒙混过关。”李子荣一锤定音道。
卡车跟着日军巡逻车队开进了西康路,一面德国国旗在不远处的德国西门子公司大楼上飘扬。安全区人满为患却秩序井然,并没有呈现慌乱的现象。
“郭书记!国际安全区到了。你们赶快换回自已的衣裳,等我把守在门口的日军调离岗位,你们就立刻下车,冲进安全区。”李子荣将卡车停在一个四通八达、曲径通幽的胡同口,向郭前等人交代完他的计划,然后提着两条三八大盖,一猫腰,钻进了纵横交错、遍地是废墟的胡同深处。
“砰!”胡同深处突然传来清脆的枪声,一个站岗的日本士兵应声倒地,瞬间毙命。守在安全区门口的日本士兵立即集合,排成一个小队,朝枪声传来的方向追去。
郭前、谢雨等五人迅速朝安全区门口跑去,与各处涌来的难民一起,跑进了安全区的避难点。
林小芳将日本士兵的军服塞进油箱,掏出口袋里的洋火将军服点燃,然后扔进车箱。车箱里的货物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林小芳钻进驾驶室,发动马达,猛踩油门,朝李子荣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追赶枪声的日本士兵看见燃烧的卡车像着了魔一般在道路上飞驰,立刻调头朝卡车的方向追去。
摆脱了追赶的日军,李子荣七弯八拐,找到一个隐蔽的地下室,钻了进去。夜色渐渐深了,到处砍杀中国平民的日本屠夫也累了,在临时搭建的营地里进入了梦乡。奔波了一天的李子荣却毫无睡意,辗转反复难以入眠。郭前、谢雨等人应该进入安全区了吧,不知林小芳安全了没有,她是否摆脱了日军的追逐?
李子荣实在放心不下,从地下室里爬了上来,往夫子庙街区前行。
两队巡逻的日本士兵在黑暗中相遇,一队警惕地喝道:“口令!”另一方答道:“武运长久!”发令的一方回应道:“天照大神!”对上口令的日本士兵继续前行,搜索黑暗中移动的目标。
李子荣趁着两队巡逻士兵的空隙里钻了过去。“什么人?口令!”一队巡逻的日本士兵发现了李子荣移动的身影,将手电筒的光柱打到李子荣身上。
“武运长久!”李子荣立正站好,在手电筒的光柱下敬了个军礼。“天照大神!”手电筒的光从李子荣身上移开,照向了别处。李子荣敏捷地继续前行。
李子荣摸黑来到夫子庙街区,整个区域都显得死气沉沉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街道上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在空气中传播,更显得凄凉而肃杀。小渔村杂货铺的大门紧闭着,李子荣来到门前,轻轻地叩响了一串摩斯电码。
电码内容:要起风了,鸟儿在空中迷失了方向,它回不了家了。
少顷,门开了,从杂货铺里伸出一只手来,将李子荣拉了进去。门,又轻轻地关上了。一个黑影紧紧地抱住李子荣,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一个月后,南京国际安全区被日军强行解散,难民们被遣返回自已家中。郭前、谢雨等中共高层领导人员通过秘密渠道逐级护送,安全到达延安。
1938年3月,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在武昌召开,国民党中央委员会正式将党务调查局更名为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中统”,徐恩曾任中统局副局长;特务处更名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戴笠任军统局副局长。
1938年12月,汪精卫叛逃越南河内,公开主张向日本投降。1939年5月,汪精卫回到上海,筹备伪国民政府。6月10日,南京毒酒案事发,震惊中外。
时隔一年半,南京毒酒案总策划——军统南京区区长钱新民,突然在上海南京路大新理发厅被捕,随后,钱新民登报声明脱离军统特务组织,加入汪伪政府76号特工总部。戴笠之前布置在上海、南京的特务机构被连根拔起、全线崩溃。
为了惩恶除奸,以儆效尤,受戴笠指示,郑介民通过秘密渠道,亲自前往南京,只为紧急唤醒蛰伏在夫子庙街区小渔村联络站的军统高级间谍李子荣。
郑介民化装成一位相面的术士,戴着墨镜,举着看相算卦的白布帆,一路走走停停,看相打卦,辗转来到小渔村杂货铺前,叫了一碗上海馄饨,慢慢品尝。
钱新民被俘叛变,魏见槐被紧急调走;黄安两面三刀,摇摆不定,被尹玉兰设计除掉。小渔村杂货铺里只剩下钟成、张桦两个店伙计。林小芳虽然是老板娘,但有时候也需要到小食摊前帮忙,端端盘子、收拾碗筷、拿货、结账……
郑介民吃罢上海馄饨,惬意地点了点头,付上几张中储券,满意而去。
林小芳收了中储券,正准备入账,却发现几张中储券中夹着一张字条。林小芳看了看两个店伙计,见他们正在忙碌,没有闲暇工夫朝柜台这边张望,便展开字条。字条上写着:黑鹰凌云,驭风逐浪。秦淮听雨,异日当空。
这是军统内部的接头暗语。黑鹰是李子荣在军统组织里的代号;凌云,暗指启动;驭风逐浪,即军统内部出现了紧急风浪,暗指钱新民叛变,军统上海、南京两地组织系统遭到严重破坏;秦淮听雨,即指秦淮河边的听雨轩茶楼;异日当空,指接头时间,第二天中午。
为了给李子荣传递情报,林小芳在自已租赁的房子里养了两只信鸽。当天傍晚,林小芳将郑介民亲自传递的情报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在窗台上放飞。李子荣接到林小芳的飞鸽传书,于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半,提前赶到秦淮河边的听雨轩茶楼,郑介民早已在茶楼雅间里等候多时了。
李子荣现在的身份是南京市警察局秦淮分局一位巡街的小警察。他当着伪政府的差,拿着中储券的饷,干的却是中共地下特工、军统特务和伪政府警察三面间谍的活。他之所以没有暴露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他在中共方面,只有吴浩、程峰和林小芳三人知道他的身份;其二,他在军统方面,他是郑介民的心腹小弟,只有郑介民一人知道他的身份,就连戴笠都不知道。他之所以在伪政府警察局干了一个巡街的巡警,是因为他结交了南京市警察局秦淮分局的侦缉队长侯耀武,二人已结拜为生死兄弟。
那是三个月前,秦淮河边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侯耀武带着几名警察前往凶杀现场办案。两名日本宪兵倒在血泊中,手里紧抓着一条女人的内裤。
李子荣从秦淮河边经过,见有人围观,便上前去探望。
侯队长吩咐手下拍照取证,收取现场的相关物证之后,便准备撤离现场。
“长官!这肯定不是一起简单的强奸被杀案。日本宪兵手里抓着的那条女人的花内裤,是用来遮人耳目的。”李子荣在侯队长身边小声说道。
侯耀武吩咐手下将日本宪兵尸体抬走,转身把李子荣带到一个幽静的茶楼。刚刚落座,侯耀武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李子荣道:“现在没人,你跟我说实话。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在案发现场,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长官别误会!我叫张新华,只是一个从日本留学归来的青年学生。我的家人在37年南京城破的时候没能躲出去,全没了。因为我在日本读书,所以逃过了劫难。我会说日语,在秦淮区一家日本商行做报务员。”李子荣回答道。
“噢!有留日背景,会说日语,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你刚才说什么?说什么女人的花内裤,是用来遮人耳目的?你的依据是什么呢?”侯队长追问道。
“自从汪主席在日本人的支持下,成立了新的南京国民政府,跟重庆国民政府的争斗就越来越激烈。双方间谍之间的暗杀、叛变投敌就从来没有间断过,比如最近的军统南京区区长钱新民公开声明脱离重庆国民政府的叛逃事件。现在长官手里攥着的这条女人的花内裤,表面上看,好像就是一起因为日军宪兵意图强奸国民妇女而遭到的暗杀,可往深处想,又可能是一场谍战的延续。长官若从花内裤这条线上查,岂不误入歧途,中了对方的圈套?”李子荣点拨侯耀武道。
“可是,案发现场在我秦淮区地界,真是天降横祸!上面盯得紧,限期破案。我现在是茫然无头绪,两眼一抹黑呀。”侯耀武摊开两手,无可奈何地说道。
“案子是死的,可人是活的。长官只需编好一个与本案有关的日本人爱听的故事,再找两个替死鬼出来顶罪,案子不就结了吗?”李子荣喝了一口茶继续说。
“兄弟!你是高人。你不来警察局干侦探,真是可惜了。幸好你遇上了哥哥我,以后就跟着哥哥一起吃香的、喝辣的,等着飞黄腾达吧。”侯耀武拍了拍李子荣的肩,心情豁然开朗,当场就跟李子荣结拜为兄弟。
“可是……小弟我还在日本人的商行干报务员啊!大哥!”李子荣推辞道。
“不怕!我回去就向局长打报告,把你调到秦淮区警察分局来,做我的侦缉助理,没事的时候就去巡巡街,轻松又自在。”侯耀武不由分说,直接做了决定。
李子荣替侯耀武操刀,写了案情报告。报告中说:因为军统南京区区长钱新民叛变,导致军统上海、南京两地大量潜伏人员被捕。军统总部采取了除奸行动。两名保护钱新民的日本宪兵,被军统女间谍诱骗至秦淮河边,遭军统杀手暗杀。为了掩人耳目,军统间谍故意转移两具日本宪兵的尸体至秦淮河边,制造奸杀现场假象,以转移侦缉人员的视听和破案方向……
在侯耀武的一手操办下,李子荣被迫辞去了日本商行报务员的职务,被侯耀武招到秦淮区警察分局,当了一名伪国民政府的警察。
李子荣穿着警服,提着警棍,一路巡察到听雨轩茶楼,正好是中午时分。
“张警官!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本店了。小的时刻恭候着您大驾光临呢!楼上雅间有请!”店伙计看见警察上门,极为热情地上来招呼。
“本巡长特别惦记你们听雨轩的南方点心呢!今天正好顺道,前来打打牙祭,解解馋。把你们店里的招牌小吃水晶饺、荷叶鸡、叉烧包端上来,再来一壶碧螺春。”李子荣一边大声叫唤着,一边爬上楼梯,往楼上的雅间而去。
李子荣刚刚坐定,店伙计便用一个托盘托着点心和一壶碧螺春上来。
“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上来打搅我的食欲。”李子荣吩咐店伙计道。
“好嘞!您慢用。”店伙计答应一声,收起托盘,快速走出李子荣的雅间。
店伙计刚刚下楼,郑介民就从另一个雅间的侧门出来,进入李子荣的雅间。
“兄弟!好雅兴。”郑介民关上雅间的门,在李子荣对面坐下,面带微笑。
“大佬!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几天我正想你呢。”李子荣给郑介民倒茶。
“大佬到旧都来与兄弟会晤,当然是有大事,兄弟应该猜的出。”郑介民说。
“就算大佬不来南京,我也已经作好了准备,计划通过警察系统接近钱新民,伺机将他除掉,以平国人心中之愤。”李子荣以茶代酒,与郑介民碰杯。
“难道兄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只有你才能预知大佬的来意!看来我这一趟的辛苦有些多余了。”郑介民满意地喝尽杯中的茶水,十分欣慰地说道。
“分开三年多,大佬从未给小弟派遣任务,并对小弟的行踪高度保密,小弟十分感激。虽然南京危险重重,但能见到大佬,还是特别开心。”李子荣感叹道。
“幸好我多了一个心眼,未将小弟的档案记录在组织系统的名册之中。若不然,你也会被钱新民出卖,遭了他的毒手。”郑介民心有余悸地感慨道。
“大佬!戴局长那里真的没有我的档案和信息吗?”李子荣有些疑惑地问道。
“如果大佬把你的情况汇报给了戴局长,总部会不给你指派任务吗?若是戴局长知道你,你这三年来还会这么清闲?还有,你潜伏在南京,军统南京区的区长居然不知道你的存在,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郑介民反问李子荣道。
“看来,大佬把小弟当成了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亲。谢谢大佬!这份情谊小弟莫齿忘忘。”李子荣感激涕零,紧紧地握住郑介民的双手。
“在党国,只有两个人值得我郑介民信任。一个是蒋委员长,另一个就是兄弟你!”郑介民真情流露,眼里泛出了泪花。
“我从接到大佬的情报就明白了这一点。其实,你本来可以派一个可靠的人前来南京与我联络,可你身居高位,却不惧危险,亲自前来。小弟何德何能,令大佬对我如此情深意重?什么都不说了,从今以后,小弟唯大佬马首是瞻!万死不辞!”李子荣再一次以茶代酒,敬了郑介民一杯。
“让别人来,我不放心。钱新民如何?当初也是军统的铁血汉子,一旦落入敌手,不是把上海、南京两地的兄弟出卖了吗?这枚云麾勋章是我第一次立功受奖得的,你危急之时可用它作接头信物。”郑介民掏出一枚勋章递给李子荣。
“多谢大佬!此地不可久留,用过点心之后,小弟亲自送你出城,直到你登船安全离开。”李子荣感激地收好勋章,扯下荷叶鸡的鸡腿,递给郑介民。
“兄弟!现在上海、南京所有的军统据点都不一定可靠,你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找大佬,直接给我发报就是,我给你调兵、打款,启用所有的资源帮你。”郑介民啃完李子荣递过来的鸡腿,叮嘱了一番,到楼下结了账,一人先行离开。
李子荣随后出了听雨轩,若即若离地跟在郑介民身后,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郑介民来到码头,上船之后,转身朝岸上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与李子荣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