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锦 作品

第 6 章

第 6 章

赵欣桐终究还是重感情的。她在班子的裁员大会上舌战群雄,为几个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去地市部工作的重要员工争取到了二线三线的岗位,没有让他们进入待岗的“蓄水池”,更没有让他们被裁掉。

玉锦被分配到资料室工作,上下班按时,每周双休,日子清闲,只是工资绩效锐减,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哲和婆婆对此非常满意,婆婆住了快一个月,把李哲和玉锦喂养得重了好几斤,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李哲开始加倍忙碌,来弥补母亲大人在这儿的一个月当中他明里暗里耽误的工作。

在这段时间里,他又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但结果跟第一次没有多大区别。不知道是他不信,还是不愿意面对,总之除了默默吃药,家里没有人会提这件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两人不再避孕了,同房的频率也明显比以前要高。让玉锦觉得难以接受的是,李哲会在动作的时候,突然停下来,陷入几秒钟的沈思,然后非常慎重地换一个体位,再继续下去。玉锦初时不解,后来才明白,那几秒钟的沈思,他是在消化自己在网上或者是哪里收集到的备孕知识,然后拿来指导实践。所谓的两情相悦,鱼水之欢,在这里已经类似於kpi考核,还是一票否决式的,怀上了就 ok,没有怀上,就打回重做。

玉锦顿时对这件事索然寡味。

白天面对的生活,也是很需要适应的。

资料室的工作,说到底就是人在就好,哪怕一天没有人来查阅资料,只要人在,这一天就是完工的,你可以上网看小说,也可以搞别的,前提是只要别发出声音。

玉锦刚到这里的时候,有点怀疑自己得了嗜睡症,上午九点十点的光景,她也会被瞌睡虫打得落花流水,有次实在忍不过了,看左右没人注意,她伸伸腰,俯在了桌面上,本来是想稍微放松一下的,结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11点半,她暗叫惭愧,但偷眼一瞧,资料室工作的几位大姐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们正匆匆忙忙地收拾着桌面,急着要回家给孩子做饭吃了。

曾经飒爽活泼的女记者周玉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那些为了出镜而准备的颜色靓丽的时装和西服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她现在对衣服和鞋子的追求只有一个标准:宽松,穿着舒服,怀孕了也能继续穿。一次,一个原部门的男同事,早一年去了文物节目组的,在一楼大厅里遇到玉锦,他诧异地看了玉锦半分钟,眼神一一扫过她暗色的衣服,松松垮垮的阔腿裤,多日没有擦拭的平底鞋,说:“你怎么像包了浆似的。”

玉锦差点没把一口老血吐出来。

但即便都这样了,孩子还是迟迟没有来。

晚上,李哲很晚才回来。一进门,脚步踉踉跄跄。玉锦一把扶住他,灼热的酒气扑面而来。自从李哲换到新单位,不喝酒的铁律早就被扔到了爪哇国,那么炙手可热的年轻领导,几乎日日有饭局,天天有应酬,哪能躲得过酒精的考验呢?

但他酒量确实不行,为了弥补短板,李哲随身备了几种防醉酒的药,在饮酒前服用一片,就好比注入了能量似的,在酒桌上可以支撑着厮杀一阵。但他基本上会在意识恍惚之前坚决地刹住,一口不再多喝,喝成今天这样脚步踉跄的,还从未有过。

“锦锦,”李哲半卧在床头,拉着玉锦用热毛巾给他擦拭的手,“咱们下了那么多种子,为什么没有一颗能发芽呢?”

玉锦放软了语气哄他:“会有的,只是时候不到而已。”

“你说,到底是种子不好,还是地不好?”他借着酒劲儿,睨着眼睛说。

玉锦一楞,有心说几句,却又懒得和醉鬼理论,一边给他扯来被子盖上,一边说:“谁有问题谁知道。你喝多了就安生睡吧。”

“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我没有问题。”李哲含糊不清地说着,昏昏睡去。

玉锦望着灯光下李哲的面容,禁不住感到心惊。还是那一年月光下那个俊朗的男人,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之后,怎么反倒觉得陌生了呢?伏尔泰说过:“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里的一粒沙子。”玉锦难过地抚住了额头,工作的变化,孩子的事,还有不断打电话探听消息的婆婆,混在一起,像一股强有力的飓风,把岁月静好的诗意和清新都吹走了,剩下的东西干冷而无味,好比一锅冷饭,不舍得丢弃,将就吃了,又会加倍为自己的隐忍感到气恼和无奈。

入秋以后,李哲去地市做一个项目的督导,需要几个月之久,每周至少有三四天住在那里,玉锦晚上打电话过去,他常常是在酒桌上,低声说几句就挂了,玉锦索性电话也打得少了。人总是要找一些事情做,把空闲时间填上的。她不爱出去交际,於是就开始养多肉,下班回家,侍弄侍弄植物,找个电影看一下,或者是随意地看会儿书,然后早早睡去。生活像钟摆一样重覆而无趣。直到过了冬至,李哲结束了地市的工作,一切才恢覆到过去的样子。

玉锦发觉不对劲,是从一条短信息开始的。

一个周末,李哲难得在家休息,他放在客厅里充电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恰逢玉锦正在那儿打扫卫生,顺势看了一眼,是一条银行发来的扣缴电费的信息,玉锦有些疑惑,家里的水电燃气费用,都是她用网银缴的,李哲的手机怎么会收到这样的信息呢?

她拿了手机去卧室,把还在补觉的李哲拍醒,“你看一眼,这怎么回事?”

李哲睡意惺忪地说:“发错了吧,我的工资卡又不是这个银行的。”

“你没有在别的银行办卡?”

“我办卡有什么用啊,存什么?除了工资一分钱收入都没有。”

“你确定?”

“你就别操心了,这些事儿组织都替你管好了。哎呀,赶紧让我再睡一会儿。”

李哲裹紧被子,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玉锦还有些疑惑,但李哲的样子不像是作伪。一条信息能说明什么呢,或许,就是银行发错了,网上不是常有银行工作出错的新闻吗?

她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才的几分钟,自己全身都是紧绷着的。她暗笑自己沈不住气,真的是太不自信了。她走到卫浴间,对着镜子审视自己。人还很年轻,皮肤和身材依然很好,至少是一个清秀端丽的女人,缺点是太不注重打扮了,素面朝天,肤色十分暗淡。玉锦决定立即上网买一套最新色系的彩妆,嗯,要在旗舰店买,快过年了,衣服的颜色也要艳一点才好。村上春树不是说过吗,□□是每个人的神殿,不管里面供奉的是什么,都应该好好保持它的强韧丶美丽和清洁。玉锦擦了擦脸颊上沾着的一点灰渍,对着镜子比了个耶。

生活中偶尔泛起的涟漪不算什么,很快会被巨大的惯性所淹没,直到下一次泛起涟漪,不过,下一次的,也有可能是海啸。

傍晚,玉锦下班后整理李哲换下来的衣服,在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掏出来,是一支润唇膏,无色无香那种,拧开来看,已经略有使用过的痕迹。

李哲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衣服和鞋袜,从来都是穿得整整齐齐的,一丝不苟,有时候还很讲究颜色的搭配,但用润唇膏,玉锦觉得还不至於。

晚上李哲照例回来很晚,趁他刚进门的当口,玉锦拿出润唇膏,“正给你收拾衣服呢,发现了这个。”

李哲看一眼,把外套脱掉,挂在衣架上,才淡淡地说,“我买的,最近天气太干了,嘴巴一直在起皮。”

“好用吗?”

“还行吧。”

“在哪儿买的?”

“单位旁边的超市。”李哲随意地说着,向厨房走去,“有吃的吗?今晚净顾着说话了,没吃饱。”他找到了一大块酱牛肉,拿起筷子就要夹。

“我给你加热一下吧。”玉锦进来,把酱牛肉切好,装在盘子里,送进微波炉。她是那么的平静,可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刚刚,她有一些犹疑,险些切到自己的手指。

李哲单位旁边的超市,她是知道的,都是规模很小的店,洗化品货架只有小小的几格,供应的货品简单到极致,怎么会售卖这种来自澳洲的天然有机润唇膏呢?这个品牌玉锦也是一周前才知道,从某明星自用品推荐的帖子上,因为是环保理念,所以外壳设计简单了些。这么洋气又小众的品牌,这个城市的线下店根本就不会有。说超市有售,那是十足的外行话了。

玉锦的心一点一点沈下去,胸口是疼的,有气息被堵在那里,闷涨得说不出来话。难过,气愤,甚至,还有深深的恐惧。她突然感到奇怪,为什么恐惧的是自己,而李哲却神态自若。自己是在害怕什么无法接受的真相吗?不不不,她还没有弄清楚,这润唇膏,是李哲买来送女人的,还是女人买来送他的?从他对这个品牌的一无所知来看,应该是别人买来送他的。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至少,还没有实锤,她没有凭据。

“我累了,先去睡了。”她疲惫地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