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二三事(六)
“亲爱且尊敬的皇子殿下,我敢保证您所见到的绝对是帝国最为优秀的医院,在这里所有的病虫都能得到在虫神怀抱之中那样的温暖对待,他们的疾病阴霾飞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欢欣雀跃……我敢说这里绝对是救治的天堂,毕竟我是从我的父辈那儿继承这家医院,我绝不会让杰克逊家族的荣耀在我这一辈没落……”
此刻站在克里斯汀面前是这座医院的院长威尔逊·杰克逊,他带着点雀斑的油腻脸庞之上适时浮现一抹红晕,他望着克里斯汀的视线之中带着攀炎附势的那种群体常见的谄媚。
谁能想到,就在十分钟之前这位满脸浮着骄傲着红晕的院长先生还抽着他的烟斗对着他的办工作唉声叹气。
他在哀叹自己命途多舛,幸运女神从未向他施舍怜悯,竟然让他接手那群病得快要死了的军雌!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让这位总喜欢伤春悲秋的院长先生再一次哀叹自己命运悲戚。
不过现在的他可绝对不会这样想了!
杰克逊院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位帝国尊贵敬爱的皇子殿下,露出了巴结者应有的谄媚,同时他也保持着自己应该具有的风度,他不停地提及自己父辈的荣耀,他的父辈为这家医院注入了多少心血,这家医院救治过多少位达官贵虫,还有他们员工受到的福利制度,一切的一切最后在一声骄傲的叹息声中都会以一句话结尾:
“毕竟我是从我的父辈那儿继承这家医院,我绝不会让杰克逊家族的荣耀在我这一辈没落……”
就在这位尽心尽力的杰克逊院长先生第三次重复他以及自己父辈为这家医院所作的贡献时,克里斯汀终于来到了那照顾着受伤军雌的病房。
狭窄的病房因为位于背阴的北面阳光无法将它的慷慨给予,那仅有的两个四四方方的窗子像极了监狱牢房之上的微小窄口,吝啬的将新鲜的空气排斥在外。
一张张狭窄得刚好容纳一个瘦弱躯体的病床被推挤进着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他们像是沙丁鱼一般被一股脑地塞进了这个阴暗冰冷如同坟墓一般的病房,若是医院的病床可以叠起来,毫无疑问这些病床将会被堆成歪歪扭扭的楼房。
这样的房间并不是独有,克里斯汀和这位滔滔不绝的院长先生在狭窄密闭的走廊之中穿行,所见全是这种集装箱一般如同坟茔的病房。
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个垂着眼皮拖拉着脚步的护士造成的脚步声,好似幽灵一般,为这本就是地狱一般的景象更添了几分阴森诡异。
“这就是贵医院所谓的采光充足丶空气宜虫丶给予每一位患者天堂般对待的地方?”
随行的卢鲁米将军实在是无法忍受,他的暴脾气是军队里出了名的,此刻他看着杰克逊院长的视线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
饶是自诩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杰克逊院长面对这样的目光也不禁瑟缩了一下,不够很快他就恢复了先前的淡定自若,他先是睥睨了卢鲁米将军一眼,他的眼神暗藏着他们这个阶级特有的轻蔑:“这位将军,我觉得您说的话实在不够委婉,要知道说话是一门艺术,在这方面您真的还需要在深究一番。您可知道,虽然我对您称呼您是出于一种礼节,要知道一位出生于贵族的雄虫可是尊贵之物,粗鄙的言语和举止绝不应该在他面前存在!”
卢鲁米上将的头脑虽然不及财务部长那般圆滑但是对于杰克逊院长先生那暗含着讥讽的言语还是一清二楚,他忍不住将沙包大的拳头挥舞:“你这个吸虫骨髓的玩意,竟然……!”
杰克逊院长先生从未听故如此粗鄙的言语,他的脸色变得仿佛死灰一般,他看着卢鲁米上将,口中不停嘟囔着:“哦虫神呐,哦我的虫神呐,竟然让一位绅士听到如此刺耳的话语,我的命运到底该如何悲苦……”
卢鲁米上将挥舞的拳头终究是没有落下,沙包大的拳头在空中赫赫作响的挥舞了几下像是失去了战斗力一般落回原位,这是卢鲁米将军对帝国法律的遵循,毕竟就算是一位为帝国流血的英雄也不能伤害一位雄虫阁下。
卢鲁米将军将他愤怒之中掺杂着悲哀的目光望向克里斯汀,他所追寻的明智之主。
克里斯汀擡了擡手,这是他常做的手势为了安抚那些急躁的部下,他那双沉静如同潭水一般的眼眸望向那正在哀叹自己命运悲苦的院长先生:“这里幸存的病患有多少?当初入住的病患又有多少?”
这位伤春悲秋的院长先生听到克里斯汀的问话,凭借着他良好的教养强行镇定自己敏感的神经,恢复他所骄傲的风度:“尊贵的皇子殿下,很荣幸能回答您的问题,这个问题倒是真有些难倒我了,可能是三千也可能是五千……嗯,不过这并不阻碍我以及我祖辈的荣耀,毕竟我是从我的父辈那儿继承这家医院,我绝不会让杰克逊家族的荣耀在我这一辈没落……”
克里斯汀那张想来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变得更加冷硬,他直接打断了杰克逊院长的话语:“院长先生,像这样的房间有多少间?”
杰克逊被克里斯汀这肃然冷硬的话语一噎,他那肥厚的嘴唇上的胡子抖了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可能有三间,啊,不,可能有五间!”
克里斯汀不再搭理这个满嘴荣耀的骗子,他擡脚直接跨过了他,径直朝前方那幽深仿佛看不见光芒的尽头走去。
卢鲁米将军看到这一幕朝杰克逊院长再次亮起了拳头,他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从杰克逊院长身边挤过,使得这位养尊处优的雄虫阁下肚皮之上的肥肉抖了三抖。
他脸上刚刚那滑稽的红晕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片死寂的苍白。
整整九间病房,在这狭窄的如同集装箱的病房之中竟然塞下了三千馀虫!如果不让这位精于计算的院长先生去接替财务部部长的位置那可真是极大地浪费了天赋!
每当克里斯汀推开那扇门,他的眼前看到的是几乎死寂的眼眸,他的耳中听到的是低低的哀鸣,那些陈腐闭塞的空气之中带着死亡的气息,那恐怖的气息可能早已在不经意间带走了隔壁的同伴,在角落之中无数军雌无声无息地死去。
克里斯汀推开门的动作越发缓慢,他的脚步越发沉重,他的视线越发低沉,他站在这一间又一间充满死寂的病房门前低下头颅,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句话:“我来晚了。”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神奇的作用,那些本来已经等待死亡降临驱赶无穷无尽痛楚的军雌擡起了头,那些沉寂的灰蒙蒙的眼眸再度浮现星星点点的亮光。
“殿下……”
“是殿下…”
“是克里斯汀殿下……”
“是克里斯汀殿下!”
一声又一声,最开始微弱如蚊蝇,接着嘈嘈放大,到了最后仿佛凝聚成一股麻绳,带着他们重新燃起的希望:“克里斯汀殿下来救我们了!”
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虫面对这样的场景都会落下泪来。
这些为了自己的信仰付出一切却被丢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如同一块烂肉默默腐烂的军雌重新寻回了他们的希望和信仰,他们的信仰并未抛弃他们。
这是他们敬爱的殿下,他们所做的一切并未付之一炬!
“卢鲁米将军,请你将所有军雌都转移到德里克里医院,务必让所有的伤患得到最好的治疗,”克里斯汀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的脑袋微微向上扬起,似乎在抑制什么液体留下:“那些已经走了的,也无比好好收殓。”
卢鲁米将军这位铁血汉子抹了把脸,湿润的眼睛望着克里斯汀的背影,领命:“是的,殿下!”
很快,狭窄的走廊之上多了一批训练有素的军雌,他们成群结队擡着担架,将他们受伤的弟兄一一擡出去,这一期间,这块狭窄的区域始终保持着肃然的静默,没有任何的抱怨和嘈杂,出了偶尔响起的低低痛呼,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是最后一批了。”
卢鲁米将军摸了一把汗,他望着和他们一起参与其中的克里斯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皇子殿下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猛地想到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大病初愈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切勿操劳,他赶紧低声劝导:“殿下您大病初愈不可操劳,若是您信的过我这里的一切就交给我吧,您要注意身体啊!”
克里斯汀本想拒绝,奈何心脏之处传来的紧缩让他的拒绝堵在口中,待他缓过神来见到的就是一双双担忧的眼眸,耳边的劝告莫名和祖父的话语重合了,他罕见地听了劝:“卢鲁米你当然值得信赖,这里就交给你了。”
克里斯汀离开了,不过他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坐飞船去了德里克里医院,至于他答应的休息那在飞船上的二十分钟已然足够。
不过这些卢鲁米将军此刻不得而知,他处理这最后一间病房之中的最后一批伤患之后没有停歇直接离开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那走廊的尽头那狭小的杂物间发出了几声闷响。
在那门板之后,有一个裹着绷带挣扎着爬行的身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门板之上敲击了三下,然而无虫回应。
那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丶那将他从死亡的梦中唤醒的声音已然消失了。
那双漂亮如同红宝石的眼睛像是灯芯上的烛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蹦跶一下终于熄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那隔绝天日的门板被打开,一个身穿紫袍的身影朝静静躺在地下的声音伸出了手,那只带着权戒略显苍老的手在此刻抖动地不成样子。
他轻轻地擡起了那仿佛已经死去的雌虫的脸,从那残破的绷带之中他看清了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那如出一辙的银发,他失态地低呼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将那充满血污的身影抱进自己华美的紫袍之中。
如果那被抱进怀中的雌虫此刻尚存清醒,如果他还有力气睁开眼睛,那他就会发现此刻将他报入怀中的长者竟然是帝国最为敬仰的奥亚特大帝。
这位愧对故人的大帝在经过多年的找寻终于找到了弥补故人的办法,这位让亚奥特大帝愧疚终生的故人是帝国保家卫国开疆扩土神话之中不可不提的人物,他的名字叫做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