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出什么事了?”
“我找人鉴定了,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李哲的面孔掩在椰树的阴影里。
玉锦波澜不惊,她现在只觉得李哲可怜。
“那怎么办,你和她领证没有?”
“没有。一直是她上杆子追的,我没答应。”
“那后来呢?”
“她走了。”
他平静地像在讲一个电影,荒诞伦理剧,曲曲绕绕的剧情只是在等一个谜底,揭晓之后,三秒钟就结束了。
李哲踌躇着开口,“锦锦,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有点无耻,可我憋在心里好久了,也没脸来见你。要不,你跟我回去吧?就当过去的事是一场梦。我想通了,孩子不是人生必须的,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这也是一种活法,有何不可呢?”
玉锦差点被吸进去的椰汁呛到,她一边咳嗽,一边躲避着李哲伸过来打算给她拍背的手:“不用,不用。”
等她从咳嗽中缓过来,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才有勇气去平静对上李哲期待的面孔,该怎么说呢,不管是博士,还是权力机关炙手可热的新宠,看起来都一样,男人至死是少年。
“李哲,我不管你来海平是真的出差,还是为了找我,但是,你把这件事想得过於简单了。”
“我知道对不住你,你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可以吗?”
玉锦摇头,“我记得我说过,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是我错了锦锦,我一直在想着你。”李哲忽然探过身子,拉着玉锦的手,“你忘了,你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
玉锦仿佛被击中了最脆弱的中心,眼眶一瞬间变得酸涩,她轻轻挣脱他的束缚,做了个阻止他说下去的手势,“你知道这些,为什么还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就是把你当成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你是怎么做的?”
李哲拿过一张面巾纸,想给玉锦拭泪,“我知道是我错了,所以才要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加倍对你好。”
玉锦再次推开他,“不会了,李哲,这个世界不是以你为中心转动的,那个孩子也不是暂停键,按一下,我们就结束了,再按一下,我们还可以开始。”
李哲默然,然后嘲讽地笑了,“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我以为来找你,你或许会念一下旧情,看来是我想错了。”
“不是不念旧情,而是我们的过去,都在北方那个城市里画上了句号。我们的婚姻,一开始是甜的,后来很糟糕,因为我们是不匹配的,我不是那个可以一直在家等你的女人,我有我的人生,想过平等丶自由丶畅快的日子,而你,要的不是这些,你需要的是一个拐杖,能支撑你辅助你的拐杖,而不是一个独立的女人。”
李哲低着头,忽然淡淡地笑一下,擡头凝望玉锦,“锦锦,说到这里,我也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过去的事你是不是太当真了,我做错什么了吗,只是男人偶然的一次失误而已,我一直对你很好,这你是知道的,你是不是太没有安全感了,才会把所有问题怪在我身上? ”
“这跟安全感没有关系,就算是家庭,也需要两个人一起维护,我不喜欢总是一个人付出,我不喜欢被别人安排,我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牺牲,而且为什么牺牲的总是我……”玉锦越说越快。
“你就是太要强了!如果不是太要强,我们真的可以过得很好。”李哲截断她的话,懊恼地摇头,从容不迫的气度已经消失殆尽。
“够了,不用再吵了。”玉锦站起来,“我很累,我先回去了。谢谢你来看我。”
玉锦转身,快步离开夜市。
“你等等我!”李哲起身欲追,被老板拦下了:“结账哦帅哥!”
玉锦加快脚步,变成了小跑。凉风拂来,夹杂着远处飘来的海水的咸腥味儿,把李哲呼喊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渐行渐远。
她心情烦乱,洗浴完,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个念头,到窗边撩起窗帘向外看,楼下花园的长椅上,赫然是李哲端正的身影,她吓得赶忙把窗帘放下来。直到午夜时分,小区的保安去询问,李哲才在一步一回望中慢慢离开。看那背影,不消说,也是沮丧透了的。
这沮丧并没有让玉锦觉得好过一些,她甚至也体验到了同样的沮丧。在这个世界上,李哲曾经是她唯一的亲人,那么深入骨髓的爱和依赖,怎么就土崩瓦解了呢?到底是什么打败了爱情?
这是个晴朗的上午,但盛世景明文化传播公司里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晨会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但副总周玉锦面沈似水,一连ko了几个选题,这种情况当然是不多见的,以往就算是毙选题,周总也绝不会是这种风格。郑柯给新来的实习生连使了几个眼色,制止了后者不着边际的稚气的提问,一场晨会才算是全须全尾地结束了。
一散会,玉锦就进了沈强的办公室,沈强刚到公司,正在茶台前忙乎,看到玉锦就笑道:“正想叫你呢,人家送我一个景舟石瓢,你来看看这壶的泥料正不正?”
玉锦拿起来瞄一眼,又“砰”地一声放在了茶台上。沈强捂住了额头,“看来被蒙了!”
玉锦有些没好气,“能不能别看你的壶了?可以长点心吗,沈总。”
沈强嬉皮笑脸地说:“业务上的事,交给你就行了,请你来我不就是图个省心嘛,再说了,我管能有你管得好?你就大刀阔斧地整吧。”
“老沈!”
沈强这才发现玉锦的脸色不同以往,“怎么了嘛。”
“你干嘛把我的地址告诉给李哲啊?”玉锦无力地坐下来,对这件事无语至极。
“你是说这事啊。”沈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心虚,这件事做得不地道,他当然知道,他是想提前给玉锦说一声的,只不过玉锦那天一直沈浸在业务会议里,他几次去推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此为其一。其二,李哲现在在北方那个省里是有些身份的人,人在世上活久见,没准哪天他就又求到人家那里去了,所以对於这点小请求,哪能不帮忙呢?当然这点小心思他不能对玉锦直说,他只是用那把壶酽酽地泡上一盏龙井,给玉锦面前的杯子里倒个七分满,“喝茶喝茶,消消火。”
“他昨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把我吓了一跳,一晚上都没睡好,你这不是成心给我添堵嘛。”玉锦揉着自己的黑眼圈,内心懊恼,过了三十的女人真是伤不起,生活一旦不如意,一张脸就全看出来了。
沈强呵呵笑着,小心地擦拭着茶台上的茶渍,“玉锦,不是哥有意把你地址给他的,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我都恨不得暴揍他一顿!可是,他实在是缠得不行,老哥抹不过去这面子。再说了,你和他见了,如果能好好聊一聊,说不定能把你的心结打开。”
“我有什么心结?”玉锦挑眉。
“没有?”他反问。
“有什么?”
老沈点头,小声嘟哝着,“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真是的。……他来出差要几天?”玉锦气呼呼的。
“没问那么细,应该不到一周吧,我也没跟他说几句话。”老沈低着头斟茶,眼睛也不擡,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不会跟他回去吧?”
“不好说,其实呢,也有点想回去。”玉锦悠悠地回答。
老沈的表情马上僵住了,他擡头直直地看着玉锦,直到后者憋不住,眉眼间渐渐溢出恶作剧的神情,他才长吁了一口气,“哎哟,我知道我错了,你就别吓我了。”
玉锦很是得意,“不想让我回去还把我地址告诉他,真是组织的叛徒。”
老沈咧了咧嘴,笑得像一只惹祸后被主人抓住的萨摩耶。
玉锦数着日子,一周时间很快过去。她松了一口气,仿佛头顶上去掉了一个紧箍咒,马上精神焕发地忙碌起来,最近心不在焉,耽误了不少工作,最重要的是,次日就是国庆,小燃今天就可以放假回来了,这是她入校以来第一个大的假期,怎么说都得好好安排一下。
玉锦特意请了半天假提前回家,买了肉菜和水果,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地忙碌许久,她厨艺一般,很多菜都是临时抱佛脚,一边上网查,一边做,做好的成品一盘一盘地往北欧风的胡桃木餐桌上送。她惊叹食物真是有魔力的东西,色彩精心搭配过的几盘菜这么一摆,原本空旷寂寥的房子立刻就有了烟火味,她满意地拿过手机拍起了照片,这时,屋外适时地响起了敲门声。
她开门,一个小黑丫头容光焕发,还未待她仔细端详,就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煽情地喊:“我回来了!好想你呀!”玉锦笑起来,她喜欢小燃这个年纪的直抒胸臆,就像花一样,要开就开,要雕落就雕落。不像自己,悲与喜都如同打了折扣,甚至,悲的时候可能也是笑的,笑的时候心里藏的反倒是悲。
玉锦把小燃的背包接过去,吩咐她先去冲澡,她怀疑这孩子大概率是从公交站跑回来的,因为她身上那件t恤已经被汗浸透了半边。
小燃哼着歌进了卫浴间,玉锦突然想起来,无饮不成席,就目前来看,这一桌菜肴显然还不够完美,因为没有喝的,屋里放的有年份各异的红酒,可那不是小燃这个年纪应该接受的东西。她赶紧下楼,向小区门口的超市走去。
玉锦悉心地挑了几种饮料,她心情很好,以至於对自己身后的一切都没有太在意。直到她开了门,一个人影跟着她一起挤进门,才把她吓了一大跳。
“别怕别怕,是我!”
玉锦定了定神,对上的是李哲小心翼翼的笑脸。
“你不是走了吗?”玉锦吃惊地问。
“这不是假期了嘛,我回去也没什么事,还不如留在这儿好好转一转,老沈说你一直是一个人,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做个向导。”他腼腆地说。
玉锦说不出话来,他这样做,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李哲环顾四周,很自来熟地在门口的鞋柜里找鞋,马上又如梦初醒似的,回头说:“看我这脑子,你这儿怎么会有男拖鞋。”他仿佛对此相当满意,利索地把脚上的皮鞋脱了,说:“地很干净,我光脚吧。 ”
他走到餐桌前,发现了温热的菜肴,虽然不敢置信,但还是露出了喜色:“你知道我要来?”
“你误会了……”玉锦头晕脑胀,她平息了一番,定定地说,“是不是我还不够坚决,让你误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能性?这些天我想了一下,我们结婚后,你变化很大,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当然,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可能我们还能那样过下去,但后来……,所以,你别再有幻想了,过去的生活,我但凡往回走一步,都是对我自己的欺侮。”
李哲楞了半晌,犹自不甘心,他不相信过去那个好脾气的玉锦可以变得如此坚决,他想,应该会有一条缝隙,可以打开她,让她瞬间心软下来——过去无数次就是这样解决问题的,於是他哈了口气,准备继续讲,“锦锦……”
“那个,我可以说两句吗?”客厅一角突然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李哲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房子里还有第三个人,一个个子小巧丶皮肤黝黑的女孩子,头发湿漉漉的,穿着浴袍站在卫浴间的门口,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正望着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