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二（31）
“小初, 要迟到了。”温热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江初困倦地睁开双眼。
“醒来吧，今天多穿一点, 记得带伞，会下雨。”
江初“嗯”了一声, 慵懒地伸了懒腰，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
洗完漱穿上校服, 他从楼梯走到一楼，客厅的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 女人见他下楼挥了挥手, 男人戴着眼镜在看报纸。
“小初, 今天有你爱喝的牛奶。”女人笑容温和。
江初心情愉悦，坐在餐椅上：“谢谢妈妈。”
安静看报纸的男人忽然擡头：“老师说你成绩退步了,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周末带你去游乐园玩玩？”
女人笑着打趣道：“小初都十六岁了, 才不愿意像小时候一样屁颠屁颠地跟着你去游乐园，周围不是开了电玩城吗？带他去看看。”
“妈妈你也去。”江初笑吟吟地说。
“我不会玩那些。”
“我教你。”
男人放下报纸, 对着女人道：“和我一起去吧, 附近有商场, 玩完帮你看衣服。”
“哎呀，那好呀。”女人笑得甜滋滋，“你们可不许嫌烦，还要帮我领包。”
江初点头：“好！”
他吃完早饭, 男人问他：“今天要我送你上学还是你要和同学去？”
“我和同学走。”江初背起书包，穿上鞋对他们挥了挥手，“我走了, 爸妈再见。”
“再见，小初, 晚上想吃什么给我们发消息。”
“嗯嗯。”
……
学校离他家很近，江初双手插兜，悠闲地走在小巷里，听着墙顶上叽叽喳喳的鸟声，心情愉快。
他叫江初，今年十六岁，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父母恩爱的同时也宠爱他。
他成绩不错，在学校多次排年纪第一，身边有很多真心朋友，经常一起玩。
总的来说，很幸福。
哼着小曲，江初拐过弯，又见到了那片花园，里面的花朵姹紫嫣红，争芳斗艳。
他爱看这里的花，因为每一朵都有自己的特点，只是发现近期多了另一种新的品种。
它的花瓣不多不少只有九片，根部为深蓝色，越往上越粉，直到顶部，变成彻底的浅粉色。
江初每次看见这朵花时心里有覆杂的情绪，茫然和悲伤充斥内心，就好像自己忘了某些事情。
但他不愿探究，因为现在的他已经很幸福了。
-
下课铃准时响起。
“江初，中午在哪里吃？”希温声音温柔，眼眸怯怯的，鼓起勇气邀请对方，“要不要和我吃呀？”
“滚远一点！”楚奥闻言皱眉瞪他，“江初要和我吃。”
黎景红眸淡淡地瞥过俩人：“江初还没发话吧？你们两个急什么？能不能听江初自己的想法。”
“你装什么呢？！”楚奥听他讲话就来气，堵在江初前面放软了声音，“江初，中午你要和谁吃？”
江初叹了口气。
这是他在学校关系最好的三个朋友，各有各的性格，就是处不来，每天都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吵架。
“我们可以一起吃。”
三人勉强同意。
吃完饭江初想去花园看看，三人同时说他们也想看看，江初无奈之下带着他们去花园。
“你们觉得这朵花怎么样？”江初指着新品种。
楚奥蹙眉：“这不就是普通的玫瑰吗？江初，你喜欢这种的？那我可以给你送999朵。”
“我能送9999朵。”黎景耸了耸肩，“999朵算什么诚意。”
希温小声道：“我可以亲手给你种满一个院子。”
江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比的，“这怎么可能是玫瑰。”
“这就是红玫瑰呀。”希温眨巴着眼睛，“江初，你是不是看错了？”
江初抿唇。
明明就不是。
“算了，江初说什么就是什么。”楚奥眯起双眼，“我觉得这也不是玫瑰。”
黎景则是担忧地看江初：“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江初没说话。
过了半响，他才轻声道：“回去吧，要上课了。”
他已经很幸福了，不能徒增烦恼。
后来江初再也没去花园。
-
电玩城人来人往，小孩的吵闹声，大人的嬉笑声弥漫在这座被霓虹灯照射的建筑里。
“小初，想玩什么呢？”男人换了很多游戏币，“这里游戏太多了。”
江初望着热闹的里面，忽然感到有些烦躁，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指着最外面的抓娃娃机说：“我想玩那个。”
男人意外：“你想抓娃娃？”
江初点头笑了笑：“给我妈妈抓，她不是最喜欢这些可爱的东西吗？”
“哎呀，小初真好。”女人掩唇低笑，“妈妈先谢过你了。”
他们走到抓娃娃机前时，上一个人刚好结束，江初放进游戏币后轻而易举地抓到了想要的娃娃，看着他妈妈高兴的脸庞，他心里的某一处忽然茫然。
值得高兴吗？
好像是值得的。
可是一直不都是这样吗？从小到大都如此。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一定可以做成，基本上都在心想事成。
甚至走到抓娃娃机前，他已经能够猜到自己能抓几个娃娃。
不要多想，江初，你已经够幸福了，不要不知足。
他喉咙有些干涩，把手里的游戏币给了父母：“爸妈，我去买水。”
“要我们陪你去吗？”
江初摇了摇头：“不用。”
他快步离开这里，飞奔到外面拼命地呼吸，想要感受新鲜的空气。
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不对劲。
但是他发现不出来，只能无尽地愧疚。
“要纸巾吗？一块钱一包。”
稚嫩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转身看见对方的脸时江初身子一怔，喉咙的干涩越来越重，鼻腔开始酸涩。
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地看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手里提着大袋子，里面全是纸巾。
“哥哥，你要纸巾吗？一块钱一包，很便宜的。”
江初喉结微动，哑声道：“你是谁？”
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男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嘟囔：“不要就算了。”
说完费劲地提着他的大袋子，转身往后走。
“你等等——”江初捏住男孩的肩膀，呼吸急促，“你叫什么？”
男孩皱起眉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一声不吭地站着。
江初指尖微微发颤：“你为什么和我长得像？”
“和你像？”男孩眼神更加奇怪，“你能看到我长什么样吗？我根本看不清你的长相。”
“不要纸巾我走了。”
江初从兜里拿出几张数额大的星币：“我都要了。”
男孩瞥了他手里的钱，摇头道：“太多了，我没钱还你。”
“不用还。”
男孩黑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问了让对方意想不到的问题：“你是在可怜我吗？”
江初手指蜷缩，里面的星币被捏得出现折痕。
“不用可怜我，因为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男孩垂眸：“我不知道，其实我快死了，不想留在这里，我在这里不幸福。”
“我……”江初艰难地说，“我可以把我的幸福分给你。”
“没用的。”男孩叹了口气，“我们的幸福不一样，我在寻找一朵花，但是没人见过。”
“什么花？”
男孩黑眸沈沈，这一刻他不像小孩：“它叫曼花，是被诅咒过的花，幸福的人碰到它会变得不幸，不幸的人碰到它会变得幸福。”
还没等对方说完，江初的脑海浮现了一朵有九片花瓣的花朵。
“它根部是蓝色，花尖是淡粉色，有九片花瓣，你见过吗？”
江初楞楞地站在原处。
“没见过算了。”男孩笑了笑，“我走了，哥哥，你活得很幸福，真好。”
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江初倏然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我见过，我带你去。”
-
他又一次回到了花园，这次带着男孩。
“这就是曼花。”江初指着眼前的花朵。
男孩摇了摇头：“我看不见。”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看见。”江初解释道，“我带我其他朋友来过，他们也看不见。”
男孩蹲下去，托着下巴道：“看不见碰它没有意义，我得走了。”
“不要走。”江初擡眼看他，“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
“我说过了呀，因为哥哥很幸福。”男孩笑了笑，一侧的虎牙显得他更小孩子气，“只有很幸福的人才能看见。”
江初低声问：“那我摘给你，会有意义吗？”
男孩沈默了。
良久，他才说：“会毁掉你的幸福。”
这下轮到江初沈默了。
“你会失去你的一切，你将没有父母，也没有资格去上学，甚至不会有任何朋友。”
男孩扯了扯嘴角：“你会变得和我一样。”
“但是能救你，对吗？”江初哑声问。
男孩轻轻点头：“能，可是你不必如此，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江初喃喃自语，“你长得和我一样。”
“这又代表了什么呢？”男孩望着蓝天，“或许我是你的过去，也许我是你的未来，可是与现在的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过去已经无法改变，而你所走的每一步都会影响你的未来，其实重要的是现在的你。”
江初压抑住难以言喻的悲鸣：“我走不出去。”
男孩红着眼睛看他。
“我走不出去！”江初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己真实的记忆翻天覆地地冲过来，“我永远都从曾经走不出去。”
那些痛苦的记忆怎么能说忘就忘？
怎么能释然？！
“我一直被困在曾经。”
“如果能有机会拯救我的曾经，我宁愿不要现在或者未来的我。”
无论以后的他有多风光，被锁在狭小空间里曾经的他一直在流泪。
有什么用呢？
他无法治愈童年的创伤，前途再好有什么用呢？
江初揉了揉男孩的发顶：“我希望幸福的一直是你。”
男孩抱着他大哭。
他欲要摘下曼花，花园里忽然走进来许多人，女人擦着眼尾的眼泪抽泣：“小初，不要碰它。”
男人的眼眶也是红的：“小初，我们还想继续看你长大。”
黎景，楚奥，希温也在一旁。
“江初，你快过来，不要动那朵花。”
“你是喜欢玫瑰对吗？我们可以给你种很多很多，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江初，你已经拥有你最想要的东西了，你碰曼花会失去一切的！！！”
江初擡头望着这些人。
“谢谢爸妈，虽然我只是暂时拥有过你们，但是也很幸福了。”江初弯起嘴角，“原来家庭美满是这种感觉。”
“但是——”他顿了顿，毫不犹豫地摘下曼花，把它塞到男孩手里，紧紧握住男孩的手，眼尾微微泛红，“我想救救曾经的自己。”
那个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心疼的自己。
砰——
世界开始倒塌。
江初抱住男孩，对着幻境里的人挥了挥手：“希温，黎景，楚奥，我们会再次相见。”
“还有。”他低笑，在三人消失前轻声道，“其实我不喜欢玫瑰。”
虚假的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