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错过

今夜无月, 繁星遍布夜空。

长河蜿蜒,绕城而过,奔向远方。

河面平静无波, 大大小小的游船落於其上, 花灯璀璨, 仿佛霄汉星河,美得炫目。

沈遇朝的药果真有效,休息了一日, 秋水漪身上已经不疼了,此刻漫步在河畔,迎着清风, 格外舒畅。

船内不时响起女子的嬉戏打闹声, 秋水漪不由多看了两眼。

沈遇朝一个眼神示下, 左溢瞬间了然,上前与船家交涉。

租好船, 沈遇朝率先跳上去,随后伸出手。

秋水漪在他的搀扶下上了船。

这船并不大, 最多容纳三人, 信柳信桃被左溢尚泽带着上了另一艘。

船家朗声道:“两位客官, 可要坐稳了。”

话音弗落, 船只向前游动, 划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耳畔水声回荡, 眼中灯如流萤。清风吹拂着鬓角碎发, 秋水漪享受地眯起眼。

二人同坐船中, 并不张口, 却另有一股温情萦绕。

蓦地,船夫的惊呼声乍响, 船身与另一艘撞上。

秋水漪一时不察,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

视线中,沈遇朝的脸不断放大。

反应过来时,秋水漪整个人压在沈遇朝胸膛上,双手撑在他脑袋两侧。

他们离得极近,近到她甚至能看清沈遇朝眼中,属於自己的倒影。

他的眼睛明亮,眼神极为专注,专注到好似世间万物,却只能容下她一人。

秋水漪一时竟有些沈溺。

直到身下发出轻微抖动。

是沈遇朝在笑。

桃花眸弯起,压低的嗓音多了丝磁性,尾音上扬,十足勾人。

“二姑娘……要压到什么时候?”

分明是再正经不过的问话,秋水漪脸上却莫名发烫,喉间微微发紧。

她眯起眼,只觉沈遇朝这副表情让人看了很不爽。

唇角微勾,她轻笑出声,声音软了下来,“王爷,水漪方才被吓到了,此刻全身乏力,实在起不了。”

两条撑直的胳膊慢慢弯曲,又甜又软的嗓音仿佛深夜游荡的妖魅,蛊惑着落单之人,“你瞧,手上没力气了。”

清丽小脸离他越来越近,沈遇朝一时怔住。

状如花瓣,饱满优美的双唇悬在他上方,顷刻间便会相触。

胸腔内,心跳一下比一下更重。

浓密长睫不觉轻颤。

下一瞬,却见那张蛊惑人心的脸骤然擡起,手臂收回,秋水漪毫不犹豫从他身上起身,坐了回去。

笑盈盈地对他道:“恢覆力气了,王爷快起。”

沈遇朝一楞。

喉间发出无奈轻笑,他起身坐好,“倒是不知,二姑娘也有玩闹之心。”

“王爷不喜欢吗?”秋水漪扳回一城,心情正好,捧着脸随口道。

沈遇朝深深看了她一眼,轻笑着回:“喜欢。”

两个字,令秋水漪心跳骤快。

猛地看向沈遇朝,他却已经将视线投向隔壁。

尚泽站在船夫的位置上,另外三人在后头。

左溢坐得稳稳当当,倒是信柳信桃两个丫鬟被撞得东倒西歪,信桃险些掉了下船。

幸好左溢眼疾手快将她捞了回去。

信桃惊魂不定地半趴着,仰首恨恨瞪了尚泽一眼,“尚护卫,你到底行不行,不行你就下来,让左侍卫上。”

被一个小丫鬟轻视,尚泽很不服气,“你说谁不行?方才那是失误,小爷技术好着呢!”

话落,他用力挥动船桨,船只飞快冲了出去,信桃再度发出尖叫声,惹得尚泽哈哈大笑。

秋水漪收回视线,噗嗤一笑,“他们二人还真有趣。”

沈遇朝摇头,“尚泽的性子一向跳脱。”

不欲与秋水漪讨论自己的护卫,沈遇朝换了个话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说来,王爷的事可急?”

因为秋水漪在,这一路的速度其实并不算快。

她没问沈遇朝下扬州所为何事,但若是因此误了事,她可不背锅。

“只是见个故人。”

沈遇朝轻声笑道:“她行踪不定,本王也不能确定她是否在扬州,二姑娘不必忧心。”

那就好。

只是……

不知是否是错觉,总觉得他在说起“故人”二字时,带着某种浓烈的情绪。

可看沈遇朝的神色,又正常无比。

大概是听错了。

凉风习习,越过肌肤时,带起一连串的小疙瘩。

秋水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夜里凉,明日还要赶路,先回吧。”

沈遇朝脱下外袍,披在秋水漪肩头。

夜里是有些冷,秋水漪并未拒绝,望着左溢等人离去的方向,“那他们……”

“无碍,等他们回来看不见我们,自然会回客栈。”

也好。

秋水漪点头。

让船家掉头,两人上岸后径直回了客栈。

洗漱妥当后,信柳信桃这才回来。

眼见着两个丫鬟又要告罪,秋水漪不给她们开口的机会,“我累了,想早些休息。你们也快去收拾收拾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话被堵在喉咙里,信柳信桃只好退下。

眉毛轻挑,露出两分得意,秋水漪上了床,安安心心睡觉。

……

睡了两晚好觉,秋水漪精神异常饱满。

甚至还有闲心去后院喂马。

这种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她上船。

沈遇朝租的船很大,足以容纳二十多个侯府侍卫。

刚上船时,秋水漪还能在甲板上眺望水面吹风。

一个时辰后,她开始头晕。

两个时辰后,她开始呕吐。

信柳送来的饭菜,她吃一口吐一口。

实在没胃口,只能强行灌两杯水垫垫,整个人恹恹地躺在床上。

沈遇朝来时,她正昏昏欲睡,毫无知觉。

醒来后,信桃递上一碗药,心疼道:“姑娘,这是王爷特意为您备的,您快喝,喝了之后就好受了。”

刺激难闻的中药味钻进鼻中,秋水漪胃里一阵翻涌,趴在床沿干呕。

可惜什么也吐不出来。

擦掉眼角的生理泪水,秋水漪捂着鼻子,有气无力地说:“快端走。”

“姑娘不行。”信桃劝道:“您好歹喝两口。”

“我不想喝。”

秋水漪生无可恋地躺了回去。

“姑娘。”

信桃焦灼不已,“您不喝,遭罪的还是您。”

秋水漪闭着眼,明显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信桃还想再劝,一只手端过她掌中药碗,低声道:“我来吧,你先下去。”

恭敬地唤了声“王爷”,信桃抿抿唇,一步三回头离开。

胃里难受得紧,秋水漪闭着眼,额上沁出细密汗珠。

忽的,眉心落下一缕清凉,有人轻轻将她紧皱的眉头揉开。

秋水漪睁开眼,尾音带着惊讶,“王爷?”

沈遇朝托着她的背让她坐起,柔声轻哄,“这药治苦船极为有效,先试试。这么不吃不喝的也不是办法。”

又是一个劝喝药的。

秋水漪眼中蓄泪,可怜巴巴道:“我难受,不想喝。”

“不喝更难受。”

沈遇朝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将药端过,舀起一勺便要喂她。

“真的必须喝吗?”

秋水漪吸着鼻子,鼻尖小痣随之耸动,可怜得很。

沈遇朝郎心如铁,“必须。”

“有糖吗?”

沈遇朝拿出早就备好的蜜饯,“船上没糖,倒是有这个。”

秋水漪低头瞧了两眼。

一颗颗杏脯金黄透亮,表面上沾着霜,看着很是漂亮。

“我自己来。”

秋水漪端起药碗,一手捏着鼻子,仰头闭眼,将药汁一饮而尽。

喝完将空碗还给沈遇朝,她不敢松开鼻子,拈了几颗杏脯,一股脑往嘴里塞。

松开手,苦涩顿时涌了出来,混着嘴里的甜味,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秋水漪苦着一张脸嚼完嘴里的杏脯。

一连吃了好几颗,那股子药味这才散去。

“再睡会儿。”

沈遇朝随手将碗放下,扶着秋水漪躺下。

“睡太多了,睡不着。”

秋水漪叹气。

“本王给你念书?”

秋水漪眼睛一亮,冠冕堂皇道:“那岂不是太麻烦王爷了?”

“岂会?”沈遇朝靠在床沿,闭眼默背。

他念的是本游记,行文倒是有趣。

秋水漪感慨一声这恐怖的记忆力,睁着眼兴致勃勃地听。

半个时辰后,一道“咕噜”声将沈遇朝打断。

秋水漪羞涩道:“王爷,我饿了。”

沈遇朝起身,“饭菜在竈上温着,本王去取。”

此后几日,秋水漪晕船的症状果真好了不少,虽仍精神萎靡,但比起前些时日,还是好上不少。

船在茫茫无际的水面上行驶了十来日,等终於能靠岸休整时,秋水漪如同吃了返老还童药的耄耋老人,瞬间重返青春。

双脚踏在实地上,萦绕在心头十多日的烦闷瞬间一扫而空。

秋水漪扬着笑,“今日我做东,咱们好好吃一顿。”

侍卫们顿时欢呼不已。

被他们感染,秋水漪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脆声道:“王爷,咱们走吧。”

见她恢覆寻常,沈遇朝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颔首,“好。”

一行人往此地最出名的酒楼移动。

大街上熙熙攘攘,各色香味勾引着秋水漪肚子里的馋虫。

其中一缕辛辣呛鼻,在众多香味中脱颖而出。

秋水漪不由看过去。

身后,一名少女从小贩手中接过几个大包子,道了声谢,将面罩往上拉,紧紧挡住脸,低着头快步向前行。

二人擦肩而过的刹那,秋水漪心中浮现一丝异样,眉心皱起,陡然回头。

人来人往,百姓们各行其事,一副极为寻常的街市之景。

无半分异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