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174.第 174 章(捉虫)

    “聘的不是人”

    丁玉如转了个身, 回头看庄志安,那双如水的眼眸里都是诧异。

    聘的不是人,那能是什么

    难不成是鬼

    丁玉如惊了惊, 一下便想起了自己听过的一些事。

    女子势弱, 生前势弱, 死后也是, 虽然明面上不允,可一些人家里的小子意外没了, 悲痛的家长为了不让孩子成为孤家寡人, 都会和没了姑娘的人家家里结个阴亲。

    成家立业, 这样一来, 在下头也能有个伴。

    倘若只是两家的事,这倒也就罢了,只是欺负死人不能开口。

    结阴亲也需要聘礼,有了钱的往来,这事就多了几分利益。老话都说了,清酒红人面, 财帛动人心, 一些缺德的人便打起了女尸的主意。

    保媒拉线,提亲结缘,只不过,他们拉的是阴亲。

    “不是不是”

    丁玉如的眼睛会说话一般,瞅着那含着惊怕的眼,庄志安急了, 知道她定是想岔了,急急摆手否认。

    这会儿,他是不敢再慢一步了, 直接揭晓答案。

    “聘的是花,也就是嫁花。”

    “嫁花”丁玉如重复了一句。

    “恩,”一两句的,说起来显得干巴还冗长,庄志安拉着丁玉如的手,抬脚往屋外走。

    “走吧,咱们也去瞧瞧,看这阵仗挺热闹的。”

    小夫妻两人出了屋子。

    初冬时节,t市还未落雪,早晨时候却已经在树梢草间,瓦灰的屋檐处落了一层冰晶。

    才出屋子,两人便感觉到一股凉凉的冷空气。

    天气虽冷,却挡不住大家凑热闹的心。

    听着铙钹,铜锣和唢呐的声音,街坊邻居三三两两地拱着手,躬着身缩脖子,被寒风冻得直跺脚了,脚步却不慢。

    瞅着前头那三队的竞聘队伍,有几个大姐儿笑着道。

    “还得是咱丽云姐养的花招人才,瞅瞅,瞅瞅这热闹的,我刚刚数了数,来了三个老板。”

    “不止,我听说大权也想聘这花回去,这会儿人还没来,估计是耽误了。”

    “哟,那可得紧着点。”

    “好事不怕晚,急啥,嫁花这事热闹,可没这么快就结束。”

    “听到了吧。”庄志安护着丁玉如走里头,特特还挡了挡风口。

    “今儿嫁花的是丽云婶子,是一株山茶,叫什么绯爪芙蓉的,开的花很是奇特,花瓣中有一道道抓痕一样,大概是这样,这才引得好些人来聘吧。”

    山茶花不惧严寒,开花于冬春季节,有一个词专门用来形容山茶,称之为戴雪而荣。

    数九寒冬时,百草枯萎,连绵的青山也只剩枝丫朝天,山茶不但有一抹绿意,且花苞戴雪而绽。

    既有松柏的风骨,也有桃李之花的秾艳,自古以来便是文人骚客推崇的名花。

    “前几年时候啊,大家填饱肚子还不够,赏玩这些的人自然少,这几年经济好了些,一些人富了起来,这不,我们这儿就又将嫁花聘花的旧俗捡了起来。”

    空调,冰箱,洗衣机这些东西固然稀奇珍贵,可它在商场里摆着许多,拎着钱去商场就能买到,而一株稀罕的花树,它长成丰茂模样,却要花费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犹如美酒越酿越香,养一株花树,十几年的时间,和养个娇娇闺女儿也没差。

    稀罕,便是珍贵。

    要是新盖的院子里种上一株,人来了,道一声好,这事儿多长脸啊。

    古时候,士族的公子有九大雅事,焚香、品茗、听雨、赏月、侯月、酌酒、莳花、寻幽、抚琴,这山茶花一聘,无形中身价就上去了。

    一瞬间就从暴发户,成了有品位的暴发户。

    丁玉如没想到,这热闹了大半天的争聘,聘的竟然是一株山茶。

    “这不就是卖花树”

    “聘”丁玉如话还未说完,庄志安连忙打断,他往四周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这边,这才松了口气。

    “玉如,你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习俗,这我知道也理解,不过,这话咱们可不好在外头讲,要是给丽云婶子和下聘的人听着了,非得抓着扁担追到咱们家里不可。”

    丁玉如眼眸微微睁大,“这么严重啊。”

    “恩。”庄志安拉着人的手腕继续往前,跟上争聘的队伍,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这养花养树的,没个几年养不出个什么,都精心侍弄着,可不就跟养闺女儿一样了。要是说了一句卖,花树听了心里不高兴,到了新居那是会得病的。”

    人挪活,树挪死,t市湖安这一片都管买卖花树为聘为嫁,寻常的自然没有今日这热闹的动静,今儿有几家争聘,还一路走一路敲锣打鼓,概因许丽云着实是养山茶的好手,院子的那一株绯爪芙蓉,美得让人心醉。

    “丽云婶子是真的将那株山茶养得很好,前几年时候,有个过路的人,瞧了后就喜欢得很,出这个数买,她都没舍得卖。”

    庄志安比了三根手指头,压了两次。

    丁玉如迟疑了下,猜测道,“三百三”

    聘礼嘛,都爱取个三的零头,有谐音生的意思,寓意着早生贵子。

    这时候钱都大,前几年就更甚了,一个壮劳动力一月也只有三十多块的工资,三百多的聘礼,算是极为体面。

    “哪呢”庄志安铿锵有力,“三千三”

    要是三百三,他还特特稀罕地和媳妇讲,那不是显得他闲么。

    三千三

    饶是兜里富裕的丁玉如都震惊了下。

    “那时不卖不不,那时不嫁,怎么这时又要嫁了”

    丁玉如好奇地看去,争聘的三方已经停在了一处院子口,那地儿热热闹闹,可以瞧得出来,这处的院子是新修的,垒了红砖围住,大门也是用这一年时髦的铁门,又厚又沉。

    大门大开,远远瞧见那株绯爪芙蓉,初冬时节,华盖如亭,其中夹杂着数个花苞,还未花开,已经能想象到花开时,满树花朵迎风戴雪的盛况。

    这一株山茶丰茂得让人心惊,丁玉如都震撼了。

    不愧是曾经被过路的外地人喊价到三千三的山茶,她不懂花,却也觉得这一株山茶不凡。

    “怎么就要嫁呢”丁玉如喃喃,她要是有这样一株花在院子里,她才舍不得挪出给别人。

    人挪活,树挪死,要是磕绊到哪里,伤到了山茶,保准心肝肉痛。

    “嗐,还能为了啥,为了聘礼,也就是钱啊。”

    庄志安也是可惜,他长在湖安这一处,家和许丽云家并不远,甚至,许丽云的婆家也姓庄,两家算沾了点亲故。

    打小到大,他长,这山茶花也跟着长。

    不知不觉地,这株山茶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奇花,同一条街的,对这盛开时极尽旖旎的绯爪芙蓉都有些特殊的情感。

    瞧着许丽云放话要行花嫁,瞧热闹的同时,大家心底都有些舍不得。

    以后,湖安将军巷这一处,冬日再不见满树绯爪山茶了。

    “为了钱”

    丁玉如意外,三千三都没卖了,怎么现在又要了。

    虽然这株绯爪山茶的品质不错,可这东西的价格本就是依着人心而言的,没个定价,在有一些人心中重逾千金,也可能,在另一些人心中却一文不值,只是一株树罢了。

    别瞧今儿热闹,想再有三千三这样的好价格,难

    “哎。”庄志安叹了口气,“没法子,丽云婶子也是个做妈的,她家小子庄东福过了年就十八了,得说亲了。”

    院子外头是新修的,处处费钱,回头要真说了姑娘,酒席,聘礼哪个地方不费钱,回头添子添孙了,又是一笔花销。

    庄志安和丁玉如自己都在准备着喜宴,自然知道办一场喜宴的不容易。

    三方人喊着价格,你添六块,六六大顺,我添八块,八方安泰,一个比一个吉祥。

    站在树下,头上扎了根花枝意味喜庆的许丽云,她面上的神情却没那么吉祥。

    价格才喊到六百五,和当初那三千三的天价差得可是远了。

    另一厢,听了庄志安的话,丁玉如再看这热闹的争聘场面,突然的有些意兴阑珊了。

    “走吧,咱们回去吧。”

    “怎么不看了”庄志安意外,就见丁玉如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什么,只低头往回走。

    他又抬头瞅了瞅热闹的那一处院子。

    这时又来了个队伍,是被几个大姐叫做大权的人,他膀大腰圆模样,大步阔斧,手脚摇摆,走出虎虎生风的步伐。

    “添个十六,来个六六六”大权人未到,声音先到,“怎么样,这聘价合适了吧。”

    这一次的添价,为之前陷入缓慢而胶着的喊价添了活力,周围的人凑热闹般地大声叫好。

    大权志得意满,嘴角微翘,还朝四周打了个拱手。

    前头的三方来人互相瞧了瞧,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是添不起钱,就是觉得再喊下去没个尽头,便宜的是主家。

    算了,好花也还有,等下一回吧。

    几人收了东西,走近大权身边,还拍了拍肩膀,笑呵呵寒暄。

    “大权可以啊,后来者居上,这六六六的钱出得阔气。”

    “呵呵,得三位老哥哥客气相让才行,割爱了割爱了,多谢了,下回去我家喝茶,新得的好茶呢。”

    都是t市赚了钱的,在乡里镇上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没见着,也听过名声。

    生意人便是这样,和气生财,轻易不与人结怨,能结善缘就结善缘,不能结的,也来个点头泛泛之交,下一次有了生财的路子,捧着钱说不定就能掺上一脚。

    这会儿,心里嫌弃对方装,有点钱就好风雅模样,腿上泥点子都没洗干净,表面上却是一团和乐又相见恨晚模样。

    几人在热情攀谈,主人家许丽云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六百六十六,数字是吉祥了,可还是抹不掉差了三千三这大手笔价钱的差距。

    “妈”庄东福也憋屈又生气,“都怨你,这花之前三千三的好价你不卖,这下好了,卖了个六百六十六,我看你就是个老六”

    “闭嘴,你知道个屁”许丽云气得不轻,当即横了一眼过去。

    打量她老了昏头了,听不出话里的嘲讽不成

    “是嫁,再让我听到你一句卖,回头花出问题了,看我拿不拿竹棍敲你”

    庄东福打小被宠到大,倒是不信他妈会打他,瞅着她不好看的脸色,到底不敢再造次,重重哼了一声,扭头朝旁边看去。

    冬风吹来,山茶摇摆。

    “要不咱们不嫁了”迟疑了下,庄东福到底承受不住两个价格的差距带来的巨大落差,瞅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在他妈妈的耳朵边小声道。

    许丽云顿了顿。

    这时,冬风好似也秉住了呼吸,想要偷听她的回答。

    山茶不摇,叶子静静。

    “不成”许丽云铿锵有力,“许了发嫁了,没有自己再打脸自己的道理。”

    在无人察觉间,她眼里闪过股迟疑和懊恼,似是想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那双眼幽幽的黑,下一刻,回绝得斩钉截铁。

    瞬间,冬风肃肃,山茶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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