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死亡

城外的情况不容客观, 好几个村子都被山洪冲垮了。

朝廷虽然派了太子赈灾,但这事不是三五日便能解决的,短短两日, 京城便多了不少流民。

他们流离失所, 靠着朝廷救济, 吃下这顿饿下顿。

梅氏听了不忍,带着秋水漪姐妹俩在城内设粥棚,好歹让他们能温饱。

云安侯府的粥棚出现后, 不少勋贵有样学样,虽说大抵只图一个虚名,但好歹能让流民们吃饱饭。

秋水漪从自己的私房里拨出一部分银子, 请赵思珍出面, 联合济世堂的大夫义诊。

天灾过后, 最易生疫。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让大夫们瞧瞧。

赵思珍死活不收秋水漪的银子, 秋水漪无奈道:“赵大夫医者仁心,不愿收受诊金, 自是光风霁月。但济世堂大夫众多, 不乏有家中困苦之人, 有了这笔银子, 或许不能改变什么, 但却能让他们吃顿好的, 制件衣裳。且济世堂是做生意的, 这么多大夫出诊, 岂不是耽误了东家做生意?”

赵思珍无所谓的摆摆手, “二姑娘不必担心,济世堂是我爹开的, 损失这点银子不算什么。能救治百姓,那才是善事呢。”

秋水漪微讶,旋即哭笑不得,原来济世堂竟是赵思珍家里的产业,难怪她不把银子放在心上。

“不过,二姑娘说得对,堂内确实有大夫家中清贫,总不能让他们白干事不拿钱。”赵思珍轻叹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秋水漪微微一笑,“赵大夫真是慈悲心肠。”

商量妥当后,济世堂隔日便开始义诊。

流民们排着队走进大夫们的棚中。

幸好,他们虽有小病小伤,但都不算严重,并没有瘟疫的征兆,让秋水漪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接连在外奔波了四五日,秋水漪疲惫不堪。看出她眉间倦色,秋涟莹道:“回去歇息吧,这有我呢。”

“就你一个人?”

秋水漪迟疑。梅氏昨日便回府歇息了,粥棚里只有她们姐妹两人。

“没事,回吧。”秋涟莹笑道:“我精神还不错,今日你回去歇息,明日再换我。”

秋水漪扫了眼没剩多少人的队伍,点了下头,“好,施完粥记得快些回去。”

秋涟莹笑着应下。

坐上回府的马车,秋水漪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几乎是靠上去的一瞬间,她便睡了过去。

恍惚中,好像有只手握住她的,轻轻揉捏,让她睡得舒服些。

这股力道,应该是信桃吧。

秋水漪迷迷糊糊地想。

不知睡了多久,马车骤然刹住,秋水漪险些摔了出去,一下便醒了。

“姑娘!”

信桃急急将她拉了回来,没让秋水漪一头撞出去。

惊魂未定地捂着心口,秋水漪茫然发问:“发生什么了?”

驾车的忠叔道:“姑娘,前头突然窜出一个孩子,您没伤着吧?”

“孩子?”秋水漪掀开车帘,“我没事,那孩子呢?”

“跑了。”忠叔语气不太好,“也不知是哪家的,冒冒失失从街道上跑过,若非停得及时,他便是不死也残了。”

“没事便好。”秋水漪松了口气,一擡头,原本要说的话被咽了回去,惊喜出声,“孟姐姐!”

她对面停着一辆马车,车中之人隔着窗与她对望,娴静沈着的眼里缓缓漫出笑意,“漪妹妹。”

早就听说忠国公府也在施粥,可惜两家的粥棚离得远,秋水漪这几日又忙得晕头转向,自然没工夫和小姐妹叙旧。

此刻偶遇孟秦若便显得极为惊喜。

她邀了孟秦若上车,因在车上睡了会儿,精神还不错,便拉着孟秦若说话。

孟秦若始终唇角带笑,时不时点下头。

说得口干舌燥,秋水漪给自己倒了杯水,正想问她渴不渴,一直安静倾听的少女骤然开口。

“漪妹妹,我的婚事……大概要定下了。”

秋水漪惊讶,迫不及待追问:“哪家的公子?”

孟秦若笑容微顿,嗓音如涓涓流水,平和舒缓。

“越王世子。”

“噗——”

秋水漪一口水喷了出来。

孟秦若忙取出帕子给她擦拭滴在下巴上的水渍,嗔怪道:“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信桃下了车,此刻车厢内只有她们二人,秋水漪接过帕子捂着嘴咳嗽,一边将杯子放下,咳了许久才换过了。

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越王世子?周云惇?”

孟秦若点头。

“孟姐姐,任伯母怎么会给你说这门婚事?”秋水漪面色覆杂。

孟秦若毫不避讳,“我娘起初并没有这个念头,是越王妃主动上门提起的。越王世子生得一表人才,性子又温和,屋里也无三二通房侍妾,我娘自然心动。”

“那你呢?”

“我?”孟秦若摇头轻笑,“对我来说,他是个不错的夫婿。我知道,他心悦涟莹妹妹,但他若是娶了我,也会给我一个世子妃的体面,这便足够了。”

“可是……”

“好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放宽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亏待自己的。”

孟秦若笑道安慰她。

想起某事,她笑容微敛,两道弯眉轻轻一蹙,“漪妹妹,你知道宫里出事了吗?”

知道孟秦若有可能会嫁给周云惇,秋水漪心里说不出的覆杂,听她说起宫里,勉强提起几分兴致,“怎么了?”

孟秦若:“贵妃娘娘小产了。”

……

昔日奢华富贵的椒鸾殿,此刻一片死寂。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身子瑟瑟发抖,绝望地听着一宫之主凄惨悲痛的哭声。

“陛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洪贵妃埋在天鸿帝怀里,一手揪着单薄里衣,明媚娇艳的小脸极为苍白,两道泪痕顺着脸颊滑落,没入衣领之中。

她闭着眼放声大哭,显然已是痛到了极致。

“陛下!有人害了我们的孩子,你要为它报仇啊!”

天鸿帝抱着洪贵妃,一时眼眶发酸。

他这辈子子嗣缘薄,原以为能寻回宸儿已是老天爷保佑,谁曾想,宠爱的女人竟然又为他怀了一个孩子。

可惜,这个孩子终究没能来到这个世上,没能叫他一声父皇。

“爱妃莫哭,你身子虚,若是留下病根就不好了。”轻轻拍着洪贵妃的肩,天鸿帝哄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陛下,你一定要为我们的孩子报仇!”洪贵妃在天鸿帝怀里仰起头,一双眼哭得通红,话里掺着浓烈的恨意。

天鸿帝叹了声气,“爱妃,朕已经查过了,你去御花园是一时兴起,没人能提前得知你的行踪。谁也无法预料你会因一只鸟受到惊吓,从石阶上摔下去。”

洪贵妃流着泪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意外?一定是有人想害我和我的孩儿!”

她不停地说着这句话,面上显出魔怔之相。

天鸿帝有些不悦。

他里里外外搜查了三遍,都是一样的结果,她竟然质疑?

可看在她失子的份上,天鸿帝将那缕不满埋在心里,耐心地安慰着,直到洪贵妃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他才离开。

天鸿帝走后许久,睡梦中的洪贵妃骤然睁开眼睛。

她直直盯着头顶帷幔,眼珠子一动不动,似在怔怔出神。

半晌,无神的眼里爆发出惊人的恨意,她死死咬着牙,忍住哽咽。

“是他,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害怕她的皇儿危及他的地位,所以痛下杀手,连出生的机会都不给他。

杀人偿命。

洪贵妃无声吐出这几个字。

孩子,你放心。

苍白素手颤巍巍地放在平坦小腹上,一滴泪没入墨发。

母妃一定给你报仇。

……

“漪儿,你想什么呢?”

秋涟莹推了推秋水漪的胳膊。

后者回神,轻轻摇头,“没想什么。”

她只是疑惑,原着里洪贵妃小产时,已经怀胎八月,可如今不过三个月,她的孩子就没了?

总觉得不对劲。

好像背后有一双手,在无声推动一切。

“别想了,好不容易能出来松快松快,一定得好好逛逛。”

秋涟莹挽着秋水漪的手,拉着她进了一间首饰铺子。

秋水漪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离洪贵妃小产已经过去了五日,这五日里,官府以工赈灾,大部分流民都出城做工去了,如今留在城里的只有一小部分。

这一小部分,官府完全能承担。

不少粥棚都已经撤了,云安侯府的还没撤,但也不需要她们二人盯着,秋涟莹便拉着秋水漪出门游玩。

看见美丽的事物能让人心情愉快,秋水漪望着琳琅满目的首饰铺子,眼睛一点一点被点亮。

她看上了一根蜻蜓戏莲的白玉簪子,玉质细腻通透,花瓣轻薄,栩栩如生。

一转眸,瞥见秋涟莹正对镜将一根步摇插/入鬓发间。

那步摇整体用金片做成蝴蝶的形状,蝴蝶上方一朵玉质雕花,最下方缀着流苏,华美精致,衬得她小脸越发白皙如玉。

秋涟莹财大气粗,“漪儿,你看上什么只管说,姐姐出钱。”

秋水漪笑弯了眼,“那便多谢姐姐了。”

半个时辰后,姐妹俩满载而归。

秋涟莹直接将那根步摇戴上了。阳光下,金色蝴蝶振翅欲飞,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来往路人情不自禁看向她。

秋涟莹视若无睹,侧头和秋水漪说着话,“你怎么不戴……”

“涟莹!”

尖锐而急促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

秋涟莹下意识蹙了眉,和秋水漪一道看向来人。

竟然还是个熟人。

秋水漪挑了下眉。

按下不耐,秋涟莹语气不太好,“邓世子,还请唤我一声秋姑娘。”

“涟莹。”

邓世轩仿佛听不见她说话,自顾自地说:“涟莹,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我爱慕你这么多年,你眼里为何就是没有我?”

秋涟莹已经沈下了脸,“邓世子慎言。”

“涟莹,我爱你,我爱你啊。”猩红的眼中淌下两行泪水,邓世轩几乎是用吼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呢?”

挽着她的胳膊轻轻颤动,显然气得不轻。秋水漪望着邓世轩越发癫狂的神色,后背隐隐发凉,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

她拉着秋涟莹便要走,“姐,他不对劲,我们快走。”

“涟莹,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为了你,我可以去死!”

邓世轩猛然拔出一把匕首,刀锋对准自己。

利器如肉的声音响起时,姐妹两人下意识回头。

“唰——”

鲜血挥洒,一滴,两滴,滴在秋涟莹莹白的脸上。好似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她身子狠狠一颤。

邓世轩的身体沈沈倒地,直到死,眼睛仍看着她的方向。

暗色铺满整双眼前,里头仍旧涌动着极致又疯狂的爱。

“啪嗒——”

步摇滑落,染上血色,仿佛一只陷入泥潭,无法挣扎的蝴蝶。

秋水漪牢牢拉住秋涟莹下滑的身体,牙齿经不住地打颤。金色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丝丝灼热,她却如坠冰窖。

街上在陷入一瞬的寂静后,猛然爆发出惊惧的尖叫声——

“杀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