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约

邀约

额头擦过一抹温热, 撞上一堵肉墙。

掌下触感宽厚结实,秋水漪擡眸。

一缕发丝吊在她眼睛上方,欲落不落, 不时与睫毛相触, 平白让人心中发痒。

从她这个角度, 能看清沈遇朝线条流畅完美的下颌,长而卷翘的睫毛,与睫毛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好似不管发生什么事, 他面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表情。

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就好像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思绪。

秋水漪忽然有些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养成了这副性子的?

目光陡然对上沈遇朝垂下的眼, 秋水漪心下一慌, 退后两步。

那缕发丝念念不舍地勾着她, 却最终还是垂落在主人胸前。

“是水漪莽撞了,王爷可会怪罪?”

秋水漪小声, 白皙的脸上好似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娇艳如桃花。

内心疯狂尖叫。

谁把书简扔到地上了!

前朝末年起印刷术便已盛行, 谁还在看这种老古董啊!

一滴墨顺着笔尖滴落, 在纸上晕染开来, 留下一大团墨渍。

沈遇朝将笔放回笔架, 把被毁了的画揉成团, 随手扔进竹篓子了, 温声道:“岂会。”

他重新取了一张纸。

见状, 秋水漪走近, 拾起墨条磨墨。

沈遇朝提笔。

勾勒几笔后, 他倏尔长叹一声。

“王爷何故叹气?”秋水漪偏头问。

沈遇朝无奈摇头,“府中近日得了株月下美人, 管家命人好生照料着。可总有雀儿领来只蝴蝶,整日绕着那花打转,欢喜得紧,令人很是困扰。”

一只蝴蝶而已,不想见捉了就是。

秋水漪不懂这有什么好困扰的。

这么想,她也这么问了。

“蝴蝶爱花,可焉知那花可爱蝴蝶?”沈遇朝回。

秋水漪心想,这人还挺文艺的,什么爱不爱的,昙花又不是人,它怎么会有感情……

手中动作骤然停住。

她恍然大悟。

什么昙花蝴蝶的,沈遇朝这是在暗示她呢。

徐禧贿赂王府守卫的事被发现了。

而且……这位王爷好像误以为她对他有意思,在变相拒绝。

秋水漪心下微恼。

搞什么啊,当自己是金子,谁都爱?

不过是想法设法偶遇了几次,用得着这么误会么?

虽然好像……是让人误会的。

秋水漪有些憋屈,捏着墨条的手紧了紧,又倏尔松开。

眸光微动。

当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一次两次的偶遇,确实可以称得上偶然。

但次数多了,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接近他,否则沈遇朝迟早会生疑。

还有什么,能比爱慕更能让一个女子追着男子不放?

秋水漪放下墨条,双手撑在桌面上,歪着头,笑意盈盈地望着沈遇朝。

“昙华不爱蝶,那他爱谁?”

沈遇朝落下一笔。

“昙华心中无爱。”

“王爷不是昙华,怎知他心中无爱?”

眼前撞入一张白皙光滑的脸。

墨发落在肩头,发尾轻轻飘动,少女的眼睛如同黑夜中最为明亮的那颗星,熠熠生辉。

沈遇朝平静收笔。

“昙华易逝,无爱亦无憾。”

秋水漪垂眸。

一条深壑横贯整张白纸,两侧白骨森森,阴森死气仿佛围绕在身侧,令人心生寒意。

“昙华盛放之际,不正是在爱自己?若无爱,他岂会绽放?”

唇边荡开一抹清浅笑意,秋水漪道:“王爷,水漪与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赌那蝶可会得偿所愿。”

指尖落在画上的空白位置,“就以这张画为赌注。”

她神色坚定,“我赌她会。”

沈遇朝怔了一瞬。

秋水漪拿起那幅画,轻轻吹了吹,偏头笑道:“这画先由我保管,王爷觉得如何?”

见他神色微怔,秋水漪笑意微敛,眸色黯淡下来,“王爷可是不愿与水漪打赌?倒是水漪自作主张了。”

沈遇朝回神,无奈轻笑,“岂会?”

秋水漪骤然绽开笑,宛如沐浴在三月溶溶春光下的一枝海棠,绚丽娇妍。

二人的目光胶在一处,直到一声嘹亮的声音响起。

“王爷,属下来给您换药。”

秋水漪惊吓般挪到一旁,刻意与沈遇朝隔出距离。

尚泽莫名其妙地望着两人。

“王爷和秋二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没丶没做什么……只是在说话。”

秋水漪红着脸小声道。

那神态,怎么看都有些欲盖弥彰。

沈遇朝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轻擡下巴,“进来吧。”

“秋二姑娘,还请回避片刻。”

“还是我来吧。”

秋水漪嗓音轻轻柔柔的,一开口,却惊到了两个人。

“二二二二姑娘来……?”

尚泽结巴道。

秋水漪害羞点头,却格外坚定,“尚护卫是男子,即便动作再轻,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还是让我来吧。”秋水漪掀开长睫,眸光清润,似水含情。

尚泽不由看向沈遇朝。

自家王爷虽与秋大姑娘有婚约在身,但对秋二姑娘而言,始终是外男。

换药这种亲密之事……不太合适吧。

王爷一向重礼,定会拒绝。

下一瞬,他便听到自家王爷的声音——

“那便劳烦二姑娘了。”

尚泽陡然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沈遇朝却只凝视着秋水漪,笑容温和。

“不是,王爷您……”

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话还未说完,左溢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率先抢过尚泽手里的药,放在书桌上,恭声道:“秋二姑娘,有劳您为王爷换药。”

而后一把捂住尚泽的嘴,拉着他往外走。

尚泽眼睛发着刀子,和左溢纠缠着离开。

秋水漪噗嗤一笑,“王爷的侍卫可真有意思。”

沈遇朝望着左溢的背影,眸光微暗,淡笑道:“让二姑娘见笑了。”

轻笑着摇头,秋水漪拾起桌上的伤药,指腹摩挲着瓶身,眼内含着赧意,“我帮王爷上药吧。”

“好。”

二人移步至软榻,沈遇朝撩开一头乌发,单手解下腰封,露出半边肩膀。

他的皮肤很白,手臂线条极为流畅,肌肉鼓动,充斥着力量感。

轻轻解开布条,露出里头的伤痕。

伤口边缘处略往外翻,泛着白,上面残留着药膏的痕迹。

血珠从伤口内沁出,血肉猩红,看着有些可怕。

秋水漪蹙起了眉。

“若是害怕,让尚泽来也可。”沈遇朝善解人意。

摇了摇头,秋水漪咬着唇,轻声道:“我只是想问,王爷疼么?”

沈遇朝眸光一滞。

双指丈量着伤口的长度,心疼从嗓音里透了出来,秋水漪柔声,“这么长的伤口,王爷一定很疼吧。”

沈遇朝一时没说话。

打开药瓶,挖出一块药膏,秋水漪轻柔地涂抹上去。

少女低垂着眼睫,动作透出一股子小心翼翼。

沈遇朝凝睇着她,眸中暗色涌动,分不清是何情绪。

上完药,秋水漪轻轻吹了吹,回到书桌旁,将新的布条缠上去。

沈遇朝坐在榻上,她站着,双手环绕着他的手臂,从背后看去,二人紧紧相贴,亲密无间。

属於少女的馨香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孔不入。

沈遇朝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

秋水漪缠好布条,五指灵活地打了个结。

下巴虚虚放在沈遇朝肩上,嗓音近得仿佛耳语。

“王爷,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水漪还从未见识过京城上元佳节的盛景。据闻那日街上遍布花灯,灯火辉煌,煞是好看,着实令人心生向往。只可惜……”她幽幽叹了声气,气息钻入沈遇朝耳中,无端发痒,令他眉心蹙得更紧。

“可惜兄长那日约了同窗,应是无暇理会我。”

睨了眼沈遇朝,她忽然凑得更近,尾音上扬,娇软又清甜,仿佛在撒娇。

“王爷可愿与水漪共度佳节?”

上次梅林赏梅,她兄长在家中准备春闱。这次上元观灯,又与同窗有约。

据闻她归家之后,秋进白这个兄长待她极好。倘若是真的,要么是传言有假,要么是这姑娘又在扯谎。

思虑间,耳畔又响起秋水漪委屈的音调。

“王爷可是不愿?”

温热肌肤在沈遇朝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一触即离,宛如蜻蜓点水,毫不犹豫飞身离去,徒留一池涟漪。

些微恍神,又听秋水漪委屈道:“王爷不愿也无碍,不过是在府中消磨,水漪早已习惯了。看书绣花,不过一夜的功夫,很快便过去了。”

上元节啊,这种盛会,一向是事故频发的时间段,最易生事。

沈遇朝若是出门,那些刺客定会想方设法刺杀他,秋水漪一点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她再接再厉,婉转嗓音中添了丝哀怨,“想来到时命人买来花灯,在府中观赏也是一样的。只是不知,万灯齐燃,究竟是何盛景。”

沈遇朝回神,面上无奈,“秋二姑娘多虑了,本王并未不愿。”

秋水漪面上失落一扫而空,惊喜道:“王爷答应了?”

沈遇朝未答,而是道:“姑娘想在何处碰面?”

笑意一顿,少女退开了去,馨香瞬间离沈遇朝而去。

她一副震惊的模样,清凌凌的眸中染上受伤,“王爷不来接我?”

“我见话本里,凡女主人公出府,都是由男子亲自来接的。”

秋水漪一顿,轻咬了唇,“是水漪无理取闹了。”

“王爷莫怪,我只是……”

少女悄悄觑了他一眼,垂下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低声呢喃,“想早些见到王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