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靠山吃山

朱载壡还是第一次见大伯如此神态,连忙安慰道:

“大伯,侄儿真心觉得是你想多了,父亲他不会……”

“我知道!”朱厚照平静的说,“我刚才都是演的。”

“啊?”

朱载壡愕然,“不是,大伯你图什么啊?”

“我老了,你父亲也老了,我们的时间都不充裕了。”朱厚照叹息道,“趁着还能动弹,再聚聚,说些要说的话,也让你们父子再聚聚……”

朱载壡没由来一阵难过,说道:

“李先生不会一直不回来,大伯你身子骨还硬朗,父亲他还未花甲,你……多心了。”

朱厚照说道:“新帝登基,自然是想做一番事业的,可有太上皇在一旁瞧着,必然束手束脚,给他空出空间,才能瞧清这位新皇帝的水平。”

“从恶意揣测的角度出发,新帝刚刚承继大统,根基太弱了,这个节点根本不敢动你父亲,错过了这个节点,你父亲再想出来游玩,就没机会了。”

“从群臣的角度出发,太上皇离开京师,才方便他们忽悠新皇帝,所以他们不会阻止太上皇下江南。”

“做了四十载的皇帝,哪能不累啊?李青可以适当的休息,他自然也可以适当的休息。”

朱载壡怔然。

“好啦,用不着伤感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对你父亲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侄儿明白……”朱载壡默默点头,问,“大伯让李先生回来也是有深意……?”

“没什么深意,李青能回来当然最好,不回来……自有他不回来的理由,也没什么影响。”

“可是您和父亲……都老了啊。”朱载壡神情落寞,“万一他真的一去十余载不回……”

“那便十余载不回呗。”朱厚照好笑道,“我虽然对李青总是一副‘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的姿态,可李青不是这么用的,其实,现在的皇帝对李青来说,也没多重要了。”

“没多重要?”

“嗯,从推广简化字开始。”朱厚照说。

朱载壡不明白,目光询问。

朱厚照没解释,只是道:

“李青站队皇帝,是为大明,李青不站队皇帝,也是为大明。所以啊,不要想着李青会想百年前那般,把皇帝个人和大明绑定在一起,知道吗?”

“侄儿不理解。”朱载壡问道,“大伯可是说……皇帝可以不再是皇帝?”

朱厚照摇头道:“皇帝当然是皇帝,只是在李青心中的权重,没那么大了而已。”

朱载壡黯然伤神,怔怔道:“也就是说,李先生不会再管皇帝生死了?”

“你这孩子……咋就是不开窍呢。”朱厚照无奈道,“都说了,只是降低了权重而已。”

朱载壡:“大伯,您时间真不多了吗?”

“咋?舍不得大伯死啊?”

“舍不得。”朱载壡眼睛泛酸,全然不像个成年人。

“呵呵……人哪有不死的啊?李青都不能无尽的活下去,想那么远做甚,大伯现在不活着的嘛。”

接着,朱厚照笑意收敛,轻轻道,“你大娘时间不多了,我时间也富裕不到哪里去,唉……我们堂兄弟关系不咋样,你们堂兄弟可不能学我们。”

“大伯,你咋跟交代遗言似的啊?”朱载壡心慌的不行。

朱厚照一滞,气郁道:“你这混账可真会说话……好好气氛都被你毁了,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你兄弟朱载坖……咋个样儿?”

“载坖一向稳重。”朱载壡说。

朱厚照静等下文,却没有下文。

“就这?”

朱载壡讪讪道:“相比父亲,相比大伯……载坖确多有不如,不过比我强。”

“……好吧,我本以为你是个例,却不想……”朱厚照苦笑摇头,“还真是老子英雄儿狗熊。”

说着,拄着拐杖站起身,道:“你父亲肯定会来,好好珍惜这次见面。”

朱载壡黯然点头。

他明白,这很可能是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

大高玄殿。

朱载坖滔滔不绝,朱厚熜怔怔出神。

好半晌,

“载坖啊,你不用处处都征求我的意见,你现在都是皇帝了,父皇可以指点你,可你也要自己的想法,有主心骨才行。”

朱厚熜无奈道,“什么都要我拿主意,你是皇帝,我是皇帝?”

“儿臣不及父皇万一……”

“混账!”朱厚熜勃然大怒,旋即,怒容缓缓敛去,叹息道:“你是怕哪做不好,被父皇责备是吧?”

“儿臣……”

“不要想着追求完美,没有人一开始就完美,尤其是做皇帝。”朱厚熜无奈道,“你就当父皇已经驾崩了,不要有束缚心理。”

“儿臣……遵旨。”

“……要不父皇给你腾个地方?”

朱载坖:“?”

“我准备出去逛逛,你可自由发挥。”

“啊?”朱载坖失惊,“父皇万金之躯,怎可……”

“闭上你的嘴!”朱厚熜大骂道,“瞧瞧你这样子,哪有一点帝王之相?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真的是……白登基了啊?”

“儿臣……父皇三思啊。”

“三思过了。”朱厚熜冷着脸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能靠老子,绝不为难自己。”

朱载坖有心辩解,却无从说起,末了,委屈道:

“儿臣只是担心父皇!”

朱厚熜淡淡道:“没什么可担心的,父皇做了四十年的皇帝,你才做了个把月,你就是想大逆不道,你也没这个能力。”

随即觉得如此说太伤儿子,话锋一转,道:“父皇离开京师,就是在向群臣释放一个信号,一个放权的信号,如此,才能树立你皇帝的威严,如此,群臣才会真正把你当皇帝看待,如此,你才能看到皇帝能看到的东西,明白吗?”

“儿臣……对最后半句不是很明白。”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父皇,您要去哪儿啊?”

“江南!”

“去多久?”

朱厚熜:(¬_¬)

“父皇误会了,儿臣不是要约束父皇,儿臣只是不放心……”朱载坖诚恳道,“如若是永青侯相伴,父皇想去哪儿,想去多久,儿臣都不会过多问询,可父皇一个人……儿臣哪能放心?”

黄锦适时插了句嘴,道:“皇上,还有奴婢呢。”

朱载坖:(¬_¬)

黄锦挠挠头,悻悻闭了嘴。

“父皇为国事操劳四十载,放松一下完全应该,儿臣……好吧,儿臣不劝您了,可儿臣有个要求。”

“你还要求上了……”朱厚熜白眼道,“说来听听。”

“务必准备充分,务必做好安全保障。”朱载坖认真说。

朱厚熜心头一暖,哼道:“这还用你说?”

“父皇心中有数就好。”朱载坖吁了口气,试探着问道,“父皇可有要交代儿臣的?”

“可以启用张居正。”

“啊?”朱载坖大感意外,“父皇您不是说,张居正此人品行不端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朱厚熜说道,“徐阶有高拱虎视眈眈,高拱也要有人虎视眈眈才行,我知道你想重用高拱,我也不反对,可有一点你要牢记。”

“请父皇教诲!”

“重用一个人同时,也要做好废这个人准备。”朱厚熜说道,“你不能培养一个大而不能倒,倒而没人能接住的权臣。”

“有人虎视眈眈,这人才会没安全感,才会更加忠于皇帝,以此来保全现有地位,若这人还狂悖乱上,直接顶替掉就是了,如此,朝局才不会出大乱子,懂吗?”

朱载坖恭声称是,迟疑道:“可是父皇,张居正和徐阶……关系匪浅啊。”

“哈哈……你太天真了,权力场上哪有感情可言?”朱厚熜嗤笑道,“张居正若真对徐阶忠心耿耿,我又岂会说他品行不端?”

朱载坖一怔,旋即忆起往事,悻悻点头。

“父皇觉得……这个张居正,也有首辅之姿?”

朱厚熜颔首:“很久以前,我就策问过了,此人有能力,心也够黑,是个人物,还是那句话,重用一个人之前,要先找好替代品,未来重用张居正也要如此。”

“儿臣明白。”

朱载坖恭声称是,问道,“父皇还有交代吗?”

朱厚熜沉吟了下,说道:“父皇离京期间,你颁布一项国策,只要利国利民即可,你可随意发挥,希望父皇回来之时,你能让父皇会眼前一亮。”

“颁布一项国策,一项利国利民的国策……”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儿臣遵旨。”

朱厚熜满意地点点头:“这会儿倒是有帝王之相了。”

朱载坖哭笑不得,同时也莫名惭愧,道:“父皇,您内心深处,对儿臣很失望吧?”

“干嘛这样说?”

“儿臣差您太多了。”朱载坖感伤的说,“远的不说,相比您,相比皇伯考,儿臣太差劲了。”

朱厚熜神情柔和下来,温声道:“你这么想,证明你有进取心,慢慢来,不着急,你是不够聪明,可你肯学,肯上进,未来成就未必不如父皇。”

朱载坖默默点头。

朱厚熜拍了拍他肩膀,鼓励道:“新的篇章已经开启,去泼墨属于你的画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