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锦 作品

第 19 章

第 19 章

北塞西风:两年后吧,我朋友已经在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成为一个部门的主管,英英却辞职了,她那个银行的工作,本来就是家里硬帮她安排的,她嫌枯燥,不喜欢,这个时候网络直播开始出现了,她觉得很对脾气,干脆把工作辞了,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在卧室开直播,卖些自己用过的二手包之类的。

有一个晚上,他刚回家,进门就看到父亲母亲垮着的脸,他知道一定又生气了。果不其然,衣服刚挂到衣架上,父亲就开始吼:仔仔早上起来就发烧,又是拉又是吐,我和你妈上午带他到医院输液,一直到吃晚饭那会儿才把烧退下去,你那婆娘跟没事人似的,白天睡着不起,中午起来之后,问了两句,就开始描眉画眼,又找一堆露胸脯子的衣服穿着,在家里晃来走去,她是瞎吗?没有心吗?你能不能硬气点,管管你女人!

仔仔生病的事,他是知道的,可他白天有好几个会议要开,下班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应酬,实在是没法回来。父亲的话让他无比尴尬,他看看母亲怀里迷迷糊糊睡着的孩子,心又像被揪扯住一样疼痛,但他来不及说话,英英就从卧室出来了,让他们小点声,并且说:今天直播间有一百多人呢,你们这么吼,以为是庄稼地吗?

他那会儿吧,血嗖嗖往头上冲,问她:仔仔病了,你知道吧?

她说:这事儿问你妈,她管的孩子。

他说:你怎么说话的,我们是一家人。

英英冷冷看着他,说谁跟你们是一家人?然后转身就要进房间,那一瞬间,他拉住了她,隐忍着说:你早点结束行吗,仔仔病了!

但是,英英很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吼他:再来干涉我你也滚出去!

他又气又急,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怎么就成了饼干中间的那块夹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没有注意到,父亲已经像个愤怒的公牛一样冲进卧室,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父亲已经站在直播的架子前了,怀里还抱着仔仔,父亲喊:都来看,都来看!啥子主播,不管孩子,孩子病成这样还在这里卖弄……

场面混乱不堪,就像是修罗道场。

后来,他忘了事情是怎么结束的,可能是大脑刻意把这一幕删除了吧,总之覆水难收,他和她很快办理了离婚,仔仔归他,房子是英英父亲出钱买的,与他无关,大家一拍两散。

他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站在街头一片茫然,惊觉自己已经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父亲了,可笑的是,年龄才25,在职研究生的学位证书刚刚拿到手。

能问一下吗,你25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他给玉锦发。

玉锦:我那个年龄还在读研,连一次像样的恋爱都没谈过。

北塞西风:那,到底谁更悲催一点?

玉锦没回答,问他:他离婚,后悔吗?

北塞西风仿佛想了好久才发过来:难说。爱是爱过的,可他和英英差距太大,这样的婚姻注定要多出许多磨难。老实说,如果用同理心想一下,他知道英英在这段婚姻里也一定很难受。

玉锦:是的,我刚才就想这么说来着,从一个女人的角度看,她转变这么大,一定也是伤透了。

北塞西风:是啊,真是可怕,为什么会这样呢。

玉锦:后来呢,你这个朋友,过得好吗?

北塞西风:无所谓好还是不好,他给父母在老家的城市里买了房,孩子暂时回去上幼儿园,他辞职,到很远的地方跨行创业,他想走得越远越好,也不愿意利用以前任何的职场资源。

玉锦迟疑了一下,还是给他发过去:也像我们这样远行吗?

长久的沈默。

然后,她收到了北塞西风的回答:是的,你想到了,这个朋友就是我。

玉锦:对不起,我有点唐突了。

北塞西风:没什么,好几年了,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今晚一下子讲出来,心里觉得好痛快。

玉锦:真的吗?

北塞西风:真的。

玉锦:那我很荣幸,在这么枯燥无聊的夜晚,能听这么一个吸引人的故事。

北塞西风:我也是说得上瘾,越说越止不住了。手机换了一个充电宝,这会儿热得烫手。

玉锦:那,要不我们别聊了,珍惜这点电吧。

北塞西风:好。改天,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吗?

玉锦又迟疑了一下,给他发:好。

但她忽然隐隐觉得有哪件事自己预估错了,就在准备下线时,她想起来了,是北塞西风的年龄,按照之前他们聊过的时间线,那么信息的那一端,就不是一个微胖的甚至秃顶的中年男人,她发过去:这么说的话,你现在多大年龄?

很快她收到回覆:正式认识一下,我叫纪寒铮,27 岁。

突然从虚幻的世界转到现实,玉锦有一丝丝的心悸,更让她觉得尴尬的是,跟她谈心的这个男人,比她还要小上5岁。

是的,他的经历,每一步都比同龄人提前了,早熟也在情理之中。

纪寒铮已经发来消息:你呢?怎么称呼?

玉锦没有回覆,很快收到了一行问号,然后,又是一行。

我叫周玉锦,年龄你知道的。她发。

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

我是说真的。纪寒铮突然发过来一句。

当然是真的。她回覆。

纪寒铮发过来一个快乐的表情。

晚安。

晚安。

这一夜,许是累了,她睡得很香,但是,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男人在和她热切地聊天,他面目不清,但她知道他是谁。

次日早晨,玉锦被冰箱发出的“嗡”的一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按了一下台灯,发现电已经来了,起床,拉开窗帘,窗外风停雨住,窗里一室澄明,心情顿时大好。

日子又恢覆到了以往的日子,但她分明觉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她的生活里,多了一个可以随时叙话的人,纪寒铮,仿佛是那场台风硬生生地塞进来的一个礼物,在她32岁生日的那一天,突然和她的距离拉近了。他不再是网络上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她知道他的故事,作为回报,后来,她也让他知道了她的故事,他们频繁地聊天,每天上午8点多,她都会抽空打开“海聊”,因为那里面有一个人在等着她,给她早晨的问候,当然她也会回覆,这渐渐变成了每天的一种仪式感,犹如一天之真正开始。

后来晚上也聊。纪寒铮给她讲自己上学时的糗事,体育考试因太过用力,裤子当场叉掉,讲第一次跟同学出去喝酒,如何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被同学擡回宿舍,玉锦也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长大后的,还有跟小燃的故事,说起失败的婚姻,她也会对纪寒铮感叹:婚姻就像一只水晶杯,光彩夺目却也无比脆弱,一旦有了裂痕,就终究回不去了。

然后两个人不胜唏嘘。纪寒铮给她发:人生如棋。她回覆:落子无悔。

时间忽然就过得快了。

有一天,玉锦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她问纪寒铮:你这么努力的人,整天花时间跟我聊天,不会耽误工作吗?

她知道他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h省的房企多如牛毛,从她的办公室推开窗向外看,对面两条街,全部是林立的房企和房产中介,竞争之激烈,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狭路肉搏。

他悠悠地回覆了一句话:如果我不陪你聊天,你岂不是更寂寞。

她脑袋里轰地一声响,像是精心伪装过的人被轻易地戳破了,他懂啊,懂她热热闹闹认认真真地活着,其实都是花架子,是华丽的披风。

但她嘴上决不会示弱,回覆他:我们彼此彼此。

他发过来一个大笑的表情。

有天上午,玉锦在办公室里坐得腰酸背痛,下楼到花园里走走,她打开“海聊”,看到了纪寒铮更新的动态,是一首老歌的歌词:至少有十年不曾流泪/至少有十首歌给我安慰/可现在我会莫名的哭泣/当我想你的时候。

玉锦呆呆地站了许久。

事情仿佛在起变化,就像风丝丝缕缕地穿过沙漠里的残垣断壁,时间久了,也会把坚硬的土石瓦块剥蚀下来一样。

一天早上,纪寒铮发来信息:我们见一面吧?

玉锦如同从梦境中跌落出来,有些慌了,她直腾腾地回过去:为什么?

纪寒铮发过来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发:这有什么奇怪,我们见面不是很正常。

可是,我们这样聊聊天也很好啊。玉锦回覆。

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纪寒铮的尴尬,片刻后,收到了他的信息: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样子,但这些天,我一直觉得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前面吸引着我。

玉锦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

纪寒铮又发过来:我们为什么要把时间都花在手机里?

玉锦笨拙地回覆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跟谁网络奔现,特别还是一个比我小几岁的男人。

纪寒铮:小你几岁怎么了,我比你小,我也没办法。

玉锦又心酸又好笑,她沈默地下线,一整天心乱如麻。

她必须承认,有很多次,她都有见一见纪寒铮的冲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每天问候她,可以让她那么开心,又是什么样的人,让她觉得似曾相识,每一句话都戳到她的心坎儿里,每一个掌故他都懂,每一个笑点他都能接得住……

但她不敢。

男和女开始一段关系,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好比一场豪赌,她上一次已经赌输了。旧伤未远,有时候深夜想起来,还会觉得隐隐作痛,现在这道选择题又措不及防地横在面前,怎能不叫她畏足胆寒呢?

何况,是一个比他小5岁的男人。

她怕了,真怕了。借她一百个胆,她也不敢跟一个比自己小5岁的男人谈恋爱。27岁的男人,爱的难道不应该是肌肤吹弹可破丶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就敢出来逛夜市的20出头的女孩子吗?

她对着穿衣镜,端详自己的脸,看到的是瘦削的面庞,幽然的眼睛。

所以,跟他见面,绝无可能。

次日黄昏,纪寒铮的信息又发过来:在想什么?

玉锦默然,回覆他:生活的疲惫感盖过了荷尔蒙。

纪寒铮:我们都有过婚姻失败的经历,但是,我觉得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所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玉锦:男人女人是不一样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爱了。

她收到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可她心硬如铁,给他发:我只想在虚幻的世界里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至於这个人是张三还是李四,是美还是丑,我并不想知道。能聊得来就聊几句,聊不来就结束,这只是单身生活中排遣孤单的一点点慰藉。

她以为他会生气,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发过来:这样的话,会一直孤单下去。

玉锦语噎,给他发:那也没什么,孤单是人生的常态。

纪寒铮:两个人抱团,总好过一个人孤单。

玉锦不再回覆。过了一会儿,纪寒铮发过来:我等你慢慢调整吧。

窗子没关,有穿堂风温柔流动,玉锦没有开灯,呆呆地坐着,任天光逐渐黯淡,室内陷入黑暗。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依然彼此问候,但一切都淡了许多。

早。

早。

黄昏他会发:干嘛呢?

玉锦回覆他:准备下班。你呢?

我也是,晚上跟同事一起去喝酒。

听起来不错。

是的。

好好玩啊。

好,你也是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