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 作品

第20章 火光

第20章 火光

两人约了陆蔚然,但陆蔚然到三院后没来得及与他们见面便被叫去开会了,无奈三人饭局只好推到晚上。

午饭后,纪裴青送温书尧回了住院部,他晚到了会儿,往微信已经在办公室。

王为先见了他,善意调侃,“跟裴青吃完饭过来的?”

温书尧这才想起来,之前为了哄纪裴青高兴,一点也不委婉地拒绝了王为先的晚饭邀请。

他到三院实习,一多半时间都是王为先在带,於情於理,都得请人吃个饭。

此刻王为先提起,温书尧也没含糊,“改天跟学长约饭,我请。”

王为先笑笑,主动换了话题,“陈菲评估结果分析好了。”

温书尧问:“怎么样?”

结果正如纪裴青说的那般“不算太好”,王为先说:“不太乐观,消极性很高。”

舞蹈室欢快的音乐依稀还响在耳边,陈菲蓬勃又充满生命力的笑脸令人记忆深刻,温书尧很难将王为先说的人跟她联系起来。

他惦记着陈菲,临下班时,叫了纪裴青一起去陈菲病房看望。

陈菲比上次见面时安静了些,百无聊赖地跟室友说着话,也不在意对方会不会理她,看起来只是在无聊的时间中随便挑了件事情来做。

纪裴青一进病房便被陈菲室友的家属叫走了,陈菲这才看见两人,问温书尧,“你怎么来了?”

温书尧开玩笑,“陪我师哥来查你的房。”

陈菲兴致不高,没跟他闹,撇嘴,“开心果还吃吗?”

温书尧说:“吃。”

陈菲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大包裹,从里边拎出一兜开心果,带着温书尧出了病房。

两人走到大厅,陈菲像是知道温书尧为什么来,主动说,“我的评估结果分析出来了,住院医生今天下午找我爸妈谈话来着。”

温书尧应了一声,实事求是道:“不太好。”

陈菲侧着脸,她长发扎得有点松散,一些碎发从耳后掉出来又被她别回去,片刻后,语气调皮地问:“对你们的研究有意义吗?”

温书尧没有立刻回答。

那些专业名词和临床表现,放到研究中是得分点,但在现实中,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不幸。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恐怖剧场,强迫症患者永远洗不干净的校服领口,躁狂症患者无限精力宣泄过后的空荡,抑郁症患者如海水般清澈又庞然的绝望。

他们生病时在受伤,清醒时在坠亡。

温书尧应声,他说:“嗯,有意义。”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彼此沈默着,一时间大厅只有此起彼伏的开心果壳剥落的声音。

陈菲剥出一把果肉没有吃,在手里倒腾来倒腾去,终於忍不住说:“刚知道自己生病那段时间我很绝望,也很委屈。”

温书尧目光温和,看着她,示意她自己在听。

“我在不清醒的时候,给很多人造成了麻烦,”陈菲说:“后来这些麻烦成为阻挡我返回社会的一堵墙。”

“我很幸运,爸妈疼爱,遇到的每个人都善良,但我知道,最后所有人耐心都会告罄,因为我永远在无止境地发疯。”

很多事情都可以伪装,开心和乐观装起来很简单,但在测试时,陈菲还是如实将自己的情况反馈了出来,她渴望得救。

温书尧没有安慰陈菲,他只是轻声而肯定地说:“所以才有我们这些人。”

陈菲看向他。

温书尧说:“有人一直在为你们努力。”

他们眼前是广阔的暗色天空,身后是住院部大厅亮堂的光线,暗与明是世界上最严肃的一场对抗,可以用来形容很多事情。

比如横在“异常”和“正常”之间的那道无形的屏障,也比如正迎着困难往前走的许多像温书尧一样的精神科学者和医生。

陈菲问:“你为什么要当精神科医生?”

温书尧说:“我弟弟是个妄想症患者。”

纪裴青出来找到两人,恰好听到温书尧这句话。

他有种很肯定的想法,他想他知道了温书尧对待患者无尽的耐心从何而来。

陈菲率先看到纪裴青,打了招呼,塞了一把开心果给温书尧,“睡觉去了,让王老师发论文的时候,致谢写一下我。”

温书尧:“没问题。”

陈菲走后,纪裴青站到她的位置,温书尧低着头,咔嗒一声,捏开了一个开心果。

温书尧说:“他叫许知。”

纪裴青:“随母姓?”

“呃,”温书尧没想到还有这种误会,顿了下才说:“不是亲弟弟。”

纪裴青突然想到在临遥山上,温书尧说的那个令他想要回国的人。

他似乎是没忍住,语速有些快,“你是为他回国的吗?”

两人视线相撞,纪裴青目光很深邃,不知在想什么,温书尧却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许知十六岁时开始出现病症表现,我也不确定是从他确诊后我决定学医,还是因为他反反覆覆治不好,我决定自己来治疗。”

他语速比平时稍慢,因为提到那个人,声音都变得温柔。

纪裴青很难形容此刻内心的感受,他觉得胸口有些闷胀,但什么都没说,也没再问。

两人沈默了片刻,温书尧又捏开一颗开心果,他问纪裴青,“师哥,你在妄想症领域论文很多,你觉得许知有机会彻底治愈吗?”

纪裴青不想欺骗温书尧。

但他也不想看温书尧难过

片刻后,他压下心中的闷胀感,笃定地说:“精神疾病治疗研究的每个细微分支都有无限的学术空间。”

温书尧目不别视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撞。

纪裴青继续道:“虽然我做了很多工作,现在也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但我一直相信,精神医学以后会有重大突破。”

说白了,其实搞学术的人某种程度上都有些自娱自乐,医科学术也是如此。

他们这群人常年在与一个或许永远算不出的数字打交道,很多结论是在公认的假设环境中得出,却总在期盼着研究出一个真实的成果。

几乎每一位精神医科生,都有过幻想破灭的瞬间,因为研究到头,他们发现药物无法根治精神病。

他们比别人多上很多年学,理想随着学医年限的增长变得缥缈而遥远,最后随着大溜毕业,成为流水线上的开药机器。

不论每个人学医的初心为何,但当他真正开始接触精神医学时才发现,一个人,一群人,甚至一代人的力量其实都非常渺小。

“重大突破”这几个字往往伴随着幸运和偶然,更多时候,像是天方夜谭。

他们都知道,不论是实验研究的进展还是基础理论的突破,学术界的小小火花,总是很难点燃。

但此刻纪裴青的话很笃定,温书尧知道,他不是而自命不凡,他是真的有那种能力。

窗前夜晚浓稠得令人窒息,几束小小的灯光破开障目的夜色,光从纪裴青高挺的鼻梁上扫过,温书尧看清了他坚毅的神色。

此刻那个满身傲气的年轻学者终於从论文中走了出来,以一个更加立体饱满的姿态站到了温书尧面前。

温书尧仰起头,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到纪裴青紧抿的唇上。

他说:“师哥,精神医学的重大突破,我等着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