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总？
顾昱快步走到沈诺跟前, 羽绒服上还渗着夜间的寒。
他隔着一个座位坐了下来：“为什么下午不告诉我？”
沈诺皱眉：“说什么？”
顾昱抿唇，心里酸涩十足。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沈诺一个人披着大衣坐在走廊输液, 夜深, 整个走廊静悄悄的。
和下午的强势不同，沈诺就这样静静坐着。
顾昱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但他第一次在沈诺身上看到脆弱。
顾昱垂眸，沈诺多坚强啊。
沈诺看了他一眼, 喉结轻轻滚动, 但也并没有说什么。
路过的护士往这个方向遥遥看了几眼, 心底暗暗嘀咕：不就是阑尾炎吗，怎么这个帅哥脸色难看成这个样子。
顾昱红着眼, 沈诺嫌弃地将兜里的卫生纸递给他：“没多大的事。”
说完, 沈诺不动声色地把输液管滴速往慢调了些。
顾昱擡头, 刚想说什么，沈诺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这几年，你什么事情和我说过？所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顾昱噎住。
沈诺似乎说得也没错。
顾昱这才有功夫看了眼挂着的点滴：“今天还有吗？”
“没了，就这最后半瓶了，输完就能回去了。”沈诺说。
冷静下来, 顾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些许不对劲，他往四周看了一圈：“医院没床铺了吗？你怎么一个人？”
沈诺往对门的病房里指了一下，示意顾昱小声一点：“隔壁床的小朋友误诊了。”
“癌，晚期。”
沈诺轻轻摇了摇头：“他妈妈直接晕过去了，刚刚还一片兵荒马乱。”
顾昱的眼睛瞪大，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手机呢, 我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顾昱回头, 细看，沈诺的脸色很差, 嘴唇上没什么血色。
“里边充电呢。”沈诺楞了下，又看了顾昱一眼，“你找我有事？”
顾昱停顿了一下。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眼下也不是一个好的地点，顾昱只能把话又憋了回去。
事实上，眼下，顾昱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诺看了眼时间，不早了：“行了，顾总回去睡觉吧。有事说事，没事就走。”
“不回。”顾昱摇摇头。
“顾总赖在我这，我可帮不了你收购晋卓电子。”沈诺眯了眯眼。
顾昱迅速回头：“沈诺！”
这人，怎么越大越记仇了呢。
还一口一个顾总。
沈诺轻啧了声：“那顾总还有何贵干吗，您贵人多贵事，咱什么关系呢，你记得下次看望病人的时候挑个合适的时间。”
“别忘了带个果篮是吧。”
顾昱也跟着气笑，他恶狠狠地瞪了眼沈诺，挨着沈诺坐下，眼睛瞅着那所剩不多的液体。
任沈诺怎么说他也不走。
沈诺只好看了他一会，无所谓地笑了笑。
双方沈默了下来，顾昱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沈诺已经没什么家人了。
沈爷爷去世，林一家又远在楠城，即便在之前的留言中，沈诺也很少提及到他在梧城的朋友。
临近最后一点点滴结束，护士前来拔针，顾昱才猛地反应过来：
沈诺一整天都阑尾炎疼得要命。
顾昱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沈诺，可实际上鬓角的汗水，微皱的眉头，发白的脸却早早出卖了他。
这人，好像下午在茶室，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沈诺揉了揉眉心，病房里隔壁床一家的情绪也已冷静了下来，顾昱扶着沈诺进去的时候，大叔歉意地朝沈诺打了个招呼，椅子上，孩子的妈妈红着眼眶，强撑着精神。
沈诺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了凌晨三点。
顾昱就没打算回去，他坐在陪护椅上，执拗地摇了摇头。
沈诺只好指了指墙角，示意他将折叠床打开，顾昱依旧摇了摇头。
沈诺没办法，拿过手机，却一瞬间怔住。
那个消失了许久的聊天账号，时隔几年后，第一次等来了回话。
沈诺笑了一下。
他慢慢打字：“顾总终於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找回这个号了？”
顾昱忍不住又瞪了沈诺一眼，但视线又偷偷地掠过沈诺。
病房里的灯光很暗，沈诺第一次对顾昱的回国有了实感。
之前很多次，沈诺都觉得顾昱像飘在他的梦里一样，看得见但又摸不着。
顾昱投降：“沈诺，睡觉了！”
沈诺换了个姿势，右下腹部的疼痛感传来，他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弓起身子。
顾昱吓了一跳，猛地坐好。
他趴在病床前：“很疼吗？”
沈诺点了点头。
顾昱指尖一点点落在沈诺捂着阑尾的地方，轻轻揉开，动作小心中又带着几分害怕。
沈诺一瞬间呼吸停滞。
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顾昱的睫毛轻颤着，眉间还带着几分急色，嘴唇轻咬。
沈诺停在嘴边的话只好又收回。
第二天一大早，沈诺还没睡醒就被拉去抽血。
新来的护士有些不熟练，扎了两次都抽不到血。
沈诺有些微恐针症，他转过头，视线胡乱地飘在空中。
顾昱失笑，沈诺的老毛病了。
在扎第三针的时候，顾昱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诺。
“别怕，沈诺。”
沈诺白了他一眼，好在，第三次的时候，终於抽好了血。
沈诺的手术同意书和麻醉同意书都是他自己签的，签字的时候，顾昱就站在一旁，靠在墙上，视线紧紧盯着沈诺。
无法言说的失落感在心间萦绕，很早之前，早在顾昱做出分手的决定时，他就强迫自己接受失去沈诺的结局。
可等到他亲眼看见沈诺，看着沈诺自己签署手术同意书的时候。
顾昱才意识到，他可以一无所有，但唯独不能没有沈诺。
沈诺进手术前，顾昱忽地拉住了沈诺的手腕：“哥哥。”
沈诺歉意地朝护士笑了一下，他将顾昱拉到角落，揉了揉他的脑袋，微微弯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没事的。”
手术大概持续四十多分钟。
顾昱一个人坐在手术外，期间，他的手机响个不停。
顾昱不得不一边连接上n，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汇报。
贺家分公司内。
架构师深深呼了一口气，一个月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顾昱如此心平气和。
甚至他都有点怀疑顾昱是不是真的在听他讲话。
“n，最近一周你多盯着点。”
n一如既往地应下，紧接着，他停顿了片刻：“那收购案重新对接团队吗？”
顾昱沈默了一会。
许久，他望着手术室，还是说：“再等一等吧。”
n应了一声。
手术灯转绿，没几分钟，沈诺也跟着被推了出来。
一起出来的护士小姐姐强调着术后注意事项，顾昱牢牢地记下。
等他再回过头望向沈诺时，沈诺还处於半醉半醒中。
他呆呆地看向顾昱。
整个人有种呆萌的气质——有点像沈诺醉酒后的状态。
顾昱失笑，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於在看到沈诺的那一刻重重落回原地。
顾昱朝沈诺比了个1：“这是几？”
沈诺显然不想和他说话，他将头扭到一边。
顾昱又换了个方向，他走到另一边，朝沈诺比了个2。
“小鱼儿！”沈诺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恼羞成怒。
在麻醉的作用下，沈诺还有些大舌头，含糊不清。
沈诺术后的第一天，不能吃饭，一直在输液。
顾昱就坐在一旁，一边紧紧盯着沈诺，一边聊着工作内容。
下午，沈诺清醒了几分。
他无奈地看着顾昱打了好几个哈欠，泪眼惺忪，最终是忍不住开口：“顾总，你忙你的去吧。”
顾昱没理他。
护士换好第二瓶葡萄糖，沈诺再一次开口赶人：“去去去，顾总该去哪去哪，别在我这耗着。”
顾昱起身，他有些委屈巴巴地扶着椅子。
“沈诺。”
沈诺也不看他，顾昱明显低落了不少，桃花眼耷拉着。
“哥哥。”
顾昱的声音有些丧气，他轻轻捏着沈诺的被角。
沈诺扫了一眼他，指了指角落的折叠床：“十分钟内把你的工作安排好，然后去那睡一个小时。”
“不然，你现在就走。”
顾昱敛眸，沈诺坚持着，顾昱只好迅速和n将下午的工作简单对接了一下。
然后不情不愿走到折叠床边，将自己小小地缩成一团：“沈诺，你要是想上厕所了，记得叫我。”
沈诺嘟囔了一句：“烦死了。”
顾昱本以为自己没什么睡意，但头一沾到枕头的那刻，顾昱还是沈沈地睡了过去。
沈诺往隔壁床的大叔招了招手，麻烦他将被子给顾昱盖上。
大叔应了声，然后凑向沈诺旁小声说了句：“小兄弟，你要是想上厕所，叫我，我扶你去。”
沈诺婉然地笑了下。
顾昱睡醒起来时，沈诺的陪护椅上正坐着一位年轻人。
沈诺嘴角浅浅笑着，整个人也放松极了。
顾昱鼓了鼓嘴，眼神暗了几分。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那位年轻人自然也看到了他。
年轻人打量着他，顾昱也看了回去。
上下打量了番，年轻人也穿着黑色西装，和沈诺相似的无框眼镜——一看就是律师。
“诺哥，这位就是林吧？”年轻人问。
沈诺“啊”了一声，视线紧跟着望了过去。
顾昱面色不改地将头发捋了捋，笑了一下：“不是，我是顾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