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的大殿上。
随着姬九的话音落下,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太康帝端坐帝座,俯瞰着这个对自己不叩不拜的九子。
神色冷漠,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从掀起过几次【清君侧】的夺嫡血战之后。
大雍已经很多年没有皇子出京就藩了。
几乎已经成了祖制。
更何况南海那个地方对于姬九来说有多特殊,没人比他们父子更清楚了。
“你在逼朕杀伱?”
面对太康帝露出的杀意,姬九整了整身上褴褛的衣衫。
然后继续抬头望向高悬的帝座。
“请父皇诛杀儿臣,将儿臣首级奉于那卑贱小卒面前,以求那小卒之忠心!”
对于姬九的再一次的忤逆与讥讽。
太康帝额间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可旋即他便恢复了平静。
“拙劣的激将法。”
下了这样的评语之后,太康帝冷冷地看着姬九。
“不过朕知道你不蠢。”
“说吧,你凭什么觉得朕会答应你?”
真正蠢的人,做不到这般果决与狠辣。
不但提前一步诛杀了府中所有南海鲛族。
更是亲手毒杀自己最大的倚仗。
自己的亲娘舅!
老实说,若不是因为这一切的起因,是因为一个女子。
太康帝或许会对自己这个九子另眼相看。
甚至不会吝啬给他一个机会。
可现在白璧有瑕,着实是令人惋惜。
姬九视线对上那双居高俯瞰的冷漠目光,而后缓缓跪伏在地。
“因为儿臣是父皇亲子。”
没有舔犊情深的脉脉深情。
姬九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冷冰冰的现实。
他是太康帝的亲子。
不管他身上是否流淌着异族的血脉。
在这个父系主宰传承的世界,谁都无法否认,他是大雍姬氏皇子。
只是……
“这不是你说服朕的理由。”
听到太康帝冰冷漠然的言语,姬九伏在玉砖上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而后忽然反问道。
“父皇觉得如今大雍局势,如何?”
“花团锦绣?四海升平?太平盛世?”
太康帝脸色一黑。
而这时,姬九依旧不知死活地继续道。
“亦或是……权臣横行、地方不靖、皇权式微?”
姬九这些话有如一记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抽打在太康帝的脸上。
“放肆!姬胤!你真欲寻死乎!”
太康帝怒目圆瞪,脸色涨红。
姬九趴伏在地上的身形,却是抑制不住地耸动。
笑声传出的那一刻,姬九的声音幽幽传来。
“父皇,不用瞒啦!”
“没人是傻子,明眼人都能看到!”
“再这样继续下去,咱们大雍就要亡国啦!”
“到时候父皇你是亡国之君!我们这些做儿臣的,亦是亡国之臣……”
姬九说着,呵呵一笑摇头道。
“哦,不对!亡国之臣尚能转投新君、新朝!”
“我等昔日贵胄,当死无葬身之地矣!”
这话出口。
太康帝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
“逆子!逆子!逆子!”
沉重如山海的无尽帝威,倾泄而下。
姬九磕头、叩首。
第九境的可怕威压下,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儿臣是逆子,父皇一念既可杀之!”
“但满朝逆臣,父皇如何杀!”
说着,姬九笑声猛然一收,声音肃杀道。
“但倘若父皇不杀儿臣!并放归儿臣自由!”
“儿臣愿为父皇掌中之刀!总有一天,会替父皇斩尽逆臣!如何?”
听到姬九这番陡然转折的话。
满腔怒意的太康帝,神色微微一滞。
片刻之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好一个纵横话术!”
诸子百家,时至如今,早已融于整个天下各个角落。
世家大族、地方宗门,很多都是昔日百家支流。
所以对于姬九辅修纵横术,太康帝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微阖双目,太康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而姬九似乎也不急。
说完那话之后,就这么静静地跪伏在地上。
等待着太康帝的最后决定。
这一趟镇辽城北行,他输了。
不但输掉了那一具分身。
后续的连锁反应,更是让他输掉了所有。
圈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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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是给大雍姬氏一个机会。
若是有朝一日,真有那种不忍言的事情发生。
身处南海那等蛮荒之地,或许还能为姬氏延续一条血脉。
……
圣旨出宫。
宗正寺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
很快便从府库中翻出了尘封已久的藩王仪仗,以及一路侍奉的寺人、宫女。
站在神都镐京外的姬九。
没有理会身边那些突遭变故,而显得惶惶不安的寺人、宫女。
而是遥望着身后那座‘囚禁’了他无数年头的监牢。
他赌赢了。
成为近千年以来,出京就藩的第一人!
姬九本以为自己会放声大笑。
可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过去所拥有的一切记忆,都在这座世间最宏伟、壮观的神都巨城之中。
记忆中温柔如水的‘母妃’,葬在这里。
当初那个用凉薄手掌牵住自己,告诉自己‘共荻,可为殿下而死’的男人,也葬送在这里。
这些美好的落幕,就像是这冬日凋零的落叶。
饶是早已疯癫、扭曲的姬九,也感到了一股莫名的伤感。
他是一个失败者。
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区区镇辽城,区区小卒,就让自己一下子输掉了所有。
自己此刻拿命跟自己父皇赌来的。
也不过只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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