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寂静的夜晚轻风起伏，一盏昏黄的马灯就放着青石板的台子上，穿着白衣的青年就这样靠坐在一旁，静静地仰头看着明月，一言不发，像尊石像。
“怎么一个人偷偷出来看月亮？”
一个故意压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杨千月微微侧首看着柳燕提着红裙迈出门槛，仰面向他一笑。
他疑惑：“你也睡不着？”
柳燕坐在他身边，两手撑着下巴说：“你白天和我说那样的话，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毫不掩饰就直接告诉她柳莺死了，即使是多年未见的姐姐也还是会让她心中惆怅无法缓解。
杨千月低头：“抱歉……我确实不该那样说。”
柳燕也低头：“我知道你们那时是急着走，你不想搭理我才直接说的，无所谓，反正我也早想到了，突然来的天谴让我身边的人都死了，我姐肯定也活不了，我早就想过了。”
“你姐其实也是天命人，只是那一晚天谴来得太快了，她估计是喝醉了才没离开酒窖。”
“你以为是意外？我觉得不是，她就是死也不会离开那间酒楼的，对她来说那就是家，就算那晚没喝醉，现在的她也死在那里了。”
柳燕说得云淡风轻好像放下了一般，实际上杨千月还是透过银白的月色看到了她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杨千月说：“你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柳燕将头埋在手臂里，低声道：“没想好，我还期待着和我姐商量……反正都是要死的，可是你们救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打算，我和风间一路走来只是在找一块墓地，一块春暖花开的墓地好埋葬我俩。”
柳燕一惊，而后干笑：“多新鲜啊，第一次见人这样迫不及待想死的，连后事都开始准备了。”
杨千月不以为然：“哪有人会想死的呢？如果可以我也想和风间多活几年，现在这不是没办法嘛，人终究扛不住天意，不能决定我该怎样活，如何死我还是能把握的。”
他说着轻松地笑了笑，柳燕看着眼前这张在月光下更显温润如玉的面容，不知不觉呆了一瞬，“话说……你和李风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埋在一起？兄弟吗？”
“不是。”杨千月仰头看着月亮，白皙的皮肤撒上银色的月光，面无表情的样子恍若神人，他静静地说：“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柳燕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没懂，本来只觉得他俩关系很好是好兄弟，可是这会子他又说不是，这样的语气，怎么好像在遗憾自己没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说起来，为什么看着他露出那样落寞的神情她的心也跟着扑通乱跳呢？
在这样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地，很难不让人産生一些旖旎的想法。
“你，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柳燕支支吾吾地说。
杨千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惊到了，不由得看她一眼：“很明显吗？”
柳燕一愣：“哈，啊？”
“……你看得出我有喜欢的人？”
“你，你喜欢谁？”谁看得出啊！
柳燕明摆着是有点喜欢这位俊秀的杨小公子，怎的他却自爆有在意的人了，这会子可把她羞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在现在是晚上他看不到。
“我想和风间在一起。”杨千月默默地垂下脑袋，漆黑的长发在晚风的吹拂下冰凉似水，深色的眼瞳里隐隐燃着一团欲求之火。
柳燕万万没想到他就这样说出自己喜欢李风间这件事，男人喜欢男人她闻所未闻，偶然看到男宠也无一例外都是因为他们美得像女人才会被达官贵人收入府中，但这种人终究没有什么地位，美貌丧失之后很快就会被丢弃，不能生孩子的他们比小妾还没前途。
可是呢，眼前这个人却表现得异常认真，态度之诚恳不像是玩玩而已。
柳燕的心拔凉拔凉，刚刚燃起的一丝爱意瞬间被他一句话给浇灭了，果然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她悻悻地说：“是这样啊，还真是没想到……”
“你别在意，就当我没说那句话吧。”杨千月道。
“呃，行。”
“还有，答应我不要和风间提起这件事好吗？”
他说着忽然起身，一边提着马灯向她伸手：“走吧，夜凉了，该休息了。”
柳燕仰头看着昏黄马灯照耀下的那张一尘不染，精致得仿佛瓷娃娃一般的面容，痴痴地凭着感觉搭上他的手。
冰冰凉凉的，细腻的触感像在抚摸一块冷玉。
“我答应你，但是……我想知道——他喜欢你吗？”起身后，她忍不住问道。
杨千月肉眼可见地丧气了一秒，而后又带着温柔端正的笑：“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还让我留在他身边，这样就可以了。”
柳燕诧异得张大嘴巴，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求而不得的时候，这世上的快乐到底都是怎么人在享受啊。”看来有钱有颜也并不是万能的。
二人轻声踱步回祠中，杨千月淡然道：“世上总有一半人不会懂另一半人的快乐，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能和风间多待一天就已经足够了。”
“你们打算一直向着东方走吗，这样估计也没几天天谴就会把我们吞没了，没被瘟疫毒死，但会被天气冻死，这算哪门子天命人，可笑！”
柳燕愤愤地咬牙。
杨千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瘟疫……几个月前我听说有一位公主去了东边的无骨城，皇城是最早被天谴毁灭，据说皇家无人幸免，不知那位公主殿下如今是否安在……”
听他这么一说，柳燕也好像想起了什么，瞥了眼堂下熟睡的李风间，默默地拉着他止步，压低声音说：“这个我也略有耳闻，那位公主殿下好像是……昭理公主，据说她刚到无骨城北方就突然爆发了瘟疫，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是谣言，谁想这病传的这么快，几个月我身边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众人皆知天谴是无法避免的劫难，死伤无数却也偶有一些天命人存在，令人奇怪的是支脉庞大的皇家却无一人存活，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再结合天谴最早从皇城传出这点，杨千月越想越觉得这万俟一族的皇室隐藏着秘密，也许这位不知是死是活的昭理公主就是最后的知情人。
就算是为了能和风间多活一天，到了无骨城他也必须去找一找那昭理公主。
感受着身侧李风间沉稳的呼吸，杨千月默默在心底想好了计划，放在枕边的见影在月色下闪着冷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