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第 182 章

    还有, 什么血袋这说的都是些什么

    血,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还是用来浇花, 听着就邪门。

    不自觉的,身体比心里诚实, 也更机灵,庄东福往后挪了两步。

    再看院子里随风招摇的绯爪山茶, 只见绿树葱郁, 枝干挺拔, 猎猎冬风下也不惧严寒, 夹杂在树叶间有许多的花苞。

    花苞细细,里头包裹着层层叠叠的花瓣, 只等天气更冷时候,它便会争先戴雪而绽。

    到时满树的绯爪山茶花开, 美得惊人, 美得妖娆。

    庄东福恍然。

    难怪这花树养得这样好,原来是有偏方

    就是这偏方瘆人了点

    此时日头西斜, 阳光铺在地上, 将花树的影子投下, 随着冬风吹来,树木摇晃,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了起来。

    明明是平日看惯的景,因为一句血袋, 庄东福盯着地上的影子,只觉得一股深冷从心底涌起,疑心生暗鬼一般。

    影子就像一双双鬼手在张牙舞爪,挣扎不停, 好似下一刻就要拔地而起,伸出一只只鬼爪,将人的脚腕抓住,拽到地底深处

    庄东福打了个寒战,急急别开头,不敢再瞎想。

    “没有没有,我都依着你说的话做,大哥你特特交代过了,不能让山茶沾了别的东西,我怎么会违背你的话”

    “大哥,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丽云最听你的话了,你怎么能这样疑心我。”

    另一边,许丽云声音的哀哀,带一分幽幽的怨。

    细听,她细声下来的声音还有分甜腻的嗔意。

    不知是不是冷的,只穿着毛衣的庄东福打了个寒颤,控制不住的,身上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颇为无语的瞧了眼许丽云,庆幸爸妈没给他生妹妹。

    他知道妈妈和大舅舅感情好,虽然是堂房的兄妹,大舅舅一年十二个月里,有十一个月寄居在寺庙,两人少见少相处,感情却亲厚。

    据他爸说,当初送嫁的兄长就是大舅舅,妈妈趴在他背上依依不舍地哭嫁,哭成了泪人儿。

    听习惯了许丽云数落人时拔高的声音,瞅惯了她时不时的瞪眼剜人,再听这一下她放柔放低的声音,庄东福这个做儿子的都不习惯。

    夹,嗓子有点夹

    许风和视若未闻,视线在山茶树上瞧过,又看了看许丽云。

    下一刻,他拿着佛珠的手往胸前一靠,左手立掌,右手大拇指飞速地拨动佛珠,狭长的眼微微下垂,口中无声地念着经文。

    突然,许风和拨动佛珠的手一顿。

    只见他食指和大拇指摩挲着拨到的那颗佛珠,皱着眉头睁开眼睛。

    原先该是光滑润泽的紫檀木佛珠,这一刻却有了裂痕。

    犹如冰面上起了一道痕,紧接着,只听“咔咔”的声音响起,冰面越裂越大,到了最后,冰块往水下一沉,砸起水花,漾开层层波纹。

    许风和手中拨到的那一粒佛珠也裂开了,一刹那间门,气机飞出。

    在许丽云和庄东福瞪大又惊恐的目光中,气机犹如飓风,犹如流窜的箭矢,凛凛势凶,朝许丽云的面门击去。

    “你没有喂它血肉,那这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许风和声音沉沉,没了笑模样,那狭长的眼有几分冷,几分厌。

    一道道无形的风在许丽云脸颊一寸远处停滞,撩起她的发丝,直指她右脸边的一道裂口。

    许风和沉眼,他一通寻根究底,损了一珠的修行,气机所指之处,就是根源。

    许丽云瞳孔急缩,被这离眼睛只一丁半点的东西吓得无法说话,压迫非凡。

    庄东福惊魂未定,这、这是什么

    他瞅了瞅许丽云,又瞧了瞧许风和,脚步又挪远了两步。

    这下,他是不敢再在心里埋汰大舅舅是假和尚了。

    就算是假和尚,那也是有真本事的假和尚

    佛珠有一颗成了糜粉,许风和好似也添了分憔悴,他手拂了拂,直指许丽云脸颊的那几道气机便散了去,顿时,令人心揪的压迫顿去。

    许丽云大松一口气,如从危机四伏中逃出生天,手软脚也软。

    “大哥”

    “小妹,”许风和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面上好似染上了一层霜华。

    他抬眼看了绯爪山茶一眼,声音无奈。

    “别人不知道,小妹你还不知道吗这一株观音白,它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它是大哥的命啊。”

    后头那一句,许风和的声音很轻,里头有着苦涩和自嘲。

    “也是,是我勘不破,枉费了在寺里清修数十载,还是勘不破生死,贪嗔痴,佛家三垢,我起了贪念。”

    “贪恋人间门世的点点滴滴。”许风和抬起手,侧头看周围,由清风看到了薄暮,狭长的眼里隐隐有水花,有万般感慨和怅惘。

    “我贪这风,贪这光”

    最后,他的目光看向许丽云,声音很轻,眼眸往下垂了垂,睫羽微颤,“还贪一个你。”

    许丽云一震,目光凄迷,喃喃地唤了一声。

    “大哥”

    许风和“由始至终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勘破。”

    离了几步远的庄东福没有听清,就见他大舅舅撩了嘴皮,好似说了些什么,下一刻,他妈妈就像被触到了什么神经一样,一下就振作了精神。

    “不不,大哥,不是你的错,丽云是甘愿的,心甘情愿”

    许丽云抬手抚上脸,那儿,被山茶花叶滑过的裂口太浅,才一日的时光,没有敷药也没有贴邦迪创可贴,这会儿,它也已经结了浅浅的疤。

    伤口

    因为伤口太小,她都没有留意

    “是昨天时候”许丽云恍然,急急地朝许风和走了两步。

    她想靠近,才抬起手,视线的余光瞥过自己的手。

    只见上头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忙碌于家务和生活,她的手变得粗糙了,就连原先纤细的指节,也都粗大了几分。

    一些人格外得岁月优待,许丽云无缘,许风和就是那得到了眷顾的人,他仍然是年轻模样。

    这会儿,因着佛珠破裂,他面上添一分憔悴,不过,这无损他的气质。

    只见僧人狭长眼,高鼻梁,薄唇,清癯玉立模样。

    无需价格不菲又时新的衣服,只一身微微泛白的僧人灰袍,就衬得他气质不凡,挺拔如松,如山间门走来的清修客。

    许丽云自惭形秽了。

    她止住脚步,在离许风和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再看许风和的目光时,她从头发丝,细细地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了那略带苍白的唇,眼里有无法和外人说的缱绻。

    “大哥,是我不好,昨天在树下时候没有留意,风又大,吹得树枝乱舞,我就被刮蹭了一点皮,落了一两滴的血。”

    “我、我也没有想到”

    说到后面,许丽云懊恼自己的不小心,说话都吞吐了。

    只一两滴血的事,每年时候,许风和给许丽云送来浇花的血,那都是一袋一袋的,许丽云以为,那样才算是喂山茶花血肉。

    哪里想到,只刮破了皮,叶子上沾了一两滴血,竟然也算是喂花。

    许风和怄得不行。

    他微微闭眼,无奈又愤懑。

    果然,天数就是如此难改。

    再睁眼时,许风和的目光落在院子的山茶树上,“不愧是魑魅魍魉一流,昨日才划破的伤口,想来,你也是昨日才修成的人身。”

    “只短短几个小时,竟然就知道使伎俩了

    “呵呵”许风和嘲讽一笑,“祖宗捎梦与院子气场不和,容易破家招灾啧话语倒是一套又一套,鬼物就是鬼物,就是成了花鬼,沾了观音白的纯质,也依然诡谲狡猾,诡计信手就拈来。”

    “花鬼”许丽云震惊地重复,“是、是她,不不,是它,大权家不聘花了,是它捎的梦”

    那个孩子

    是那个孩子

    “不错。”许风和回得肯定,“是她入了梦,用了祖宗的名头。”

    不愧原来便是人身,就是聪慧,和蒙昧单纯无知的花草修成人身就是不一样,狡猾生来的狡猾

    许风和看着院子里的花树,又抬头看了看天,眼中有忌惮的神色。

    李代桃僵。

    眼下,只庆幸这天道尚未察觉自己十八年前的一出李代桃僵。

    可是,要是放任下去,难保不会被发现。

    如今只有一法了

    许风和目光幽幽闪了闪,捏着残损了一颗佛珠的佛珠串,手紧了紧。

    末了,他叹了口气,侧头看向许丽云,有些无奈道。

    “小妹,这树留不得了,是大哥对不住你”

    “不不,大哥你别这么说。”许丽云有一瞬间门的难过。

    别人都不知道,在泥土下头,这棵花树的根系深处,曾经化去一小团的骨肉。

    她知道。

    因为,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才生下便被装进花盆,填了泥巴,最后种一株观音白的孩子。

    花鬼花鬼,许丽云不知道什么是花鬼,不过既然有鬼,必定是有人。

    想来,这鬼就是当初那个孩子。

    如今留不得花树,不是等于再杀那孩子一次

    方才出门时,瞧着庄东福不关心人,躲懒又眼里只看着钱,许丽云回头瞧随风摇摆的花树,有过一瞬间门的百感交集。

    如今

    许丽云又回头看了一眼花树,视线一转,目光落在挪了几步远,不知两人说着什么,有听没懂,这时一脸发懵的庄东福身上。

    她叹了口气。

    罢罢,她的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东福。

    十八年前,她从医院抱了东福回家,事情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大哥,你动手吧。”许丽云摇了摇头,说了两人才懂的一句话,“只是一道财运罢了,人比钱重要,在我心里,大哥永远是最要紧的。”

    “小妹。”许风和目光闪闪,似有震动。

    “好。”许风和不是拖泥带水的人,随着一声好,下一刻,就见他将手中常捏常盘的佛珠串往前一丢。

    庄东福瞪大了眼睛,目光顺着佛珠串飞起的痕迹,一路朝山茶树上看去。

    只见这串佛珠好像活了过来一样,空中有放大的虚影,宝光灼灼,如巨石一样朝院子里的绯爪山茶压去。

    绯爪山茶也似有所觉。

    一瞬间门,此处停歇了风,繁茂的山茶树无风却狂乱地摇动,落日的光照在地上,拉长了山茶树的影子。

    黑影狂作,如鞭似爪,刺破大地,一路蜿蜒往前,就像有影子要从树里逃窜而出。

    “哪里走”许风和低喝了一声。

    他盘腿而坐,单手立掌,另一只手虚空拨动佛珠,与此同时,立于山茶花顶上的佛珠被拨动,宝光绽绽,威压更甚。

    瞬间门,地上蜿蜒而开的黑影就像被无形的东西拘了回去,“嗖的”一下,黑影如水般往树干中收去。

    庄东福惊恐,“啊啊啊”

    鬼鬼鬼,树的影子里有鬼

    不不不,树干里也生了张人脸,是个女孩子的脸,这会儿,它一点点凸起,一会儿白净的像人,一会儿,那面上又爬上了树干的痕迹,干枯发僵,瞧着痛苦不已。

    “救救我。”阿茶痛苦,浑身都在痛,像是火炙,又像水淹,更像泥土倾覆。

    恍惚中,它记起了很久之前,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痛苦。

    濒死的痛苦,虽未记事,却因为太过难受而被刻在了灵魂的深处。

    口鼻中涌进了泥土,眼睛很重,怎么也睁不开,嘴巴里有土的腥气,泥土糊得它喉头涩然。

    它张嘴啼哭,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渐渐的,它没了知觉。

    身体被树的根茎插透,汲取血肉,沿着根茎往上,先是主干,然后是分枝,最后是一片片叶子,一点点输送养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它察觉到了风。

    温柔的,自在的

    还有那道拉着它的手摇晃,一起在神龛处嬉闹,笑着喊它一声阿茶姐姐的风。

    昨日夜里,是它最为快活的一天。

    “潘垚”树干上,那张人脸微微阖眼,眼角有一滴泪落下。

    庄东福都怔了怔。

    鬼也会掉眼泪吗

    下一刻,一道黄光从远处飞来,一击打中盘旋在山茶花顶的佛珠上。

    瞬间门,此处黄光大盛,将下头的山茶花树牢牢护住。

    “阿茶姐姐”潘垚凭空出现在绯爪山茶树树前,声音着急,急急探看。

    “潘垚,我有点怕。”这会儿,花鬼伤了元炁,在潘垚掌心漾起的灵炁下,它吃力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树干上浮起一个身影,只见它半数落在树干中,一半是清丽如仙的女孩子面容,另一半,却是粗糙的褐色树干。

    瞅着吓人,说着害怕,却是委屈。

    “他上来就打我好疼。”

    潘垚也心疼坏了。

    “不怕不怕,我找他说理算账”

    这么漂亮的阿茶姐姐,告状都可爱,究竟是谁这么心狠,居然舍得这样伤它

    潘垚怒瞪向许风和,这一看,她愣了愣。

    这大和尚好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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