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锦 作品

第 15 章

第 15 章

h 省是旅游资源大省,玉锦在这里时间不短,但她心思都在工作上,至多到城市的海滨散散步,对内陆人趋之若鹜的旅游景点甚少涉足。小燃更是奇葩,虽然是土生土长的h省原住民,但生在不临海的偏僻村寨里,从小对海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还是在前几年,陪母亲去城市看病的时候,才目睹过大海的浩瀚无垠。因此,这个假期,两个人决心“一雪前耻”,做了详细的攻略,从北向南,一路自驾,穿梭於一个又一个旅游景点间,流连忘返。

因为是假期的缘故,出来玩的以家庭居多。一辆辆样子普通的越野或者商务车,载着夫妻二人,老人和孩子,一家人倾巢出动。要不就是情侣,双手紧扣,影形不离,哪怕甜得有些发腻,在这个场景中也绝对不违和。反倒像玉锦和小燃这样,两个亲密的女人,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一北一南,这样奇异的组合,绝无仅有。

玉锦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对周围人投来的好奇眼神置若罔闻。这个世界是自己的,跟别人并不相干,但她也并不觉得快乐,她的快乐是做给小燃看的,像一个个漂浮在空气中的肥皂泡,轻轻一戳就破了,完全经不起推敲。

很多很多的感受,她没法跟小燃说,她们之间隔的不仅仅是年纪,还有很多事。所以人可以轻易地从一个比自己长几岁或者小几岁的人身上看到代沟,就是这个道理。真正的年轮,不在肉身,在心里。

下午5点以后,太阳的光线弱了一些,沙滩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像是就等着这一刻。有男男女女抱着冲浪板向海边跑去,一直忙着捡贝壳的小燃跑过来,拉着玉锦的胳膊:“我们也去冲浪吧!”

玉锦已经在遮阳棚下躺了快一下午,浑身软绵绵的,她本来对冲浪毫无兴趣,可耐不住小燃软磨硬泡,只好勉为其难地站起来,两人在沙滩上找到一家冲浪俱乐部,选了衣服,谈好价格,又简单学了一阵儿,就跟着教练下到了浅滩区。

冲浪这件事,玉锦只在电视上见过,看别人脚踏一方小小的冲浪板,游刃有馀地在海里划出s形的波线,那是相当享受的一件事,但着落到自己头上,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她早就知道,在运动天赋这个问题上,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自己虽不至於有旱死那么惨,但一直也摆脱不了资质平平的嫌疑,没想到,今天一下水,连及格线都达不到了。那块小小的冲浪板就在脚下,但失去陆地依托的任何物体都像是一叶飘萍,没有一点稳定性可言。玉锦好不容易站到板上,教练,一个晒得黝黑的东北人就嚷起来:“美女,你站那旮沓位置不对,要站在中间线上,后脚丫子往板尾挪,再挪!”

玉锦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脚,稳了些,她看了看站在造浪艇上的小燃,后者刚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开录,造浪艇颠了两下,水花就大了,玉锦像只无辜的小鼹鼠,轻而易举地就从板子上滑落下去,海水瞬间灌进耳朵和鼻腔,幸好穿着救生衣,她双臂滑动,身子快速浮了起来。

教练跳下水,把牵引绳和板子交给玉锦,她重新上板。水波像是要故意和她作对,没划出几米,人又滑进了海里。如是几次,玉锦精疲力尽。她怀疑自己的心情是不是影响了体力,以往自己并不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最后一次滑下海,她没有按教练说的丢掉牵引绳,而是双手紧紧攥住,用身子压住冲浪板,想再一次直接上去。

造浪艇的速度慢了下来,教练喊:“不要慌!按照我给你说的口诀,蹬腿用力!”

玉锦吸了口气,身子一压,双脚刚挨到板子上,又滑了下去。教练不耐烦起来,嚷道:“美女,你那么长的大长腿是干什么用的,怎么一点劲儿都没有?”

小燃急得跺脚:“你别叫了!你下去把她拉上来啊!”

玉锦还在水里被拖行着,耳朵里听到的这句话却异常清晰,她擡起头喊:“不要!”

教练看了看小燃,给了个眼神,那意思是:看,死犟。

只喊这么一下,水花就涌进了玉锦的嘴巴里,事实上,她四肢酸软,已经毫无战斗力了,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顺着漩涡卷入大海,堕入这一望无垠的深蓝,成为海底世界无数生物的天降美食。但她还想赌一赌,赌自己还可以上板,就像中学时放学回家晚了,家门口那条胡同里漆黑一片,她也要自己走过去一样,坚持下去就好了,她时常这样想。

造浪艇还在行驶着,玉锦忽然听到耳边的水声有些异常,她回过头,水花飞溅的视野里,一个身影划着冲浪板快速地冲过来,一个漂亮的“s”型漂移,划到玉锦跟前,跟她的冲浪板平行着,伸手一捞,把玉锦稳稳拉上了板,玉锦回过来神的时候,冲浪板已经划出去了,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玉锦,方脸庞,戴着墨镜,依稀露出两条浓眉,他看玉锦已经站在板上,很有平衡的样子,就竖起拇指比了个赞,快速地划走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她没想到自己还是假他人之手才完成了这件事,小燃欢天喜地地递过来浴巾,说:“我还给你拍了照呢!”

玉锦翻了翻照片,都是些死亡视角,加上自己的囧态,简直令人无法直视,最后一张,是她堪堪站在板上,背景里有一个遥远的比赞的男人。

“就留这一张吧,别的赶快删了。”她笑着说。

国庆假期很快过去,小燃回到学校,玉锦又成了一个人。下班之后闲得几乎发疯,寂寞像一支毒箭贯穿身体,可惜她不能刮骨疗毒。

於是她打开“海聊”,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问候。她一一滑过,直到看到了北塞西风的,她发过去一个表情,问:在海平生活得习惯吗?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回覆。

北塞西风:还行。就是太热了,这两年才习惯这个温度。你呢?

玉锦:我还好,我怕冷,不怕热。

北塞西风:嗯,冷热总会习惯的,但有些方面说实话,很难习惯。

玉锦:比如?

北塞西风:比如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总爱穿拖鞋,明明上面穿得很整齐,脚上却挂着一双人字拖,满大街都是这样。

玉锦:对,北方人的拖鞋很少穿到外面的。

北塞西风:对啊。然后有一次我去做一项检查,需要排队,前面排的队好长,但没有人,全是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拖鞋,人都在旁边的树荫下光着脚聊天,打扑克。那个阵仗,真的没谁了。

玉锦忍不住好笑,她回覆:我刚来的时候,也常常觉得莫名其妙。

北塞西风:哦?说说。

玉锦:我来的第一个月,发现马路上经常有一团一团的血渍,我还说这是汽车轧到了多少小动物呢,心里难过得不行,后来问了别人才知道,是人家当地人嚼槟榔吐出来的印渍。

北塞西风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对对,刚来的时候,我也发现了,这堪称地标。

玉锦喝了口水,又发:那你喜欢这个城市吗?

北塞西风:不太喜欢。

玉锦:为什么?

北塞西风:到这个地方讨生活的北方人,不是抱着很强的企图,就是有着想要忘掉的过去。太累了。

玉锦像是被人洞悉了什么秘密似的,她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来?

要养家要吃饭啊,同志。

所以你是?

企业派驻。

懂了。

在海平这座城市里,多的是国内大型企业派驻在h省的分部,利好政策让数百年前的流放之地一下子演变成为投资发展的新贵,各路热钱纷纷涌入,无论是国企还是私企,都笃信在这里可以掘上一桶新金。所以,城市里的北方人急遽增多,与h省的原住民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文化群。

曾经有一次,在大街上,玉锦看到一个北方小夥子在和原住民吵架,原住民骂对方:滚回你老家去,大陆仔!北方小夥子则回敬:老子是来搞建设的,h狗!

在某些地方,据说每年还会发生不同地域民众的摩擦混战,有北方不同省份之间的,有北方与原住民的,此为h省独有的文化现象。

像北塞西风这样,因为工作派驻来到h省的,在北方人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他们通常完成阶段性目标之后,就会回到北方,背井离乡工作的这几年,会为他们职业履历添上闪闪发光的一笔。当然,也是有牺牲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法陪伴家人。

玉锦:养家跑这么远,家里人乐意啊?

北塞西风:肯定不乐意啊,孩子还小。但是没办法,公司的安排,拗不过去。你呢,家里人一起来了吧?

玉锦略一犹豫,回覆他:没有,家人在北方。

北塞西风: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来创业啊?

玉锦:这也没什么吧,什么年代了,哎,你不是歧视女性吧?

北塞西风:怎么会。我尊重每一位女性,对她们的独立精神更要点赞。

聊天对象并不避讳自己的家庭,甚至还透露出,是个非常恋家的人,这让玉锦瞬间觉得轻松。但她还是保留了一份防御,伪单身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讨厌那些心怀叵测的男人,讨厌试探与暧昧,讨厌油腻外表包裹下的赤裸裸的欲望,所以有个素未谋面却还能聊聊天的人,她觉得也不错,起码,不用见面,就没有伪装的必要,彼此反倒真诚些。就当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吧,她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