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会送我花吗？
沈清婵是被口罩上面沾满了水珠给湿润醒来的。
杨舒华醒了。
刘雪月也回来了。
莫灿还是保持着昨天晚上的那个姿势, 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晚上都没动过一样。
沈清婵担忧且惭愧，担心莫灿一夜没有睡熬了通宵。
惭愧的是自己意志力这么不坚定，一会儿就睡着了。
屋子里面四个人, 三个人清醒着，就她一个人睡觉。
自己睡觉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沈清婵睡觉有一个不好的缺点，就是喜欢说梦话。
当然她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沈清婵清醒的时候，就看到了杨舒华微笑地看着自己。
其实那样的微笑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微笑。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不会因为杨舒华的微笑开心起来, 反而是会感到一种心酸和对生命的无奈。
杨舒华现在已经虚弱的就像是生命会随时被风吹走的蒲公英。
骨瘦如柴, 脸色如蜡。
杨舒华望向了窗外, 现在南江的二月份, 风中还有寒气。
外面还有点冷，但是阳光很足很耀眼。
杨舒华气若游丝, 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莫灿：“我想去外面看看。”
三人都没有说话, 莫灿最后点头：“好。”
刘雪月和莫灿合力把杨舒华抱上了轮椅。
沈清婵拿着毛毯盖在了杨舒华的身上。
刘雪月那一双粗糙的手灵巧地给她系上围巾，戴上帽子，拿着热水袋到外面去接热水然后塞进了杨舒华的怀中。
莫灿拿着毛绒鞋, 蹲下给杨舒华穿鞋。
为了防止风大, 沈清婵手上还拿着一条毛毯, 拿着灌了热水的保温杯。
莫灿推着杨舒华，三个人走出了这个到处都充满着消毒水味和心跳仪声音的病房中。
阳光透过云层, 温暖投射在大地上。
仿佛在和这冰冷的空气作斗争, 想要驱散一切的寒冷。
莫灿直视太阳，它在眼底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耀得让她眼睛发花。
医院的环境很好，很多植被, 也很清幽。
不远处那又高又细的白玉兰花树在阳光的这下显得神圣，洁白, 纯净。
杨舒华看着那几颗白玉兰树，把刘雪月的手轻轻地拉了过来。
她的手苍老布满皱纹，她的手粗糙布满粗茧。
杨舒华声音苍老：“年轻的时候，你刘阿姨就喜欢送我白玉兰花。”
刘雪月被这话，引爆了泪腺。
本来是不想再哭的，可是一听到这句话，刘雪月无法控制自己。
她们小时候那条街街头赶集那儿，就有好几棵白玉兰树。
每一年这个时候都开得漂亮。
那个时候刘雪月才十一二岁，但是每一次看到街头那盛开的白玉兰花就觉得这花跟杨舒华很像。
刘雪月总是蹲在街头那儿，等到白玉兰花落下。
然后捡起花，送给她。
阳光照耀着白玉兰花，那些花美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花。
杨舒华继续说着：“三月的南江很漂亮，到处都开花。”
“二月份开白云兰花丶三月初樱花开了又谢，樱花谢了桃花开...”
杨舒华：“灿灿，你和小沈一定要在春天的时候在南江到处玩玩，去看看花。”
“那些花可漂亮了...”
阳光照在杨舒华那苍白的脸上，赋予了她些许的生气。
沈清婵把一只手搭在了轮椅上，覆盖住了莫灿的手。
她的手心好像总是这样温暖，温暖到仿佛可以融化一切的孤独和寒冷。
莫灿听见耳边的她说。
“阿姨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灿灿去看花。”
...
星期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星期六那天晒了太阳的原因。
沈清婵看着病床上跟往日比起来有几分血色的杨舒华，心情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杨阿姨今天甚至还喝了几口小米粥，往日是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沈清婵心中充满着希望——说不定真的会有奇迹发生啊！
夜晚又悄然降临。
莫灿：“我给导师请了一个月的假，最近都不用上课，你就回去吧。”
沈清婵：“其实我们明天一整天都没有课。”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可信，沈清婵还补充一句：“但是有一节公共课，但是我可以喊同学代点，我们学校公共课都很水的！”
莫灿：“嗯。”
隔了三秒之后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沈清婵连忙说道：“没事的，我在这儿也没帮上什么忙，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莫灿：“谢谢。”
沈清婵：“跟我不用客气，反正我一天也没啥事儿是个闲散人员。”
....
微信。
陈杰：“沈清婵你怎么回事儿啊？我刚才接到郭老师的消息，说你请了一个月的假？你在逗我呢？”
原本学生请假是根本不需要经过班主任同意的，直接在企业微信里面提交请假申请直接给辅导员。
特殊时期，请假不能超过两天。
超过两天需要院领导审批。
超过五天需要校领导审批。
沈清婵这一个月的假期十分突出。
再加上郭玉明又知道最近紫宁文化戏剧节其中有一个剧本需要沈清婵她们表演班进行排练。
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找到了陈杰让他去问一下沈清婵的情况。
沈清婵：“老陈，我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请假！”
陈杰：“再重要的事儿能有紫宁戏剧节重要？而且你还请一个月的假，你怎么敢的呀？”
沈清婵：“老陈，真的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你看我平时也没有请过这么长的假，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办法。”
陈杰：“最多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下个星期三就要开始给剧本选角了。这一次可不只是我选了，到时候是影院表演系所有的老师都要来打分的。”
沈清婵：“那我就不能不参加这一次的戏剧节吗？”
陈杰看到这一句话的时候生气了。
陈杰：“你知不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难得？你别以为你有那么好的天赋就可以不重视这一次的戏剧节。”
“你能有什么事情重要得超过了这一次的大赛？沈清婵啊！你现在就是进入了一个懒惰的状态！一个合格的演员和戏剧人是不能有这样懒惰和不思进取的心思啊！这样的你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器！白白浪费你这么好的天赋。”
沈清婵：“老师，我弟弟出车祸在医院抢救，家里人现在都不在身边。”
“除了我，弟弟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老师我是真的走不开。”
“【二哈狗爪子擦泪jpg】”
此时此刻，星海一中。
正在高考拼搏最后125天的沈清河正在进行英语一诊模拟考试。
听力时间段。
原本安静的教室里面突然就爆出两声惊天的喷嚏。
周围的人都纷纷扭头看着沈清河。
沈清河社死，脸上出现不好意思的表情。
隔着远一点的同学不满地逼逼一句：“谁啊，害得我都没听见。”
沈清河有些羞愧得脸微微红。
医院。
沈清婵说完还给陈杰拍了一张医院走廊的照片，还拍了一张有自己脸在医院里面的照片印证。
陈杰看着聊天框上的那一句话，还看到了那两张照片。
陈杰心中：我可真该死啊！
沈清婵看到聊天框上：“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陈杰：“刚才是老师有失偏颇，沈同学对不起啊。”
陈杰：“但是我也只能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下周三开始选角，明天剧本会发到群里面，你到时候要好好地看剧本自己在医院和家里面排一下。”
沈清婵：“知道了，谢谢老师。”
“【二哈含泪挥手拜拜jpg】”
陈杰：“要是你弟弟在医院实在是走不开的话，老师可以来帮你照顾几天。”
沈清婵：“不用麻烦老师了，谢谢老师！”
“【二哈左爪子举起玫瑰花递jpg】”
...
医院，陪护床。
莫灿和沈清婵挨着睡在陪护床上。
月光透进病房中，正好打在了睡着的杨舒华的脸上。
她被淡淡的月光笼罩着，沈清婵一下子就仿佛受到了某种心灵上的震撼。
寂静的病房中，围绕着一种死亡圣洁的氛围。
杨舒华拉着刘雪月的手入睡。
月光没有打在刘雪月的身上，她的身影融入进了黑夜的阴影之中。
沈清婵睡在里面靠墙的一张床上，莫灿侧着身子，不知道睡没睡着，反正呼吸平稳，连动弹都很少。
沈清婵没有出声，她害怕惊扰了二十四小时未眠的莫灿。
半个小时之后，沈清婵沈沈地睡去了。
今晚月光格外皎洁，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中，闻着莫灿身上的气味，沈清婵睡得格外香甜。
周一早上。
今天杨阿姨不仅吃了几口小米粥，而且还吃了半勺的燕麦。
虽然最后还是把燕麦和牛奶都给吐了出来。
吐了莫灿一身。
沈清婵要带着莫灿去了医院不远处隔壁的酒店。
莫灿开始觉得麻烦，病房里面的厕所也可以洗澡，条件跟学校宿舍的差不多。
沈清婵佯装苦恼：“啊，我忘了这里也有淋浴的。”
她一脸忧愁地看着莫灿：“完蛋了完蛋了，我一下子定了半个月的房间，现在已经退不了了，不会只能浪费了吧。”
她焦急的样子真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周二中午。
今天杨阿姨今天吃燕麦牛奶的时候没有吐出来，好耶！
沈清婵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
随后沈清婵多喂了七八口，结果吐在床单上一大坨。
最后莫灿把床单换掉了，又拿到厕所洗床单。
...
周三早上。
今天杨阿姨已经恢覆了一些力气，握着沈清婵的手指的时候都有了几分力气。
那一双布满皱纹的手还轻轻地拍打着沈清婵的手，脸上还对着她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沈清婵立刻对莫灿说道：“灿灿，阿姨有力气了！”
莫灿走了过来，弯下腰，轻轻地拉起来的杨舒华的手。
杨舒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反握住了莫灿的手。
那一双泛着许多褶皱的手触碰到莫灿的手那一刻，就像是枯树藤将嫩芽仅仅围绕着的感觉。
让莫灿心神颤动，忍不住地喊了一声：“妈。”
杨舒华一楞，随即应声道：“哎...”
随着那一声“哎”一滴泪也落在了枕头上。
...
周四中午。
刘雪月今天不在医院。
莫灿刚才给杨阿姨洗了脸丶擦了身子。
杨阿姨不像其他病房那些癌症病人一样散发着不好的气味。
每一天莫灿和刘阿姨都要擦拭她的身体，每天给她洗脸清理眼垢丶三天一次挖耳朵丶每天换洗衣物。
杨舒华是这一层癌症住院部最干净的病人。
莫灿也是沈清婵见过最能干的人。
她照顾的细心和全面程度丝毫不输每一天都呆在她身边刘雪月。
洗脏东西丶换尿壶丶从来都不会皱一丁点儿的眉头。
自从第一天莫灿在杨阿姨的病床边坐了一个通宵之后，这些天她根本就不会停下来。
莫灿知道她用这种看似忙碌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到了饭点儿。
沈清婵小心翼翼地给杨阿姨喂着鸡蛋蛋白碎的燕麦粥，然后熟练地用小棉帕擦着她的嘴角。
莫灿在厕所里面洗衣服。
“谢谢你，小沈。”
“阿姨，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灿灿那孩子，以后就拜托你帮我照顾照顾了。”
“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灿灿的！以后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受一点苦！”
“好孩子，没想到还能看到你的出现，阿姨放心了。”
“阿姨…”
...
周五上午。
杨阿姨今天拉粑粑了，简直是喜大普奔。
沈清婵觉得说不定奇迹会出现在她身边，出现在杨舒华的身上。
莫灿给杨阿姨接的粑粑。
沈清婵突然想到——要是自己老妈这个样子，她能有莫灿的孝心和忍耐力去给自己老妈接粑粑吗？
最后沈清婵得出的结论是，要是闫女士躺在病床上不能起来的话，她们家应该会请两三个护工，这些事情也自然是会交给护工去做。
...
周六。
秦慕绒：“都周六了还不回来吗？要不然我帮你请一个护工，之前那位护工是照顾我家瘫痪的奶奶，现在来照顾你弟弟肯定也不成问题。马上就要选角了，你赶紧回来排一下。”
陈杰：“沈清婵同学，你弟弟情况怎么样了？需不需要老师来帮忙看看？在哪个医院呢？现在咱们班跟上一届表演班的情况有些覆杂，你跟他们班同学比较熟，听说经常在一起玩，赶紧回来调解调解。”
戏文吴宇：“清婵，听说你弟弟出车祸了？下周三选角，如果你忙不过来的话，我可以来帮你照顾你弟弟。”
戴与：“班长，你弟车祸这么严重啊，身体缺了点儿啥没？”
冯依依：“班长，你啥时候回来呀？快回来，我们一起当面跟上一届表演班对骂，真是无语死他们了！”
王秋仙：“呜呜呜，班长，快回来！没有你我们真的不行啊，这几天都快被师姐她们阴阳到emo了…李旅跟师哥他们一起宿舍，现在听说还被排挤了。”
钱俊熙：“沈师妹，你们班这一次做的也太不地道了吧，师哥师姐们今年可是要毕业的，这么大个馅饼怎么就到你们头上了呢？听说是你跟吴宇在一起了？”
钱俊熙是表演班的男班长，曾经也追求过沈清婵，但是被沈清婵拒绝且讨厌。
吴宇虽然有些单方面纠缠，但是人家起码有礼貌。
钱俊熙这货，不仅死缠烂打而且没有礼貌，大一大二的时候天天骚扰沈清婵。
本来在生理上不喜欢男人的沈清婵因为钱俊熙的出现，差点也让她在心理上厌男。
沈清婵给钱俊熙回覆了一个“关你屁事”之后，刚要回覆其他人的消息。
结果病床上的杨舒华突然一阵咳嗽，沈清婵连忙放下手机去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同样坐在一旁，但是没有沈清婵动作快的莫灿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突然有一种错觉。
——仿佛沈清婵才是她亲生母亲的亲生女儿一样。
…
星期天。
今天的杨舒华能够自己坐起来，坐在病床上。
相比起沈清婵见到她的第一天，杨舒华的生气已经恢覆了不少。
医院走廊，沈清婵和莫灿去接热水的路上。
沈清婵：“灿灿，我看阿姨情况这几天好多了，我等一下我就回学校了。”
莫灿：“嗯。”
沈清婵这几天的心情相比起前几天来说要好上很多，跟莫灿也开始讲学校的事情。
沈清婵：“你知道紫宁戏剧节吗？”
莫灿：“听说过，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活动。”
沈清婵：“它是全国性的一个戏剧活动，也是现在各大高校参与最多的一个行业级比赛，很多戏剧界的大佬都是其中的评委。”
“班主任之前还跟我们说，往年有一个师哥参加了这个戏剧节里面其中一个作品，被一个上剧院的老师给看上了，就直接去了上剧院学习。”
上剧院，那是有业界一位戏剧巨擘於盛川坐镇的剧院。
江大还有一个於盛川戏剧研究中心，由两个中文系教授主要负责，创办的目的就是特地研究那为戏剧家前辈。
上剧院可以是无数戏剧演员梦寐以求的天堂，剧场里面的每一场戏剧都座无虚席，每一部戏剧都是经典中的经典。
就算是沈清婵，也觉得自己和上剧院的那些演员有很大的距离要去追赶。
沈清婵：“这一次其中一个单元戏剧会选择我们班的演员，哎，我们班跟师哥师姐那一届的表演班现在还在吵架呢。等我回去可能还要调和矛盾呢。”
莫灿：“那你会参加这一次的戏剧节吗？”
沈清婵反问：“如果我成功参加了这一次的戏剧节，那你会来看我吗？”
莫灿打开了保温桶的木塞，热水咕噜咕噜的落下，周围弥漫着湿热的气息。
莫灿：“如果有时间的话，应该会来的。”
沈清婵美目中泛起了阳光洒在湖面，湖面上的水同时被风吹动那种波光粼粼的感觉。
沈清婵又止不住开心的问了一遍：“灿灿如果你有时间，真的会来吗？”
热腾腾的水蒸气飘在了她的眼底，温热了眼睫毛。
莫灿：“嗯，我会来。”
沈清婵：“那演出结束的时候，你会给我送花吗？”
热水快要溢出来。
莫灿关掉开水的开关，她一边塞上木塞子一边说。
“如果我来的话，我会给你送花。”
莫灿不敢看沈清婵，提着水壶就走了。
沈清婵跟在了莫灿的身旁，同样也伸手握住了热水壶的柄。
沈清婵的小拇指触碰着莫灿的食指。
莫灿扭过头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沈清婵。
沈清婵笑着说道：“重吧，我们一起提。”
莫灿没有拒绝。
她们身后。
阳光照亮了整个医院走廊。
所有人行走在太阳下，仿佛在某些程度上减轻了一些疾病带来的痛苦，以及人们心中的悲伤。
医院的人们总是步伐匆匆，低头不语。
但是大多数人免不了在遇到阳光的时候慢下脚步，习惯性的擡头望一下天空，望一下阳光射来的方向。
人在世间经历万般苦痛，但是擡头望向阳光的那瞬间，总是依旧在相信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