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蓦然抬头,是啊,如此不合理的两个人凑到一起,这不是摆明有问题吗?
向土被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将军?”
沈御沉声道:“立刻让人去查。”
向土一脸茫然,“查什么?”
“查那个小寡妇的来历,查他们搬去了哪里!”
沈御是真没想到,他也有被人糊弄的一天,还当真是阴沟里翻船。
当初栽在温婉的手里便罢了,可这次,竟然被一个寡妇和穷酸秀才联手糊弄了?
寒风将满地残叶清扫干净,秋色刚刚落幕,初雪便窸窸窣窣的落了下来。
冬至这天,金銮殿外的青砖上铺满了薄薄一层雪,退朝之后,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大殿。
换了往年,他们该是三五成群相邀一起去饕鬄楼吃羊肉锅子。
可今日,他们一个个表情沉重,竟是没有人提这个话茬。
“唉,圣上这次是动了真格了,连沈大将军都挨了板子。”
“这能怪谁呢?只怪他沈御在圣上面前立下军令状,要找到仓奇密盒里的宝藏,可这都一年了,不但宝藏没找到,还搭进去不少银钱、人力。”
“不是找到了个什么连击弩的图纸吗?”
“嗨,一张残缺的图纸有什么用,兵部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不也一直做不出来能用的连击弩?”
许是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兵部,几个人悻悻的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将话题又重新转回沈御挨板子的事。
“现在都在说,那什么仓奇密盒就是前朝叛臣留下的一个骗局。”
“骗局不骗局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沈大将军挨了板子,圣上勒令他回边城继续驻守边关。”
“咦,不是说要给沈家留下子嗣才让他回边关吗?”
“今时不同往日,圣上动了怒,哪里还管得了沈家有没有子嗣?”
“倒也是。”
一群大臣边走边说,零星的雪花落在众人的朝服上,只余下冰冷的点点白色。
远处的台阶上,裹着裘皮大氅的周伶伶将这些人的议论听在耳中。
他脸上的表情很难看,转头问身旁的小太监。
“沈将军人在哪儿?”
小太监回话,“沈大将军挨板子之后便被送往宫门,这会儿应该快要出宫了吧。”
“走。去看看。”周伶伶往宫门的方向走。
小太监虽然疑惑,但并未多嘴,只弓着腰替周伶伶撑伞前行。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宫门前,果然看见几个太监正在将挨了板子的沈御往马车上抬。
周伶伶走近,宫人们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向他行礼。
周伶伶摆摆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担架上,面色些许苍白的沈御。
周伶伶撇了撇嘴,吐出两个字。
“活该。”
沈御:“……”
自从温婉离开将军府之后,周伶伶就把她的离开,怪罪到沈御的头上。
在周伶伶看来,要不是沈御不肯给温婉一个平妻的身份,温婉也不至于在将军府待不下去。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周伶伶便再也没有踏进过将军府,也不再和沈御有任何交集。
即便,周伶伶心里很清楚,他如今的处境,实在不宜和沈御这样手握权柄的人交恶,可他就是不待见沈御。
周伶伶看沈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儿都不顺眼。
“听说你要回边城了?”周伶伶冷冰冰的问。
沈御:“呃……是。”
周伶伶轻哼一声,对周围的人吩咐,“你们都离远点儿,我有几句话要跟他交代。”
宫人们应声,将沈御送进马车里之后,便恭敬的退到十丈开外。
周伶伶踩着脚凳爬上马车,车帘放下之后,空气中隐隐漂浮着血腥味。
他眉头一皱,目光落在沈御身下的衣裳上,殷红的血已经湿透了他背上的袍子。
这大冬天的,他看着都觉得又疼又冷。
不知为何,心里的那点儿气,突然就消散了许多。
再开口时,周伶伶的语气便显出三分惆怅。
“她走的时候,没和我留下只言片语,如今……连你也要走了。”
沈御看他神色,便忍不住扬了扬唇,“怎么,王爷是舍不得我?”
这话说得……
周伶伶眼睛一瞪,“呵,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看在姐姐的面上,本王绝不跟你多说半句话。”
“哦。”沈御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片刻后,周伶伶缓缓道:“你回边城去也好,这帝京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日子过起来忒没滋味。”
沈御没接话头,只安静的听着。
回宫之后,周伶伶被困在这宫墙之内,看似身份地位超然,实则他无数次怀念年少时在小镇上的美好时光。
以前有温婉在,他好歹还有个能说话的人,无论是温婉,还是沈御,他们便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可如今,温婉不告而别,就连这个惹人厌的沈御也要离开了。
沈御人精似的,哪里瞧不出周伶伶矛盾的心思。
他眸光一沉,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塞到了周伶伶手上。
“你喊她一声姐姐,我便也把你当弟弟。这个你拿着……”
沈御顿了顿,沉声道:“沈家不能站在沧王的身后,但是,若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我沈御必当尽力搭救。”
周伶伶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隔了一会儿,周伶戚戚然的笑了,他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轻颤。
“所以,你觉得我活不久?”
这个问题,沈御没有立刻回答,他思忖须臾之后才郑重开口。
“太后娘娘老了,魏家却不肯没落,而你,就是魏家固权的关键。所以……这两年,帝京注定不会太平。”
有些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被写好,周伶伶身上的血脉,让他没有退路。
周伶伶握着那块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木牌,沉默许久。
马车外的雪,似乎下得大了些,有寒风从缝隙灌进来,周伶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回过神,将木牌收好,掀开帘子下马车的时候,他回头说了一句。
“如果……她来消息了,差人告诉我。”
“嗯。”沈御立刻应下,对着周伶伶的背影轻喊了一声:“殿下。”
周伶伶动作一顿,回过头。
便见沈御对他抱拳行了一礼,道:“珍重。”
周伶伶摆摆手,没有回应。
他下了马车,很快便迈步进入风雪中,裹着裘皮大氅的背影,只剩孤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