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创作《活着》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
人人日报记者的问题一提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铁锤。
这个问题关系到《活着》这本书,是否真如《铁道小报》上所言,是一个毒草
柳晏荷甚至紧张的绞扯起衣服的下摆,就连刘静也屏住了呼吸。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李铁锤想了想,开口道:“我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经历过艰难的岁月,这段看似充满了苦难的生活,并没有击垮我,反而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苦难叙事不该是控诉,而是呈现生命本身的韧性。”
“苦难叙事不该是控诉,而是呈现生命本身的韧性....”记者的脸色微微一变,重复了一遍后,继续问道:“这话似乎充满了哲学的味道,您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在最艰苦的岁月里,公社里连稀汤寡水也没有了。
我娘只能带着我和妹妹去小树林里啃树皮,树皮的味道实在是太苦了,每次我跟妹妹啃几口,就想要吐出来。
我却发现我娘吃得津津有味,于是就跑到我娘啃的那棵树上啃了一口,味道比我那棵树还难吃。
我好奇的问我娘:娘,你为什么能吃得这么开心?
我娘指了指田埂上的积雪告诉我,只要再等两个月,冬天就过去了,荠菜芽就冒出来了。”
没有什么比亲身经历,更具备说服力了,记者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笔。
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代替了先前的死寂。
李铁锤继续说道:“后来开春时,我娘真的带着我们挖到了荠菜。那些沾着晨露的嫩芽,在她眼里比金子还珍贵。
她一边把野菜掺进玉米面里,一边念叨‘人活着就像地里的庄稼,遭了霜打也得往下扎根’。”
“书里福贵失去了所有亲人,最后只剩一头老牛相伴,可他依然在田埂上唱着山歌耕地。
有人说这是悲剧,可我写的是活着本身——当人把苦难嚼碎了咽下去,再长出新的希望,这才是生命最顽强的模样。”
柳晏荷松开了早已皱成团的衣角,刘静悄悄舒了口气。
角落里突然响起翻阅《活着》的沙沙声,有位老同志小声念道:“‘活着是自己去感受活着的幸福和辛苦,无聊和平庸;幸存,不过是旁人的评价罢了。’
原来这句话是这样来的……”
记者若有所思地重新拿起笔,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所以您用最朴素的笔触,写尽了时代浪潮下小人物的悲欢,却始终让希望的火苗在字里行间跳动?”
李铁锤笑着点点头,窗外的阳光恰好穿过会议室的玻璃,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金边:“就像我娘当年说的,冬天再长,也挡不住荠菜发芽。
福贵的故事不是要高喊“你们看多糟糕”,而是展现人像野草那样,被踩进泥里还能从石缝里冒新芽的本事。”
此话一出,记者的神情动容了。
如果说前面那番话只是展现了《活着》的积极意义,那么李铁锤最后的那一句话,就是完全升华《活着》这本书。
最关键的是,经历了前些年的苦难之后,许多人依然沉浸在过去的苦难中,失去了向前看的能力。
这个时代,正需要这样一本书!
记者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为何上面会紧急调派他来采访李铁锤的真正原因了。
记者深吸一口气,压抑下激动情绪,笑着问道:“你对《铁道小报》上那两篇文章怎么看待?”
“这些话那篇文章的撰稿人可能不爱听,他自称为文学爱好者,之所以撰写文章,是在讨论文学。”
李铁锤耸了耸肩,语气尽可能克制,“但是他其实就是在毫无理由的诽谤。所有的读者都能看得出来这一点,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向他讨要一个公道。”
“你觉得对方应该付出代价,是吗?”记者敏锐的觉察出了李铁锤语气中的火气,立刻将其挖掘了起来。
旁边的几个红星机械厂的领导,甚至是柳晏荷和刘静见此状况,都拼命给李铁锤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在采访中代入个人情绪,更不要不依不饶。
此时,在他们看来,李铁锤有了人人日报背书,很可能已经取得了这场大辩论的胜利。
那么整场辩论就应该依据规则,局限于文坛内部,而不是搞扩大化。
不过李爱国却是故意没有看到他们。
既然别人选择了置自己于死地,这个时候表现得大度,非但无法赢得对方的谅解,反而会留下后患。
毕竟,对方的前两篇文章已经表现出来了,此人就是一条阴险的毒蛇。
毒蛇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蹿出来咬你一口。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一砖头夯死。
所以李铁锤已经想好了。
他不想那种道德高尚的文学家,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既然你要搞我,那就得付出代价。
如此想着,李铁锤点了点头,大方的承认:“如果任由这种肆意污蔑别人的小人妄为,那么咱们国内的文坛必然会被搞得一团糟,况且,对方的做法已经脱离了文学讨论的范围。”
记者也被李铁锤如此“实在”的话语给镇住了,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忠实的记录了下来。
“李铁锤同志,今天能采访到你,我感到很高兴,我能问一下您,下一期的《活着》什么时间能刊登出来吗?”
李铁锤跟记者握了握手,说道:“《收获》那边已经确定下来了,十天后,将会出版一期特别刊。”
“那太好了。”
闲聊两句,记者收起笔记本,示意采访结束。
她带着工作人员正准备离开,此时刘静冲了过去。
“张老师,您能给我签一个名字吗?”刘静从包里摸出一个塑封皮的笔记本递过去。
记者感到诧异:“这位同志,你认识我?”
刘静一脸敬仰:“太认识了,您是日报的高级记者张金兰,毕业于京城大学,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进入日报后,屡次立功,还曾经担任过驻外记者,到国外采访外国的元首,您是我们京城大学的骄傲。”
闻言,记者笑着看向刘静:“原来是学妹啊。”
说着话,她从刘静手里接过纸和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刘静接过签名,正激动得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却看到记者愣了下,让随行的助理也取出了一本《收获》和笔。
记者走到李铁锤跟前,笑着说道:“铁锤同志,能不能也帮我签个名字。”
“我这字可拿不出手。“
李铁锤自嘲地笑了笑,钢笔在纸面悬了片刻,才一笔一划写下名字。
记者接过本子,轻轻抚过墨迹:“您不知道,这个签名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刘静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笔记本,再看看记者手里的笔记本,陷入了沉默之中。
采访结束后,李铁锤本来打算回到车间继续工作,但是见已经到了晚饭时分,就让食堂送了几盒工作餐。
柳晏荷此时已经彻底放下了心,吃得很香。
相较之下,刘静的吃相倒像只偷瞄猎物的小狐狸。
她每扒拉几口米饭,就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偷偷打量李铁锤,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坏笑,勺子在铝饭盒里无意识搅动,把青菜戳得七零八落。
李铁锤被这道灼热的视线盯得发毛,终于搁下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刘静同学,你这是要把我当稀有动物研究?“
“哪能啊!“刘静立刻来了精神,像变魔术似的从帆布包里掏出塑封笔记本,“啪“地拍在餐桌上。
她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露出狡黠的笑:“铁锤同志,我在学校可没少罩着小柳同学,十个签名换这份情谊,不过分吧?“
李铁锤:“........”
京城一间书房内。
台灯晕开的暖黄光晕里,老者戴着老花镜,指尖划过文件的批注笔触已然迟缓。
深夜的寂静中,唯有钢笔与纸页摩挲的沙沙声,在案头流淌。
助理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倒上一杯茶热。
他轻手轻脚将茶杯搁在镇纸旁,转身欲退,却被一声略显沙哑的问询绊住脚步:“今日《人人日报》的记者,去采访李铁锤同志了?“
只见不知何时,老者已经批复完了文件,摘下眼镜,一边揉着眉心,一边问道。
助理没有想到老者还惦记着李铁锤的事儿,稍稍愣了一下,不过他身为大秘,做事情一向周全。
他迅速从公文包里取出装订整齐的采访稿,双手递上前:“都在这儿,您审阅。“
老者似乎有点精神了,重新戴上眼镜,接过了采访稿。
台灯的光线掠过纸面,老者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当读到“苦难叙事不该是控诉,而是呈现生命本身的韧性“时,他轻轻叩了叩桌面:“这个观点好!“
镜片后的目光望向虚空,似在追忆往昔,“我们从不排斥回望历史,以史为鉴方能行稳致远。但有些作品......“
话音陡然加重,“为了诉苦而诉苦,满纸怨气,全然忘了反思的初衷,又如何为后来者照亮前路?“
沉吟片刻,老者摘下眼镜,用帕子仔细擦拭镜片:“《活着》不同。它让读者看见,再深的苦难里,也能长出向阳而生的勇气。这才是真正的文学力量。“
助理飞速记录的笔尖顿了顿,纸页上的字迹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通知报社,“老者将采访稿放回桌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这篇报道尽快见报。好作品,就该让更多人看见希望的光。“
“明白,我这就安排。”助理重重点头,小声询问道:“李铁锤同志的性子好像比较强硬....咱们是不是做一些工作。”
老者重新拿起采访稿,看到了后面记者记录下的内容,讶然失笑:“这小子,还真是有点脾气。”
“做工作就不必了。”
“年轻人嘛,就是得有点火性。”
老者将手稿递回去,“调查一下吧,以事实为准绳,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明白。”
身为大秘,助理自然清楚老者的用意。
带着手稿回到办公室后,他拿起了电话。
“喂,人人日报吗,稿件可以刊登了.....”
关于《活着》这本书的讨论,一直没有停下。
支持者认为反对者吹毛求疵。
反对者则认为支持者被李铁锤给欺骗了。
“很明显,李铁锤就是不安好心,你这个蠢货。”
“你被《铁道小报》忽悠了,才是蠢货。”
这场争论发展到了现在,已经突破了文学讨论的范畴,有些泼妇骂街的味道了。
然后,就在大家伙以为文莲会介入论战中的时候,忽然,《人人日报》刊登的一则报道,打破了僵持的闹剧。
文章刊登在副版,标题却非常大。
《苦难叙事不该是控诉,而是呈现生命本身的韧性——论‘活着’》
文章并没有提起前阵子的论战,只是中规中矩的记录了对李铁锤的采访内容。
文章的重点放在了对标题的阐述上面,后面还刊登了国内文坛几位大家对《活着》的评价。
这些评价全都是积极的。
这篇报道一经发布,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主意。
任谁都清楚,人人日报刊登出这篇文章,意味着上面对《活着》的认同。
那些支持李铁锤的人自然是欢欣鼓舞。
那些反对者只当是吃了个大瓜。
但是,当《铁道小报》的主编陈文远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先是面带惊恐,随后冷汗止不住地哗啦往下冒。
他本来以为李铁锤只是个小人物,就算是批评两句,也无所谓。
没有人会理会他,他随意怎么蹦跶,就算是有人出面,也是跟他同样级别的人物,但是他完全可以用公事公办来搪塞。
但是现在人人日报竟然出面了,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日报显然是打算将李铁锤作为优秀文学家进行宣传,将其树立为新一代文学家的榜样。
而他刊登出的两篇报道,正好站在了日报的对里面。
这下子麻烦了。
“怎么办呢?”
“对了,道歉,马上道歉,只要刊登了道歉信,把责任全都推到撰稿人身上,不就跟我没关系了吗?”
陈文远立刻亲自写了一篇致歉信,拿起电话,正准备通知印刷厂,撤换掉明天的一篇报道。
这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进门怎么不敲门,就这么没有礼貌吗?!”
陈文远还以为是哪个编辑,正准备发火,等他看清楚来人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起来。
只见两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同志大步走进来。
“你就是《铁道小报》的主编,陈文远?跟我们走一趟吧。”</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