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小伍欲言又止,瞥了眼柜台处假寐的掌柜,这才说道:“不是说为期三日嘛,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尽管他的解释很合理,但话外之音也很明显,当值期间,他没法离开。
“什么不必急于一时?”
倏地,一直在假寐的李掌柜坐了起来,冷声道:“没有黄家那五斤米,你就要饿死了不成?”
小伍解释,“我领回来放着,万一哪天饿肚子呢。”
“你放屁!”
李掌柜噌的一下站起,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你是我李绾的伙计,我何时让你饿过肚子了?”
小伍见李掌柜发火,很是有些无辜,“我没说你让我饿肚子,我是说万一……”
“没那个万一!”
李绾言辞打断,“总之你不准去黄家领粮!”
小伍不明所以,“为啥?”
“你说为啥?”
李绾冷喝一声,“爷丢不起这个人!”
小伍语塞,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偏偏又将之生生咽了下去。
姜晓美眸流转,“看不出来,李掌柜还挺讲究嘛。”
“那是自然!”
“既然李掌柜如此讲究,那为何要将死过人的房子租给我们?”
闻言,
李绾一愣,显然没料到会突然提起这一茬,当即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那么多忌讳做什么?”
“古往今来死的人多了,有哪个地方没死过人的?”
“哼!”姜晓娇哼一声,“那也不能连头七都没过吧?!”
“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
李绾继续道:“皇宫那般风水宝地,不久前建安帝死在那,新帝当天就登基住进去了。”
这话言外之意很明显,就连皇帝都没那个忌讳,你们此种穷老百姓还讲究什么?
姜晓俏脸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若非已经修行了《静心咒》有些时间,怕是杀戮规则之力又要不受控制了。
“莫急。”
裴礼轻笑一声,端起酒杯与姜晓碰了一下,示意后者不必与李绾纠缠,毕竟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是无益。
“掌柜的,这事咱们做的确实不太地道……”
一旁,小伍小心翼翼的要说句公道话,然而,其话音还未落下,便被一声怒喝打断。
“住口!”
“你得知道你是吃的谁家的饭,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李绾一脸怒容,“我再与你说最后一遍,不准去黄家领粮,他家的粮食,脏!”
说罢,李绾拂袖便要离去。
裴礼轻抿一口酒水,适时开口,“李掌柜似乎对镇上的黄家,有些成见?”
“哼!”
李绾驻足,冷哼一声,“本就是鸡鸣狗盗之徒,欺世盗名之辈,却被一些无知之人奉为圭臬,岂不可笑?”
“鸡鸣狗盗,欺世盗名?”
“靠贩卖私盐起的家,难道不是鸡鸣狗盗?”
闻言,裴礼有些诧异,没想到李绾居然能知道黄府发家的内幕。
放眼历代封建王朝,对盐铁的管控都是不遗余力,走私一经发现,便是量刑从重,轻则杀头,重则连累亲族。
故而,没人会将自己贩卖私盐的事广而告之。
这一点,从安福县百姓数百年都不清楚黄家所做之生意,便可管中窥豹。
能确切知晓黄家贩卖私盐的人,都不会是寻常角色。
再联系到李绾的姓氏,裴礼不禁问道:“李掌柜出自陇西李氏?”
李绾一愣,有些始料未及,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一挺胸,“当然!”
“那就难怪了。”
裴礼点点头,脑中所有线索自行连成串。
这李绾不准小伍去黄府领粮,放不下脸面是一回事,但其实最重要的,应该还是阶层原因。
士农工商,这其中便有一条鄙视链。
儒家有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对仕途的尊崇,几乎已经是直言不讳。
作为鄙视链的最顶端,士族出身自然看不起商贾出身。
哪怕这个商贾为天下巨富,士族仍旧会有一股天然的优越感。
李绾乃五姓七望出身,这可是登州最顶尖的世家大族,心中的优越感,注定其要目空一切。
“何意?”
李绾蹙了蹙眉,“什么难怪了?”
裴礼轻笑摇头,“没什么,李掌柜不必在意。”
李绾眉头愈发紧了几分,盯着裴礼看了好半晌,可越看越是觉得看不透,甚至还有种凝视深渊之感。
李绾打心眼里看不是走江湖的,只觉得这类人粗鄙不堪,甚至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在裴礼身上,竟是产生了种恐惧感。
“待会别忘了收他们的酒水钱。”
他缓缓移开视线,对小伍叮嘱了一声,旋即回到躺椅上重新躺了下来。
小伍弓着身,陪笑道:“我们掌柜就这么个脾气,你们在见怪。”
“无妨。”
裴礼回以微笑,“眼下反正没有其他客人,不如坐下一起喝一杯?”
“不了不了,收拾完那几桌,我还得去烧水呢。”
小伍连连摆手,刚走开几步,突然又走了回来,“对了,之前听你娘子说,你们是来买月饼馅料的?”
姜晓俏脸莫名飞上一抹红霞,内心是好一阵小鹿乱撞,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尽管已经被误会了很多次,但裴礼还是解释一声,“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朋友关系?不可能吧?”
说罢,小伍继续道:“就算是朋友关系,那也肯定不是寻常朋友,寻常朋友谁跟你在刘家村那种穷乡僻壤吃苦?”
裴礼沉默下来,久久无言。
小伍将话题拉了回来,“听说今年大半个庭州府都有旱情,这个中秋节肯定是不好过了,所以你们多半在镇上是买不到月饼馅料的。”
“小镇南边有个开了很多年的杂货铺,往年临近中秋那里的馅料品种是最多的,你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说罢,他再度补充一声,“若是连他们那里都没有你们想要的,那你们在这安福县基本上是不会有收获了。”
裴礼急忙抱拳一礼,“多谢告知。”
“小事小事,不必谢。”
“你们歇着,我就先去忙了。”
说罢,小伍不再耽搁,转身继续收拾其他桌上的酒具。
许是被小伍点破了某层窗户纸,使得桌上的氛围有些奇怪。
裴礼自顾自饮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