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再试一次吧(倒v开始)
顾昱一个人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往前走几步, 孙爷爷看着更加消瘦了,顾昱放轻了脚步,从他身边悄悄路过。
往常沈诺在的时候, 绕整个公园一圈都得花上半个多小时, 现在他一个人,反倒十几分钟就走完了一圈。
南边的假亭子中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来了个算命的先生,牛奶箱子上大大用毛笔写着几个‘随缘算’的大字。
顾昱有些好奇, 却又犹豫着不敢一个人上前。
他来来回回佯装成路人转了好几圈, 才踱着步慢慢走了进去, 亭子不大,座椅上肉眼可见落着薄薄的一层灰。
顾昱从兜里掏出张卫生纸, 仔细擦了擦, 选了角落的位置, 恰好和那位算命先生构成了个对角线。
那先生看着五六十岁,乍一看过去,和上了年纪的普通老头没什么区别,可再一细看,整个人打理得干干净净。
和顾昱曾经遇见的那些算命先生不同, 老先生往亭子里的柱子上一靠,手机里说书人讲着故事,顾昱也就跟着听了一会。
“话说那东边村子里,曾传出些什么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似虎啸,可又不同。”
“只听那声音一响, 地动山摇, 村子里的人误以为是地震,纷纷往外跑, 那声音却又突然没了声。”
顾昱心底呀了一声,还是民间悬疑故事。
这老先生听得真杂。
正想着,那老先生掀起眼皮,遥遥看了眼顾昱,忽又定住:“小家夥,算算吗?”老先生将手机的音量调低,“我在这亭子里坐了一下午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人。”
顾昱不信命,他摇了摇头,从兜里拿出手机,但好奇了许久的事情一直压在心头,他打字:命真的是注定的吗?
老先生擡头看了眼顾昱,顾昱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摇了摇头。
老先生顿悟,他拿过顾昱的手机,眯起眼,往远放了放。
人老了,就是眼花得不行。
“是又不是,即便它是注定的,但你又不知道剧情的走向。对你来说,重要吗?”老先生放下手机,“更何况,哪怕八字,也只不过是一个人基本的框架,说注定也是,说不是也行。”
老先生在这等了一下午,一个人也没遇到。
好不容易碰见个小夥子,但又是个不算命的人,许是投缘,老先生的话也就多了些。
他往前走了几步,夕阳的馀晖使整个公园都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茫。背景里,说书人的声音愈发高亢:“龙吟,那是龙吟啊。”
老先生停顿了一会,缓缓说:“人这一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即便是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猜个皮毛,凡事,讲究个问心无愧。”
顾昱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是吗?
他微微垂下眼眸,可他和妈妈被关在疗养院里的那几年,被拐卖被关在地下室,那些做错事情的人,还找不到踪迹,依旧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问心无愧了吗?
顾昱不知道。
这几年,他一直陷在某种绕不出的思绪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情就恰恰好都落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他就不可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为什么他要生病,为什么他的脑子里总是吵吵闹闹的,住着个其他人?
脑海中愈发阴暗的思绪卷起了巨大的风暴,席卷着顾昱。顾昱攥紧手机,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晦涩难懂的黑。
“嗡嗡。”
手机震动了起来,顾昱往后靠了靠。再擡头,夜色降临,夕阳不知什么时间早已消失了身影,微弱的路灯伫立在路边。
亭子里一个人影也没。
没有什么算命的老先生,也没有那个牛奶盒子立着的算命牌子。
顾昱忽地就慌了神,冷汗直冒。沈诺在的这段时间,除了睡眠不好,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幻觉了。
他怔怔地看了眼手机屏幕,短信加载了好一会,是张羊肉面的图片。
沈诺:刚才和林去楼下那家新开的羊肉面吃饭,啊真的好吃!听说这家的羊肉是村里农户自家养的,无饲料,一点膻味都没。等你下次回楠城,我带你去。哦对了,你还记得林吗,就是当年喊你小顾子的那个,林这些年变化还蛮大的,横向发展得很厉害。叹气.jpg。
顾昱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许久,他摩挲着手机页面里沈诺的名字,喃喃地在心底念着:沈诺,沈诺。
顾昱有些踉跄地出了亭子,还没往前走几步,就碰见了给孙子送饭的江奶奶。
“哎,小鱼儿,今天你一个人啊。”江奶奶拉住他,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手腕一片冰凉,江奶奶连忙从提着的饭盒里翻出了只形像小鱼的花色馒头。
“奶奶的手艺不错吧,小鱼送小鱼儿。”江奶奶强硬地把它塞到顾昱的手中。
顾昱收起眼底的晦涩,嘴角勉强勾起一丝笑容,拿出手机一点点打字:“谢谢奶奶。”
“哎,没事没事。”江奶奶走得慢,顾昱也就放慢了脚步陪着她。
“小鱼儿可要比我家那糟心孙子乖多了。”江奶奶叹了口气,“那几天和你一块的那个男生,也好。”
“奶奶眼尖,一眼就能看出了那孩子身子正。”
“可惜奶奶没有什么孙女,不然真得好好介绍一番,现在的年轻人都讲究什么来着。”
江奶奶一拍脑袋:“哎,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
“哦,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吧。”
顾昱忽地抿紧了唇,青梅竹马?
他心底有些闷闷不乐,表面却一幅乖巧的样子,胡乱地点点头。
那夜,顾昱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下午那场莫名其妙的幻觉,顾昱试图屏蔽掉脑海中顾a的声音,怔楞地想着。
他也想问心无愧。
可,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连正常的生活都是一种奢望,又怎么能让做错了事情的人绳之以法。
还有妈妈,他又如何保护妈妈。妈妈的病,这些年好了很多,可顾昱知道,有顶剑一直高高地悬挂在他们的头顶上。他不止一次在卫生间的门外听到妈妈偷哭的声音。
怎么办。
他到底要怎么办。
恍惚间,顾昱又好像回到了刚从疗养院里逃出来的那段时间。
在沈家的那段时间,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小鱼儿,别怕。”
顾昱想了很久,天微微明,透过窗帘的缝隙中洒进来一束光。
他挣扎地从床上坐起。
顾矜洗漱完,看着一脸疲色的顾昱,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坐在他的床边。
她知道,顾昱有话要说。
顾昱犹豫了许久,低头,他拿出手机,慢慢打字。
输入又删除,却还是最终将手机递了过去。
他说:妈妈,再试一次吧。
我想说话,想去上学。
顾矜将头扭了过去,沈默着,没有应声。
这几年,顾昱大大小小尝试了很多次。和普通因神经受损而引发的失语症不同,顾昱的失语症是因为他的精神疾病所导致的。
每一次治疗,顾昱都要直面那些黑暗的过去。
每一次尝试,都会引发幻觉出现。顾昱心思太密了,想得越多,就愈发容易陷在幻觉中,无法走出来。
时间久了,顾昱的身体扛不住,整个人也会陷入自厌的情绪中。
他越是讨厌自己,越是急着想要好起来,就越是焦虑,越是放不过自己。
顾矜没什么期盼的,不会说话也好,没有办法上学也无所谓,她自己也是个病人,她知道那样,太痛苦了。
顾矜撇过头,泪水早已忍不住地往下落。
顾昱叹了口气,轻轻拉过顾矜的手腕,顾矜沈默着,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许久,她点了点头。
她说:“好。”
“妈妈,我们回楠城吧。”
顾昱将手机又递了过来,顾矜心下一思索,也好。
她这些年在老师的工作室里接单,不强制待在办公室里,自己的空间也大。再加上互联网的发展,沟通起来也容易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楠城,有沈诺。
顾昱没有什么年纪相仿的朋友。沈诺,是他唯一的朋友。
顾矜的行动很快,她迅速地联系了顾昱的主治医生,又联系了楠城的医生,和沈爷爷通了电话,恰好得知对门的房子空着。
为了给沈诺一个惊喜,顾昱拦着顾矜和沈爷爷不告诉沈诺。
房子本来得十一月才好,沈诺假期来不了后,顾昱就盘算着,没事,他来。
於是,阴差阳错之下,沈诺和顾昱两人满怀着惊喜一齐踏上了旅途。
沈诺冷着脸看完顾昱递过来的手机,将手机往他怀中一塞,扭头就往家门口走去。
他才不要承认刚才哭成个泪人的那个人是他。
这也太丢人了吧!
幸好林不在,要是被他看到,估计要被笑话好几年了。
他就说嘛,他说隔壁装修吵得很,这小没良心的让他忍着。
沈诺刚往前走了几步,衣角就被一双白皙的手腕拽住。
沈诺回头,少年的眼底一片纯净,密长的睫毛轻轻晃动着。
他叹了口气,手机就应景地递了过来。
为了方便沟通,顾昱的字体调得老大,和沈爷爷手机里的大小一致。
沈诺忽地笑了。
手机屏幕里,大大写着:哥哥~小鱼儿错了,不要不理小鱼儿。
有事哥哥,无事沈诺。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