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依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
物资供应由上面统一调派。
所谓的山货贩子，就是饶过官方，偷偷的从农户、山民手中，将山里的特产收购过来，然后再倒手卖给外地的客商，能够获得丰厚的利润。
当然了，一旦被抓到，需要在里面蹲几年。
大军听到李铁锤直接揭穿了他的身份，吓了一跳，犯了职业病，拿起皮包就要跑。
“大军，嘛呢，嘛呢，这是咱们李主任，不是工商上的领导。”张钢站起身一把按住了大军的肩膀。
大军这才醒悟过来，冲着李铁锤尴尬的笑笑：“领导，你别吓唬我好不好，我这人从小胆子就不大。”
“你胆子还不大？”李铁锤白了大军一眼说：“行了，你别在这跟我耍贫嘴了，坐下吧。”
“嘿嘿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大军重新坐回位子上，李铁锤给他递了一瓶啤酒：“大军，你这山货贩子的生意咋样？”
大军听到这话，接过啤酒瓶，喝了一口：“李主任，不瞒您说，就是混口饭吃罢了。生意好的时候，每个月挣个十块八块的，生意不好的时候，就是四五块钱。”
李铁锤佯装诧异：“不应该啊，就拿这清水板栗来说，在清水镇这边才五毛钱一斤，卖到羊场的价格能到两块钱一斤，这四倍的利润，每个月才挣这么点？”
张钢这会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个李主任对板栗生意是有了解的。
他板起脸冲着大军说道：“大军，李主任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别藏着掖着了。”
大军跟张钢是兄弟，见张钢这样说了，直接了断的说道：“领导，您是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板栗生意确实是暴利，但是这边林业和工商部门管控得很严，没有正规手续要跟运不出去。
于是啊，有人专门乘坐火车，往南方捎带板栗，这些人叫做骆驼。我们这些贩子，压根没办法把板栗送到南方，只能把货交给骆驼，每斤只能挣一毛多钱。”
他说到这里，喝了一口啤酒，接着说道：“其实那些骆驼们挣的也不多，现在火车也管控的严，要是被抓住，就毫不客气的没收。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还得蹲个十天半个月的。”
“哦！”李铁锤听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现在板栗生意之所以没有做大，还是因为有了上面的管制。
一进板栗从原产地，到南方的价格相差七八倍，如果供销社能介入的话，岂不是就能解决目前的困难了。
看来自己得好好研究研究板栗的生意了
片刻功夫这话，服务员同志把烤鱼送了上来。
几人一边扯着闲话，一边对付烤鱼。
这年月的鱼都是纯天然的，即使只撒点盐花花，味道也很鲜美，李铁锤吃的不亦乐乎。
大军饥一顿饱一顿的，这会碰到了烤鱼，也是吃得满嘴流油。
“哎吆，军哥，你怎么在这儿呢。”突然一个身材消瘦的年轻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大军看到年轻人，诧异道：“小刀，你怎么来了？”
小刀看了一眼李铁锤几人，似乎有些胆怯，大军解释道：“这几位是我以前单位的朋友。”
小刀也清楚大军以前在供销社工作过，冲着几人点了头后，小声说道：“前几天强子去铁西收山货，被娇花一伙人给揍了一顿。那农户是强子的线，他们这么霸道，我当然得给他出头了，就约了娇花去铁路桥东边解决。
虽然他们人多，可他们也没占到便宜，被我们放倒了两个，强子冲在最前面，后背上挨了一菜刀，现在在医院里等着包扎，医生要五十块钱押金，我们哥几个凑了凑，才不到二十块钱。你手里有没有钱，先周转点。”
“什么，强子被打了？！”大军猛地站起身，伸手就去往兜里面摸，把所有的钞票凑到一块，也才不到十块钱。
大军扭头看向张钢，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跟他一块贩山货的那些小兄弟，都是没有正当营生，爹不亲娘不爱的，还得被那些大混子欺负。
几人凑到一块抱团取暖，时间久了，也就变成了亲兄弟。
只是他们一个个兜比脸都干净，只有张钢是保卫科长，拿公家的工资，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张钢身上。
说来也巧，张钢今天身上还没带钱，他摸了摸兜后，站起身说道：“走，我现在回宿舍帮你取。”
李铁锤摆摆手拦住了他，对大军说道：“大军，还差多少？”
大军有些不好意思：“铁锤哥，你再借给我二十块钱就够了，先给强子包扎了，以后的事情我们哥几个再解决。”
李铁锤从兜里摸出了五十块钱递过去：“都拿着吧，受了伤，总得补偿点营养。”
说完，他看了看桌子，笑道：“大家也都吃个差不多了，要不，咱们一块去医院那边消消食。”
张钢刚才听到了“娇花”的名字，就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那个黑废品的老板。
见李铁锤这么提议，他还以为李铁锤要追查下去，便在旁边附和了。
大军拿到了救命钱，也没有把李铁锤当成外人，点点头道：“走，咱们一块去。”
清水镇只有一家医院，位于镇东头，几人骑着自行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刚进到医院里，就看到四五个年轻人站在走廊里，背上包扎了纱布趴在躺椅上的那个，应该就是强子了。
看来医院并没有因为强子没有交医药费，就没有做急救措施。
“军哥回来了。”其中一个年轻人见到李铁锤和大军走过来，喊了一声，几个年轻人呼呼啦啦围了过来。
“军哥，你带钱来了吗？”
强子听到军哥来了，也挣扎的站了起来，当他看到军哥身旁还有一个身穿四个兜的陌生人时，神情有些茫然了。
他们这个小群体素来很抱团，很少让外人掺和进来。
当年刘娇花嫌他们哥几个抢生意，愿意出高价，让他们过去工作，都被军哥毫不犹豫的给推了。
军哥今天怎么会把这人带来呢？
军哥把钱递给一个年轻人，让他去帮着把手续办了，然后指了指李铁锤和张钢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喊铁锤哥，钢哥。”
“铁锤哥，钢哥。”几个小年轻齐声喊。
李铁锤摆摆手算是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走到强子跟前，看了一眼他的伤情。
虽然脊梁上挂了纱布，但是还是能看到刀口有两三厘米深，血肉外翻，这货竟然一声不吭，倒是条汉子。
“怎么样?”
“铁锤哥，没事儿，我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住几天院就好了。“钢子听到这话，忍不住挺了挺胸膛。
这不挺倒好，一挺身子，后面的鲜血就流淌了下来。
“诶诶诶，你是怎么回事儿！我不是给你说过吗，让你趴着，一个大男人，听不懂人话是吧！”一个小护士看到这一幕，走过来，对着强子就是一阵数落。
强子这个硬汉，在小护士的数落下，竟然不敢反驳，只能支支吾吾两句，重新爬回了椅子上。
“同志，我们已经去办手续了，还得麻烦你安排一下病房。”军哥看到兄弟被数落，有些忍不住了。
“等你们把手续办好再说吧。”小护士没有理会军哥，自顾自的把强子给扶到椅子上，让他趴好：“你给我趴到明天早上，等伤口不流血了，才能起来。”
军哥也是有脸面的人，见小护士没把他当回事，顿时有些生气了。
一个年轻人赶紧拉住了军哥：“哥，这护士是好人，这伤口医生不给看，就是人家护士同志给包扎的。”
军哥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挤出一丝笑脸：“同志，真是对不住了，我误会你了。”
小护士这会已经把强子给规整好了，站起身板起脸：“没什么对不住的，你也别套近乎，我跟你们这种人没什么好聊的。”
“我们这种人....”军哥感觉自己好像是挨了一巴掌，但是他想生气，却没办法。
毕竟在常人眼里，他们这伙人挨了菜刀，说话又流里流气的，肯定就是街头的混子。
李铁锤听到这话则多看了小护士一眼，这姑娘长相十分甜美，皱眉的样子也很可爱，嘴巴咋这么厉害呢。
“好了，好了，大家伙都安静一下，别影响人家护士同志工作。”李铁锤见那几个小年轻有些不服气，要跟小护士掰扯，赶紧上去拦住了几人。
小护士深深的看了李铁锤一眼，皱着眉头：“你这人看上去是个体面人，怎么跟这帮混子混到一块去了？”
李铁锤：“........”
他沉默片刻说道：“姑娘，你能活这么大，还真是个奇迹。”
“吆，你的意思是我说话不好听了？这里是医院，想听好听话您左转，走十米，那里有个公园，里面有拉纤的，肯定把您夸得一朵花一样。”小护士的嘴皮子吧嗒吧嗒。
李铁锤正要说什么，刚才去办手续的小兄弟回来了，哭丧着脸说道：“军哥，医院收费处的人不给咱办手续，说强子是刀伤，让咱们去派出所报备了，再来医院里治伤。”
闻言，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这些当山货贩子的，哪个能没有点案底子，要是到了派出所，肯定得解释强子的刀伤是哪里来的，总不能是人当案板用了吧？
此时，一个最让李铁锤没想到的人爆发了。
“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他们怎么能那样干呢！”只见那小护士迈着大长腿，蹭蹭蹭的朝着收费处跑去。
李铁锤和张钢还有军子，赶紧跟在后面。
等他们来到收费处，小护士已经冲进了收费处，正在跟一个中年领导模样的人掰扯。
“陈主任，现在病人受了严重外伤，不住院，咱们就不能打点滴，您这样做，不是枉顾病人生命吗？”
中年领导似乎早有习惯了小护士的性格，板起脸：“周婕同志，咱们医院有规章制度，街道办前阵子还特意下发了通知，遇到了受了外伤的人，必须得先让伤者取得派出所的许可，咱们才能收治。从某种程度上讲，咱们没有收治，那年轻人就不是咱们医院的病人。”
“您怎么能这样啊。”周婕也知道这规矩，但是没有想到陈主任竟然眼看着病人生命有危险，而不予理会。
中年领导继续说：“周婕同志，你的热情我能理解，我也希望你能理解医院的为难之处。还有，这件事我会向你们护士长投诉的。”
不得不说，陈主任到底有两把刷子，一句一个规定，一句一个规矩，将空有一番热情的周婕拿捏的死死的。
这姑娘此时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却没有一点办法。
这时候，一道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了。
“同志，我们是清水镇供销社的，我是供销社主任，这位是供销社的保卫科科长，刚才那位伤员跟我们调查的一件案子有关系。希望你们医院能够及时救助。”
周婕扭过头去，只见不知何时，刚才那个数落了她的汉子已经走到了窗口前。
李铁锤取出工作证递过去。
陈主任拿过工作证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发生了变化。
“原来是供销社的李主任啊，害，你怎么不早说。”陈主任立刻吩咐办事员帮强子办手续：“张强是吧，李主任，要不要给他安排一个单人病房。”
供销社这单位就是这样，虽然不是什么强力单位，但是手握物资调度大权，其他单位都不愿意得罪供销社。
李铁锤此时好像全然忘了刚才的事情，笑呵呵的说道：“有单间的话最好了，陈主任是吧，谢谢您了。”
“诶，看您这话说的，太客气。”陈主任显得很积极，亲自帮强子办了手续，又把周婕喊到一边：“小周啊，你这朋友是供销社的主任，你怎么不提前说呢，看这事儿闹得。”
周婕压根就不是李铁锤的朋友，她才不稀罕跟这种和小混子当朋友的人，做朋友呢。
可是她要解释，陈主任却不听。
“周婕，既然他们是你朋友，单人病房那边就归你照顾了，好好干，我会让你们护士长提出表扬的。”
周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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