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

“小生不冷,叶王大人。”

股宗上下两排牙齿摩擦出刺骨的声响,听起来好像是某种动物啃噬人骨的声音,又有点像锋利的爪子在石板上摩擦的酸牙之声。

它下意识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有些想逃跑,然而身体却像是被胶水粘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

叶王慢慢从袖中掏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摸上了猫又的脑袋,从它头顶像鱼骨一样的黑色斑纹一路抚摸到股宗脖颈处。

他的声音不含一点怒火,和动作一样温柔极了,然而问出来的话在股宗耳边像惊雷一样炸开。

叶王似是自言自语, “股宗,你说……到底是谁把这些消息透露给麻仓家的”

感受着他的手就放在自己最致命的弱点上,罪魁祸首紧紧闭上了眼睛,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回覆。

“小生也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啊。”

叶王眨了眨眼睛,股宗还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麻仓叶王真的相信了这样拙劣的谎话。

叶王自顾自的继续说: “前两天你回了一趟麻仓本家,我还以为你对这件事一清二楚呢。”

“您!”

您这不是什么都发现了吗!

股宗的第六感疯狂提示它快逃,然而相比於求生的本能,它更明白如果叶王下定决心要把它追回来,它绝对毫无还手之力。

不如省下来努力逃跑的体力,让自己死的体面点。

猫又的两条尾巴讨好似的缠上叶王的手腕。妖怪的体温高得吓人,缠上叶王冰凉如玉质的皮肤,烫得留下了两条红痕。

“叶王大人,我知道错了。”

它选择低头道歉。

“我哪里对你还不够好吗股宗。”

叶王用扇子边缘抵住下巴,卷缨冠的系带松松垮垮从他的耳后垂下来,风流潇洒地垂到肩膀前面,尾端的流苏在空中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

往常这道弧线,是股宗陪着叶王出席家族会议时最好的逗猫棒。

他们总是坐在没什么人关注的角落,叶王本就不耐烦关心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股宗乐得陪伴着他。

叶王不能带别的东西进来,他们俩个就着在空中摇晃的冠緌也能打发无聊的时光。

然而股宗现在擡头看去,却觉得这道緌带仿佛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又像是已经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伤疤,只能提醒着它的背叛是多么触目惊心。

人和人的际遇,或者说,人和猫的际遇又怎么会是一成不变的呢

过去的猫又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背叛叶王的举动,甚至算得上是投靠了他的死对头麻仓家。

可是过去的猫又就算清楚自己追随是的一位离经叛道的主人,也万万不会想到对方选择走上一条堪称与世界为敌的道路。

“这几天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是我有哪里对你不够好,还是我没有将我和麻仓家的恩怨清清楚楚告诉你”

“您没有!”

“叶王大人并没有哪里对不起小生的地方。”

猫又辩解的声音里带着急切和哀伤。

就算它做出了将真相告知麻仓家的选择,它也无法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主人口出恶言,毕竟往日的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人和猫的事,哪里能算得清呢。

在多年的感情和惊世骇俗的压力背后,它只是一个孱弱的小妖怪,根本无法摆脱世俗伦理道德的束缚。

股宗只能选择去做在猫又的概念里是对的事。

叶王静静地听着它的心声,他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

早在他第一次跟股宗提起来自己对於神明那种“空有力量的囚徒”观点时,他就从对方躲闪的表情和心音里明白过来,他和股宗并不是一类人。

只是他到底还保留着一点幻想,想着股宗……到底是他还太天真。

哪怕看过了多少背叛的戏码,竟然还傻傻的相信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一个。

股宗自己偷偷离开府邸前往麻仓本宅的时候并不知道,在它出门之后,叶王站在半掩的门扉之后看着它头也不回的背影,看了很久。

久到一直等不到人的小仁兄妹担心叶王出事,拜托银古来找他。

银古来的时候,正看见叶王出神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小路,脸上既没有表情又不带一丝血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条路上原本是有人的吧

能让叶王失态成这样的,应该是在他心底很重要的家夥,银古猜测到。

“真是难得看见叶王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银古每次看见叶王,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很少有这样失神的时候,老是叫人想不起来他也只是十多岁岁的半大孩子。

“你露出这样的表情还蛮有意思的。”银古的神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连空吹都很给面子的贴了贴叶王的额头。

“叶王在烦恼什么呢要不要跟我说说看”

“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我原来可是翻山越岭去过很多地方的虫师。”

叶王完没还全回过神,回嘴道: “高贵的虫仙大人怎么突然愿意承认自己过去的身份了”

“我也没有否定过我的过去,毕竟人是靠记忆组成的生物,是过去的一切经历塑造了我。”

“人是有记忆组成的,虫却不一定。”

“虫自然也是由群体记忆构成的,只是作为代行人的我更多的保留下来曾经身为人时的过往罢了。”

“那你既不属於人类,也没有完全属於虫吧。”叶王的情绪还是很低落。

银古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样, “你说的也没错,我是游走在两个族群之间的旅人,或者说桥梁也可以。”

“那你就不感到孤独吗”

“没有人会一直坚定的站在你这一边,你所做的每个决定都需要用谎言去掩盖背后的真实,当你表现出一点违背他们利益的时候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抛下!”

叶王的情绪有些失控,双目带上了痛苦的红色,白得透明的手臂上隐隐有青色的经脉随着暴怒鼓起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银古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种愤怒,是被背叛吗”

他拉着因为失去了同伴而仿徨的少年走进了门扉,单手将对方抵在门板上。

这不是“银古”会做出来的举动,却是他正在做的事。

背叛是他们这种“异类”和呼吸一样的存在,他不希望还是个孩子的叶王被这样赤裸的恶意伤得体无完肤。

门板因为他的动作被重重闭合,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谁也不知道门后的两人用如此接近的方式直视着对方。

叶王能感觉到男人的发丝几乎都要扫到自己的睫毛上,左边的刘海特意长到遮住眼眶,他的双瞳锁定着唯一一只露出来的绿色眼睛。

银古宛如帘幕般的刘海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叶王紧张得快要把自己刚才的愤怒抛之脑后了,他的馀光忍不住去探寻银古特意掩盖起来的秘密。

“嗯,我被亲手养大的妖怪背叛了。”叶王想微笑,扯了扯嘴唇,却找不出一点笑意。。

叶王此时的愤怒已经去了八九分,表演出来的不过是他特意展现的脆弱。

“太孤独了。”

“因为我是异类,所以不管是谁我都无法留住吗”

他半真半假地悲伤着,这些话未尝不是他的真心话,只是在许许多多年因为“灵视”被排挤在外的经历中,他早就学会了不去用质问伤害自己。

追寻着想要在手中紧握着什么,换来的从来都是徒劳和更大的痛苦。

叶王不会去做这种无用功。

“被别人抛下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不受欢迎的异类。”银古想也不想就将自己灼热的呼吸凑上来,毫不在意自己已经突破了对方的社交安全距离。

“人本来就是孤独的动物。”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所有人都是这趟旅程上的过客,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离自己选定的道路。

“为这种注定的背叛伤心,不如接纳本身就身处孤独的现实。”

他曾经一个人跨过路迢迢,水千程,追寻着千奇百怪的“虫”的足迹,从住着庞大白色灵蛇的山间一直走到只能看见辽阔海面的小岛上。

无人做伴,也无人能与引虫的他做伴。

就算在旅途中结下了彼此难以斩断的羁绊,也免不了在现实的面前割舍下缘分。

就当作是一场梦,在冬天的火炉旁留下,在春天到来时背起行囊,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能回忆起当时心脏跳动的感觉。

银古换了个姿势,伸手将少年拥进怀中,一手拍着他的背,尝试安抚道: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所以要不要试着接纳虫虫”

他轻笑着,轻描淡写地用语言点出最残忍的真相,然后抛出了一个令人无比心动的提议。

“虫虽然有自己的意识,但是只要祂选择了你,就绝对会全部,一点点不剩的接纳你。”

“不管是哪一部分。”

“不管是你的痛苦,不管是你的归属感,不管是你离经叛道的一切,你暗藏的疯狂,你最恢宏的愿景……”

“祂是伟大的,包容一切的生命体。”

银古的眼神几乎要咬上叶王的心,这份邀请了来得太及时也太有诱惑力,教人根本生不出一点拒绝的心思来。

叶王一口咬住这送到他面前汁水横流的桃子,咬破颇具诱惑力的表皮,无论底下是否藏着剧毒的果肉。

“我们早已经是共犯。”

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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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原着,银古并不会这样情绪外露,毕竟他是作者的“眼睛”,是记录一切故事的人。

但是这里的叶王是一个他需要负有责任的孩子,也是他下意识看好的继承人,所以才忍不住接近了叶王的社交安全距离。

日更了,但是加更不出来,秃头i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