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秋水漪醒来时只觉饥肠辘辘。
她捂着肚子半坐起身, 擡手试了沈遇朝的体温。
烧终於退了。
秋水漪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光线透过山洞口的杂草照射进来,在地上化为一个个跳跃的光斑。
她扶着山壁站起,拨开洞口杂草。
乍然站在太阳下, 强烈的光照在身上, 秋水漪有一瞬的眩晕。
停在原地稳了稳神, 待适应过后,她转身将山洞口仔细掩好,循着水源而去。
那条小河不算远, 走了大概一刻钟,有潺潺水流声传入耳中。
秋水漪加快步伐。
穿过丛丛摇曳青竹,一条蜿蜒小河落於眼中。
她蹲在河畔, 顾不上其他, 掬起一捧清亮的河水送入口中。
喉咙有如突逢甘霖的干涸土壤, 瞬间活了过来。
秋水漪发出一声喟叹。
她又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
晶莹的水珠从脸上迸射而出,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
衬得少女仿佛神话中破水而出的鲛人。
纯洁无垢, 清丽宛如芙蕖,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魅, 令暗处的人屏住呼吸, 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将她惊走。
梳洗过后, 秋水漪去搜寻吃的。
好歹在乡下生活了十六年, 村里孩子会的, 她也会。
利用手边能用的东西做了个陷阱, 秋水漪暂且离开。
春日阳光明媚, 鸟雀的吟唱声在丛林中回荡。
前方不远处, 一棵极为眼熟的树闯入眼中。
秋水漪眼前一亮。
快步过去,只见树上果实累累, 红色的果子挂满枝头,期间夹杂着些许紫红色,压得枝丫弯了腰。
虽然大部分都没熟,但好歹是能吃的。
秋水漪迫不及待摘下一颗紫红色的桑果。
果实饱满,汁水立即染上雪白指腹。
秋水漪将它放入口中,甜得她弯了眼。
四处瞧了瞧,她从远处摘下一片大叶子,站在桑树下,将成熟的桑果一颗颗摘下。
这棵桑树结的果子够多,成熟的看着没多少,但也摘了一大包。
摘完果子,她原路返回。
还没走到陷阱,老远就发现那处草屑翻飞。
凑近了一看,居然套到了一只山鸡!
那山鸡够大,够他们二人吃两顿了。
秋水漪喜不自胜。
她又做了一个陷阱,这才带着山鸡和桑果满载而归。
掀开洞口杂草,正正对上一双明亮灿然的眸子,秋水漪一怔。
进了山洞,将山鸡扔下,她这才道:“醒了?”
这山洞不大,划去火堆,留给二人的位置并不多。
在沈遇朝身边盘腿而坐,秋水漪打开叶子,一连吃了十来个桑果,这才觉得腹中好受了些。
她望着沈遇朝,怕他再度生出轻生的念头,缓声道:“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想法。”
沈遇朝微怔,高热后的嗓音极度沙哑,带着些微磁性,不算难听,甚至令人不觉心疼。
“什么?”
秋水漪掏出火折子,取过昨日剩下的干柴,将火燃起。
火光映衬下,她的侧脸显得极为温柔。
“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的母亲是前朝人,你的父亲是新朝的大功臣,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但那是他们的事。”
“你被他们带到世上,懵懂无知地长大,你有什么错?”
“说你的出生是个错误?笑话。你又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是他们将你生下来的,与你何干?”
“你的父母,一个沈溺於过往辉煌中,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覆国的工具。一个满心都是自己的爱情,天真又愚蠢。好歹是个驰骋沙场的英雄,他若是能分出一点心思查明府中异常,当年怎么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的父王确实爱你,但他更爱你的母亲。”
“至於他的死……”秋水漪凝视着沈遇朝,琉璃般的眸子映出些许碎光。
“对他来说,被心爱的人做成人彘羞辱,不如一死了之。”
“你只是听从了他的指令罢了。连他都不曾怨恨你,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偏要背负一身罪孽?”
“反而,他该感谢你,感谢你让他解脱。”
“沈遇朝。”
秋水漪凑近他,轻声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呢?”
“生命太过渺小,若不惜命,何必来这世上走一遭。”
“自己放弃自己的生命,在我看来,最是懦弱不过了。”
“何况,想必你父王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沈遇朝清澈的眸光凝住。
“我若是你,谁也不能要我的命。”秋水漪一字一字道:“包括我自己。”
少女目光坚定,仿佛世间一切苦难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
宛如一株红梅,无论冰雪怎么压在她枝头,她都能顽强而坚决地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父王的死,他怪了自己十三年,但现在有人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
他没有错。
他让父王解脱了。
沈遇朝眸中浮现一缕别样的光。
秋水漪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贴着他耳廓。
“现在,你还想死吗?”
沈遇朝擡眸看她。
少女的眼神极度认真。
他张了张唇,“倘若说想,你会如何?”
秋水漪柳眉一竖,凶神恶煞道:“不如何,左不过掰开你的嘴,将乱七八糟的草全给你喂进去,全了你的心意。”
说到最后,她气得捏紧了拳头。
若不是看在他有伤在身的份上,真想给他一巴掌。
哪有人上赶着去死的啊。
她真心不理解。
低低的笑声落下,似乎牵动了伤口,尾音带着颤抖。
秋水漪侧头,正巧捕捉到沈遇朝眉眼间还未散去的笑意,气急败坏道:“逗我好玩吗?”
她伸手去擦沈遇朝胸前渗出来的血。
手落到半空,陡然被另一只手截住。
沈遇朝将她的手抱在掌中,轻轻摇头,“不死了。那个女人不是穆玉柔。”
秋水漪意外道:“不是?”
“我之前与穆玉柔交过手,当时一剑刺在她脖颈上,险些取了她性命。但那晚的女人,脖子上并无伤口。”
沈遇朝道:“想来,那不过是柳松清为了麻痹我的假货罢了。”
秋水漪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当真有易容术?”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秋水漪若有所思点头。
二人靠得极近,一缕发丝从她肩上滑落,垂在沈遇朝胸膛上空。
发丝摇啊摇,好似岸堤边上的垂杨柳,一下又一下,拨动着湖面清波。
心跳忽然变快。
重重的一下,引得秋水漪无端发慌。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稍一低头,便能触碰到他的唇。
那缕发丝随着她的靠近,贴在沈遇朝侧脸。
苍白的脸与乌黑的发,极大的视觉冲击力令秋水漪心跳越发快了。
慌得她想抓点什么。
“嘶——”
沈遇朝疼得发出一声闷哼。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秋水漪慌忙退开。
她不敢再碰他,生怕再碰着他的伤口。
“我无事。”
沈遇朝摇头。
仰头望着秋水漪,他忽然露出一抹温柔的笑,“不用这么慌。”
也许是心虚作怪,秋水漪总觉得这句话奇怪得很。
不像在说碰到他伤口一事,倒像是……
秋水漪轻咳一声,双颊微红,“我去弄吃的。”
她抓着山鸡,飞快出了山洞,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洪荒猛兽在追。
……
沈遇朝醒来之前,秋水漪愁他的伤势。
如今醒了,又开始愁。
“这荒郊野外的,我们怎么才能出去?”
沈遇朝探眼望出山洞,“再过两日便出去寻路,左溢心思灵活,到了附近镇上,他会给我们留下标记。”
说起这个,秋水漪开始担心。
她双手捧着脸,愁道:“也不知道我那两个丫鬟怎么样了,还有牧思川那小家夥,从那么高的船落下来,身边又有那么多水匪,他们还能有活路吗?”
“我们也是从那么高的船掉下来的,不也活着?”
沈遇朝安慰道:“放心,有左溢和尚泽在,他们会没事的。”
现在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秋水漪无声叹气。
夜色渐深,火光微弱,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将火熄灭,借着月光轻轻将洞口掩上。
银辉顺着杂草缝隙钻进洞中。
“快睡吧。”沈遇朝拍了拍身侧。
秋水漪点头点到一半,忽而顿住。
昨夜沈遇朝处於昏迷中,她才能心无旁骛地躺在他身边。
现下他清醒着,秋水漪总觉得别扭。
可山洞又只有这么大,不睡在他身边,总不能睡火堆上吧?
秋水漪当机立断躺下。
即便背对着他,他的气息也源源不断地钻入她鼻中。
无孔不入。
秋水漪屏住呼吸,努力酝酿睡意。
方才那么困,一躺下却清醒得很。
身后沈遇朝的一切动静她都能感应到。
他的呼吸,他的体温,还有那缕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
秋水漪紧紧闭着眼,努力控制心神不去乱想。
说不清是何时入睡的。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外面在刮风,杂草被吹得呼呼直响。
她瑟缩着身子,单薄的肩因寒冷不断颤抖。
蓦地,有一抹暖意靠近,紧紧贴着她,令她不受寒意侵扰。
渐渐地,秋水漪的身子不再颤抖。
紧蹙的眉心缓缓松开,神情转为平静。
她在暖意的包围中,安稳入睡。
月光下,二人的身影交叠,如同一对交颈鸳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