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路

荆棘之路

平安京的贵人们生起了无人可医的怪病。

起先是三三两两的小贵族告了病假,朝堂之上一下子少了几个人影。一条天皇上朝的时候,一看臣子们稀稀落落的样子都有些不爽,便停了几日的早朝,等着贵族们重新回来销假。

可是过了几天,也不见他们养好身体重新回来,反倒是政务官接到了不少他们府上女眷请假的折子。

除了请假,这些女眷私下里还花了大价钱四处寻访名医。

整个平安京的名医几乎都被她们请了一遍,然而府上依然跟流水席一样接来送走名医,男主人却始终不见转好的迹象。

从他们开始,奇怪的病症就像是裂变式进行传播一样,飞快的蔓延到整个京都的所有大家族头上。

每个病人的症状都出奇的统一——身体完好无损,能进水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像是所有的意识都凝固在躯体里。

在病症发展的初期,大家还以为这些病情和前些时日的大疫一样,只消远离的一些奇怪的花瓣,又或是找家人伪装成仆妇的模样去虫神教派讨点恩赐便能避过去。

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将病人和所有异常的生物隔绝开来,不管他们用的再诚恳的心情解开对於异神教派的禁锢,将米粮分发给穷苦的信徒们都无济於事。

女眷们简直要哭瞎了眼,恨不得明天就去把宫中的御医抢出来治病。

她们看着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没有一点自我意识的男主人,除了一些曾经被辜负过的主母能狠心起来不管,大多还是一边流着泪一边为对方祈祷。

让医生们看了一通,贵族们才发现这次怪异的病症并不是人力所可以救治的。

他们立马转变了策略,流水般的医生送出去,转而进来的是一批批神官大德,阴阳术士。

庭院里从终日缭绕着的微苦的药味换成了香灰蜡油的迷雾。

远远看过去倒不像是在求神拜佛,倒像是从院内升起了滚滚浓烟,在庭院的上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云,笼罩着他们。

平安京周围几个大社等门槛差点被人踩断了,主社的宫司打着旋儿,像花蝴蝶一样,不停地接待着新的贵客。

为了争夺贵客,神道上下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今日你表演一个青龙入海,明日我便有点豆成兵的神迹,让不通神鬼之事的贵族们看的目不暇接。

表演得卖力,捐赠自然不会少,为了“破财消灾”,贵族们简直是争先恐后把家里的钱财送到他们手上。

他们的嘴角越发咧的像一朵花,往日枯瘦的面上也带上了油脂填充的富庶之气,大笔大笔银两雪花般飞来,将每一座神社的募捐箱都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从箱子外的红纸上榨出油水来。

收了银子,这些宫司忙不叠地打点好行装,把自己捯饬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随便选了个黄道吉日就坐着牛车沿程门中央的大道被迎了进来。

道路两旁是贵族们特意安排来迎接他们的百姓,手里都捧着鲜花瓜果,五彩布匹,隆重的几乎赶得上迎神大会。

他们便从牛车的窗户把头伸出去,迎接这些爱戴和喝彩声,这让他们的自信心愈发足了。

可是浩浩荡荡到了府上,一看见病人的形貌,这些大师们吃了一惊:

只见“病人”或卧或坐在自家屋内,面色红润,双目炯炯,丝毫不见病入膏肓的样子。

这哪里像是病人,岂不就是个活人样子!

有大胆的宫司弯腰上前,伸手在病人的眼前晃了一晃,半晌对方都毫无反应,他们才确定下来这病症不是什么玩笑话。

看完了症状,自然是要讨论办法出来。

可是在座的所有人面面相觑,并没有人见过自家典籍里记载了相同的情况。

席间,一位博览群书的大德提出来,古书中有被妖怪吸食精气者,也是魂魄俱散神思不属。

可是这种情况,被吸食精气的那个人自然骨瘦如柴,绝不可能像现在一样相貌完好。

那若是幽冥地府误拘人魂魄,不肯归还,和这症状自然也是吻合的。

当场便有能够沟通黄泉的阴阳师出手,一道黄符烧下去,敬告伊邪那美女神座下童子此间种种事,希望能得到回覆。

然而这道黄表烧是烧了,却石沈大海,不要说没有回覆,连那堆香灰都一点动静没有哩!

讨论大半天,这些人都没能讨论出个结果来。

时至中午,主人家少不得摆了几桌酒菜。

众人坐於席上,还未动筷,便听女主人对他们的工作进度有所不满,言语之间意在威胁他们,如果不能解决这奇怪的病症,便要从他们手里收回这些日子以来捐出去的家产。

大师们心脏猛猛一跳,就算贵族的家产在他们手里过了这一遭能刮下不少钱来,可那些都是蝇头小利,哪里比得上捐出去的大头

有这样的威胁,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女主人自然要打一棒子给个甜头,又承诺给第一个解开症状的大师在原先的报酬上翻三倍。

原先的报酬已经够丰厚了,成功之后竟然能翻三倍!

这几乎是一个大庙宇一整年的收入了!

这让原先还打算轻轻松松吃顿饭的大师们扒饭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人人都无心吃饭,只想着能够赶紧想出办法治好怪病,拿到那份独占鳌头的报酬。

饭食一撤,这些人简直是卷起袖子撒腿就跑,争先恐后地冲回了病人所在的居室。

他们这下不像早上那么克制了,没有远远地看着,而是凑在病人跟前,摆弄着他的四肢,掀开他的眼皮,又打开他的口腔,处寻找着一些病变的痕迹,想从这些痕迹上分析出病人的病竈。

原先被梳理的端庄的病人像是被恶狗分食一样,衣冠散乱,头发乱糟糟的铺开,涎水和鼻涕顺着脸上的沟壑蜿蜒下来,在身下的榻榻米上滴出又深又大的水渍。

大师们一人一只手托举着这具肉体,像是佛前托举莲花的童子一样用心,可是从门外看过去,只让人觉得是一堆堆发散着尸臭的橘子皮。

翻来覆去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大师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们想出了个笨办法,所有人排着队,挨个把自家的本事施加到病人身上,看看哪个能起作用。

霓虹号称有八百神明,他们此处聚集了几十位能人异士,总不能谁的力量都起不了作用吧

他们几乎有着满满的信心,事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给他们来了一个极其讽刺的教训。

所有的力量施展在病人身上就如泥牛入海,经不起一点波澜。

男主人还是那样祥和的表情,一动不动,整个人如老僧入定,只是没什么意识。

不仅如此,有些更激烈的力量被直接反馈到施加者的身上,让他们自作自受,凶猛的力量在他们肉体上留下了深深的疤痕。

有受伤打滚的,有发功嚎叫的,有因为插队推推搡搡的,场面一度混乱不堪,众人几乎撕打在一起,简直看不出来一点大师的风范!

他们在原地乱作一团,角落里倒有一位真正身怀本领的法师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出去。

他是精通水占卜的觉慧法师,今天受邀来这里什么法器都没带,倒是在怀里揣了几张空白的占卜纸。

觉慧大师并不为报酬而来,只是发现这怪病背后有异才来一探究竟。

多事之秋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居室内几乎称得上群魔乱舞的景象,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觉慧法师避开人群,在院中寻了一处清澈的水滩,手指拨开水面上的浮萍和落叶,露出一汪清澈的水镜来。

他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不好弯腰把占卜纸放在水上,就顺着刚才的动作一屁股坐到水池边的泥土上,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有没有沾上泥巴,和那些装模作样的家夥一点儿也不一样。

水占卜的白纸被水面的张力抻开,绵软的白色宣纸浸透了清水,平平整整舒展开来,连纤维的骨架都看得分明。

纸面的中心晕开了一层层涟漪,水流没过表面,又形成了一面新的“水镜”。

觉慧法师坐直身子,手持一串七花五叶佛偈串,口诵佛号,擡起委顿的眼皮盯住水镜。

灵感从旁人看不见的水面上漂起,像一根细细的丝线,从觉慧法师的额心连接到真相的碎片。

不知道连接到了什么,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牙齿却有一股力强压着要合拢,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颤得不像样子。

“——荆棘之路。”

觉慧法师隐隐约约感受到这是一处两界交汇的黑暗地带,行走不慎便会跌入某处深渊。

陌生的词组,似乎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听说过。

布满荆棘的路径。

如果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它听起来似乎是黄泉风格的东西,再加上“两界交汇”这个情景的暗示……要找熟悉冥土的老友问问吗

觉慧法师一时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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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嘻来了!我终於写到文案了!没想到吧,真正的怪病现在才来。

今天差点吃瓜到请假……忍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