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玉 作品

第 459 章 誓约诞生之地……

虞岁说到做到,将从镜像法阵中传出来的兰毒气浪全部烧毁。

地下城在转移兰毒的过程中死了不少人,都是因气竭而被兰毒侵染爆体而亡。

等狂乱的风雪变得平静时,顾乾才松了口气。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仿佛又回到还在青阳的时候,只要是他拜托虞岁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做到。

那几年里,他一直都依赖着虞岁给的安全感。

这更加坚定了顾乾说服虞岁回到自己身边的心。

顾乾过耗的使用五行之气,让他的光核运转慢速,大脑有些晕胀。他晃了晃脑袋,来不及去清点死了多少人,一心只想快点出去找到虞岁。

但顾乾这会没有多余的力量通过镜像法阵离开去地面上,只能走井口。

等顾乾带着剩余的人辛辛苦苦从井口爬出去,就看见荒诞的一幕:

沼泽地边,两拨人互相对峙着,空气里都是血腥味,九流术混战过后的痕迹也十分明显。

荀之雅被盛暃抓着,正拿她威胁名家圣者雪鹤。

江尺望着从井口出来的顾乾已经感到麻木了,这口井也不知道连接了哪个世界,那些以为全死了的人一个个从里面蹦出来,就算等会素夫人从里面爬出来了他都不会惊讶。

朱老三起初看见断了一只手的雪鹤感觉天都塌了。虽然雪鹤受了伤,但身为名家圣者该有的威压还是有的,让混乱的局面变得僵持不动。

但顾乾出来后,朱老三就看到了希望,抢先对着顾乾大喊:“少主!”

“对面那个毛头小子不知死活,竟然抓了少主你的女人!”朱老三夸大言辞想要激起顾乾的愤怒让他全力以赴解决问题。

谁知盛暃听完这话却笑了,目光意味深长地在荀之雅和顾乾之间转了一圈。

“你闭嘴!”顾乾呵斥道。

朱老三一手捂住嘴巴,细小的眼睛却露出委屈。

顾乾拧着眉朝盛暃望去,开口就问:“岁岁在哪?”

这话倒是让盛暃脸上戏谑的表情凝固了。

盛暃冷着脸回答:“这话应该我问你,据我所知南宫岁应该和你一起在地下。”

荀之雅不可置信地望着顾乾,她还不知道这些事。

顾乾对荀之雅望过来的目光投以歉意,这才又道:“盛暃,你先放开之雅,你不会不知道你抓的人是谁。”

“对现在的南靖来说,一个不该存在的前圣女,抓她也许比抓你更有价值。”盛暃却道,“南宫岁在哪?”

他想拿荀之雅来威胁顾乾,让他说出虞岁的下落。

可顾乾也是出来找人的。

顾乾捂着胸口猛咳几声,吐血时雪鹤等人纷纷上前:“少主!”顾乾咯血单膝跪倒在地,伸手拂开围上来的人们,抬头朝盛暃望去:“你想对岁岁做什么?”

盛暃听完这话都想笑。

“她若是还活着,我当然要把人抓回去。”

顾乾说:“只要我没死,就不会让你动她。”

盛暃面无表情地望着顾乾,根本没把这话当成一回事,扭头对江尺说:“把顾乾也绑了带回去,王爷看见他会很高兴。”

江尺:“……”

三少爷啊,这活一定要我干吗?

没等江尺说点什么,顾乾就道:“我知道你们要去南靖。”

这话一出,盛暃和江尺神色都变得有几分微妙,谁知顾乾起身时又道:“我也知道你们要送什么东西去南靖。”

盛暃变得警惕。他看了看顾乾,不像是在说谎。这人消失几年,一点行踪都找不到,以及他母族的力量——难保他真的知道点什么。

“把话说清楚。”盛暃将荀之雅往前推去,“南宫岁究竟在哪?”

顾乾伸手将被推出来的荀之雅抱进怀中,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吸了口气,眼睛一闭放心晕倒过去。

“顾乾!”荀之雅急声呼唤。

盛暃眼里隐有几分不耐。没用的东西。

雪鹤上前探查,确认顾乾是因为体力透支才晕倒后,心头松了口气。两边紧张的气氛消散,彼此等待顾乾醒来的途中,询问从井里出来的人,地下城的情况。

得知顾乾利用镜像法阵,将兰毒气浪通过风雪传送到了法阵之外的荒地上后,雪鹤才猜出了虞岁的位置,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也是方才星火传来的方向。

等盛暃带人找过去时,只看见随风摇晃的芦苇,没能看见虞岁的身影。

他们找了许久未果。

当盛暃想起钟离雀带走刑春这事后,才派江尺带人跟过去,要他把人看住。盛暃则带着乔元德去了井口之下的世界探查。

*

七天后,水舟圣者得知消息带人来到荒地。

水舟的人到达已是午夜,天上月明星稀,沼泽芦苇地上到处都插着照明的火把,大批人马驻守此地。

以盛暃为代表,向来自水舟的圣者们说明情况。盛暃解释自己听说季家三少爷在商路被抓,于是赶来救人,正巧与从井口出来的玄魁等人遇上。

旁边的季宏星脑袋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啥也看不见、说不出,只能配合盛暃的说法点头。

盛暃与玄魁的人恶斗一场,因为突然爆发的星火遮掩视线,给了玄魁一党逃跑的机会。

在他的解释中,顾乾等人全部隐身,只概括为玄魁一党,而不是具体某个人。他只是碰巧来救人,除此之外的一切毫不知情。刑春在跟水舟解释时隐去了梅良玉和虞岁的存在,也就让盛暃的说法显得合理。

如今水舟圣者们前往地下城,会发现黑城堡早已坍塌毁掉,镜像法阵残存,工坊因为点燃兰毒的雷火而烧毁,只剩下那冰冷坚硬的山体还在。

除了梅良玉让刑春带出去的白眼们,地下城几乎没有活人。

这次接手响山城的两位水舟圣者,分别是兵家的诸葛灵和法家的卫惜真。

两人站在风雪中,左边是黑城堡的残骸,右边是因为工坊爆炸而满目疮痍的山体。

诸葛灵与刑春同是周国人,两家也是旧识,她先去响山城从御兰司把人带出来,听完刑春的解释,知道为这地下城带来毁灭性灾难的原因,是大量兰毒爆炸和具有腐蚀性的虺虫池水。

她盯着眼前的废墟说:“事发突然,他们似乎毫无准备,精心布置的东西都被毁于一旦。”

卫惜真站在风雪中打量黑城堡的残骸,却道:“可他们善后处理得却不慌不忙。”

盛暃帮着顾乾离开的前,两拨人清理了不少九流术的痕迹。

“兰毒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南靖的问题交给南靖的人解决,对我们而言,那山中的圣石才最重要。”诸葛灵转身,朝后方的山体望去。

黑色的山体经过燃烧之后变得漆黑一片,因为焚烧而露出的焦黑之中,又有些许赤红的痕迹。

水舟的使者们正在对山体进行采集,他们重点关注赤红的地方,配合机关家的奇兵和九流术对山体挖掘。

卫惜真说:“这山体既然长在这里,也许创造地下城的人早就知晓圣石的存在,玄魁的人未必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该放一放,而是要尽快将他们抓回来。”

诸葛灵皱起眉头,垂首沉思。

卫惜真又道:“不管是制造兰毒,还是虺虫,他们都违反了六国通律。”

不仅违反了六国共通的法律,也坏了百家九流定下的规矩。“六国通律?”诸葛灵轻声咀嚼这四个字,扬唇冷笑,“你当真以为六国对兰毒都是严管态度?如今只剩五国了,否则他们怎么会让你我来接手这事?”

“因为无籍之人,对玄魁无利可图,无为可做,也对玄魁构不成半点威胁。”

“你以为兰毒可以防止被异火焚烧的流言是谁传出来的?”

诸葛灵面无表情道:“南靖如今是何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认为贺心思会分出精力来管这些事吗?”

卫惜真看了她一眼,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之前与你交谈的是周国的小辈?”

诸葛灵知道他话里指的是刑春,坦然道:“是。他父亲是法家的刑季。”

卫惜真又道:“他求你相助,我以为你会答应。”

“我答应了他,该死之人都将会死去。”诸葛灵单手扶着腰间佩剑,目光冰冷地望向山体,高处的赤红流光似乎落在她的眼中,被仇恨点燃成熊熊火焰,“只不过在我心中有着先来后到。”

卫惜真并未采取诸葛灵的意见,他花时间理清地下城发生的事件,几天后再将消息分别传往太乙和南靖。

*

盛暃离开丹国,继续往南靖的方向赶路。夜里队伍进入山道,他看见钟离家的马车停靠在溪河边,钟离雀从里面出来准备观象作画,期间没有看盛暃一眼。

山林茂密,唯有这条溪河边才能窥见天上星子。

人们正忙着给钟离雀搭建作画台。

钟离雀弯腰在清澈的溪河里洗净手,起身抬头时,发现盛暃就站在对岸看着自己。

男人神色莫测,气息沉冷。她依旧当没有看见,转身走开。

钟离雀没走两步,刚还在溪河对岸的人,突然就出现在身前,吓得她急忙往后退,又踩着裙摆被绊险些摔进溪河中。盛暃伸手拦她,然而手刚伸出,钟离雀就已站稳。

少女未见生气恼怒,而是目露疑惑。

盛暃见后也觉无趣,便道:“你趁乱带走刑春和孔依依的事我不与你计较。”

钟离雀又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后才道:“你要和顾乾一路同行的事我也不会干涉。”

他还未说出来,钟离雀就已经猜到了。这让盛暃感到些许惊讶。

“他们是我兄长的朋友,所以我不能放任不管。”钟离雀又轻声解释。

盛暃则轻声嘲弄:“所以就让他们被御兰司带走关了好几天?”

面对他的嘲弄,钟离雀不显丝毫怯弱和恼怒,仍旧保持平和与温婉。”我第一次一个人处理这些事,有些不熟练。”她扬首一笑。

盛暃不合时宜地发现,她笑起来两颊有浅浅的梨涡。

他不是第一次见少女露出笑颜,却第一次意识到这两个梨涡的存在。这突然的感觉,就像他幼时学名家千字文,奇形怪状的字符映入眼里,记下了模样,却在后来的某一刻才明白它读作什么,有何意义。

盛暃压下这突然降临的认知,收回注意力,往前走去,重新拉近两人的距离。这次钟离雀没有避让,站在原地保持扬首的姿势,双眸一眨不眨。

“顾乾知道我们是送碎片去南靖。”盛暃压低声音,那低哑的嗓音只回荡在两人的耳边,“他带着荀之雅,回南靖必定会掀起一场风波。南靖新立的圣子对青阳不利,而顾乾要做的事对我们有利。只是带他一路,会有不少危险,出发前,二哥特意找到我,要我对你多加照顾,所以我才提前与你说清楚。”

说完他便往后退了一步,对上钟离雀明晰黑亮的双眸露出惊讶之色:“二哥与你说过这话,你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盛暃不喜她以“二哥”称呼苏枫,这样会让他产生又有一个妹妹的错觉。他更不喜欢“妹妹”。

“苏枫是南宫家的少爷,不是你的兄长。”盛暃冷声提醒。

这突然冰冷严厉的语气让钟离雀怔了怔。

在她的记忆里,南宫家三少爷的形象是矜傲自满,脾气坏,嘴巴毒,却未曾有过冰冷与严厉。这两年她对盛暃的印象改观不少,却并非好的方面。

“抱歉。”钟离雀垂眸低声道。

“明天日落前我们会在栈道处与顾乾一行人会合。”盛暃神色冷淡地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

钟离雀晚上都在作画,因为手伤,常常画一阵就得停下来歇息,每次画完已是天亮。

第二天她便在马车内酣睡,队伍在栈道与顾乾一行人汇合时,钟离雀还未醒。

山林栈道尽头,顾乾带着雪鹤一行人等着。盛暃打头过去,宣布队伍在此处扎营过夜。

钟离家的队伍没有过多询问,开始搭建作画台。

顾乾看了会,回头对盛暃说:“她知道了?”

盛暃嗯了声。”我以为你会瞒着她,这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没等顾乾说完,就被盛暃不耐地打断,“这事轮不到你操心,你们这么大几个活人跟着一路,除非她是瞎了才不会注意到。”

顾乾:“我们可以戴上白金虎面伪装成南宫二部的人。”

盛暃讥笑道:“你当钟离雀是傻的。”

顾乾:“……”

虽然不至于把对方当傻子,但也没把对方想得太聪明。

他记忆里的钟离雀,因为无法修行九流术,又温和守礼,不爱出风头,小时候在国院没什么女孩和她一起玩,又总被尚阳公主欺负。与岁岁关系好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两家的关系又断了联系。

顾乾去太乙后,对钟离雀的记忆就停留在国院时期了。

如今知晓她成为了秦善的丹青徒弟,也感到些许惊讶和不解。

“既然你和钟离雀谈好了,我也就不多想了。”顾乾选择相信盛暃。

盛暃此时问他:“你这几年在哪?”

顾乾看了看山崖远处的夕阳,血红一片。那绚丽灿烂的云彩,不知是吞噬了什么才会燃烧的像当初炸毁在太乙海域上的火海。

“你知道太乙的地核之力吗?太乙的二十四圣,就是由地核之力选中的。他们在太乙力量大幅增强,远超其他圣者,甚至只要在地核之力庇护的范围内就可以不死。”

顾乾望着远处燃烧的云彩,沉声说道。

盛暃不是很相信:“你的意思是地核之力救了你和荀之雅?”

“也许是。”顾乾耸肩,没有细说过程,“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身处哪片海域,也没心思联络外界,我们在海里发现了机关家留在海底的洞穴,那些洞穴是他们囤货的地方,也是他们绕过太乙监管的港口,私下对外运货的调度洞穴。”

因为是走私运货,所以机关家发现自己丢了一大批货,也不敢对外声张,去要求太乙二十四圣帮忙寻找,只能自己私下调查。

顾乾两人薅了机关家一大批羊毛,走水路离开太乙。

“靠着机关家的货物勉强恢复了力量后,我们才离开太乙,随姜丰羽去了北地风灵谷养伤,年初才出来。”顾乾说。

听到耳熟的名字,盛暃想起祖母去世时来府上的三教使者,当初贺源带了三个身着青衣的小辈,其中就有姜丰羽。

那时他们不仅是为了顾乾而来。

“为什么不和王府联系?”盛暃没什么表情地问道,“你应该知道王爷有多担心你。”

顾乾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苦笑:“我伤得太重,在去风灵谷的路上都是晕着的,就没清醒过几天,几乎养了一年多的伤,他们并没有告诉我外界的消息,等我知道青阳发生的事后……已经来不及了。”盛暃:“我问得是你为什么不和王爷联络。”

他知道顾乾指的是虞岁杀素夫人的事,但他不想顺着这个话题说。

“我想先帮之雅解决南靖的问题后再回去找王爷。”顾乾收起心绪,肃容道,“我知道青阳、南靖和太渊三国的计划,他们要在南靖用浮屠塔碎片,解除六国不战誓约。除了集齐浮屠塔碎片,还需要法家的力量,所以我才打算先去南靖。”

“据我所知,水舟是不同意解除六国不战誓约的。如果消息透露出去,很可能会遭遇更多阻碍。”

“异火焚毁周国后,人们对水舟产生依赖,有时候水舟说的话比他们的君主更有用。如果水舟出手阻止,那就算集齐所有碎片,也很难解除不战誓约。”

“水舟已经察觉到了,所以陛下才让我们冒险带碎片去往南靖。”盛暃说,“南靖是誓约诞生之地,我们只能在南靖解除誓约。”

顾乾看向他道:“集齐碎片和在南靖解除誓约,还算好办,只有最后一个条件……”

他没有说完,盛暃也没有接话,两人心知肚明。

沉默片刻后,顾乾忽然笑了:“没想到有一天我俩能心平气和地谈论这些。”

他话里带了几分戏谑:“没了无相蛇的影响,你似乎顺眼了许多。”

盛暃没有发怒,而是嘲笑道:“你终于有借口认为自己是讨人喜欢的。”

他比起从前确实变得沉静许多,除了嘴毒以外,暴怒的脾性不再轻易显露。

“盛暃,不管你信不信,我以前很羡慕你。”顾乾也没有像从前一样与他顶嘴吵闹,而是沉下心来淡声说道,“因为我曾目睹父母惨死的一幕,所以看着你被盛夫人和王爷关心的时候,会羡慕,也会嫉妒,更会怨恨为什么死的是我的父母。”

“从前我也讨厌你的无理纠缠,但现在我不想继续与你为敌,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的目标也会一致。”

顾乾朝盛暃伸出手,想要议和。

盛暃看都没看一眼转身走了。

钟离雀醒来发现顾乾等人也没有惊讶,她只远远看了一眼,便专注手里的事。

观天象也是要选位置的,今天的作画台搭建在悬崖边,看起来有些危险。但旁边有十三境大师看守,还有青龙军护卫,又显得不是那么危险。

钟离雀走到案台边坐下,还在观星的时候,身边忽然挤进一人,端起砚台就开始研墨,把小桃给挤去一旁,将两人都吓了一跳。“钟离妹妹,咱们好久不见,你先忙着,我帮你研墨。”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让钟离雀抬头望去。

季宏星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还没有恢复,此刻只露出一只眼睛,正朝钟离雀笑弯成渗人的月牙状。

“季公子,你……”小桃还没说完,就被季宏星抬手又给挡去后边,“我跟你家小姐叙叙旧,这不用你照顾,放心吧。”

钟离雀朝小桃颔首示意,小桃这才退去后边。

“你有什么事吗?”钟离雀问季宏星。

季宏星弯下腰,语气诚恳又急切:“你们是外出巡游记录星象的,可我不是吧,所以跟着你们一路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你也知道,我季家的商队队伍都死在玄魁手里,如今这条道也不好走,所以我想请钟离妹妹帮帮忙,借我两个青龙军,带我回青阳,到时我一定重礼相谢。”

钟离雀很意外:“你为何不找盛暃借人?以二位的关系,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季宏星差点没忍住当着钟离雀的面骂出来,悻悻然道:“他拒绝了,显然盛暃并非你想得那样通情达理。”

否则他怎么会屈尊来求钟离雀!

若要让他一个人回青阳,季宏星心里又有些怕,怕被玄魁的人找上来。

钟离雀惊讶又不解地看着季宏星,季宏星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更不想跟着盛暃冒险,所以忍着心头的羞愧打算继续求情时,忽然被人抓着后领拎起来。

“我若不通情达理,就不会转道来救你。”盛暃皮笑肉不笑道,将季宏星给扔去后边,“老实养你的伤去。”

之所以要带上季宏星,是要他去指证荀瞻与玄魁合作研究虺虫的事。

季宏星这段时间对盛暃骂也骂了,求也求了,但都没用,这人与从前相比,变得格外冷酷狠心。

盛暃将骂骂咧咧的季宏星赶走,回头看了眼还在案台边的钟离雀。”你不让季公子回去,是想要他帮忙作证吗?”钟离雀问道。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盛暃停顿片刻后才道:“你是这样想的?”

钟离雀笑道:“我想错了吗?”

盛暃看了看走远的季宏星,往回来到钟离雀身前,低垂眉眼打量神色恬静的女人:“你知道他们家是做什么的?”

“他也许是害怕季家卷入了玄魁炼药的风波中。他们是医家大族,也是药商。”钟离雀挑拣着往外说,“做药材生意的,不怕自己的药材出问题,只怕上边有理由说他们有问题。”如今季家给的理由很充分。”

盛暃语气嘲弄道:“钟离家没有教你九流术,反倒教你经商之术了?”

他眼里写满“你还懂这些”的戏谑,认为钟离雀在跟他卖弄肚子里的三瓜俩枣。

钟离雀仍不见动怒,她对盛暃的坏脾气早已免疫,言语、神态上的傲慢与讥讽,她毫不在意,若是盛暃哪天不动嘴改动手,她才要担惊受怕。

“季家这事可大可小,你不让季公子走,要他去南靖作证,既能帮了顾乾的忙,也能让季公子趁机洗清与玄魁的关系,把季家摘出去。”

盛暃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季家或许还有别的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季宏星一时没能想明白,还想着逃回去找祖母,要祖母拿决定。他都多大个人了?要是继续这么没担当主见,他继承人的位置也别想要了。

季宏星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找盛暃坦白。

你连跟玄魁合作炼制兰毒的事都做了,还有什么别的事不能说?

钟离雀话里点明了盛暃的所有想法,他仍旧表现得不动声色,眼神透露出“这不过是你的猜想”,这两年跟着他老爹倒是练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盛暃想要季宏星跟自己坦白季家的秘密。钟离雀迎着盛暃高深莫测的眼神,轻声问:“要我帮你说服季公子吗?”

“不需要。”他直接拒绝。

钟离雀却笑了:“我知道这么问你肯定会拒绝。”

盛暃冷脸:“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钟离雀抿唇,自从她占卜越来越熟练后,对万物的占感也随之提高。有时看一眼就能知晓他人的情绪、想法,无论她想或者不想,哪怕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太多信息扑面而来,无用居多,她却不得不接受。

此时的盛暃看起来冷若冰霜,却没有真的生气动怒。

“你把二哥、苏枫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帮你说服季公子。”钟离雀扬起脸看盛暃。

她神色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盛暃漠然道:“你联系我二哥做什么?”

“我想知道他过得如何。”钟离雀说,“他这两年和我断了联络。”

盛暃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忽地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喜欢我二哥吗?”

钟离雀没有回答。

盛暃又道:“若是不喜欢,就没必要联系。”

他倒是想替苏枫断掉这份孽缘。在盛暃看来,这两人根本没可能,如果不是钟离雀,苏枫也不会跟父亲决裂,导致关系闹僵。

只要解决了钟离雀这个问题,苏枫为了虞岁反抗南宫明的事都不算事。

何况……盛暃认为钟离雀对苏枫根本没那个意思,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苏枫又总是跟钟离山那帮人混在一起,所以才与他有些许亲近。

如今人长大了,这关系也是时候该疏远了。

盛暃转过身来直面钟离雀,他站着,钟离雀坐着,显得他此刻的姿态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压迫感十足。

随后从那张刻薄的毒嘴中说出的话更是如利剑剜心般的尖锐:“钟离雀,你当真不知道我二哥为何与家里闹翻?他对你的用心你都当视而不见,还是为了吊着苏枫故意当作毫不知情,用你那可笑的兄妹情来遮掩你对苏枫的利用之心。”

这些话对钟离雀来说相当无理。

可她还是没有被盛暃激怒,依旧保持恬静,微微扬首直视着盛暃。钟离雀的位置靠近悬崖边,入夜后扎营的灯火在后方摇晃着,因为观星,反而需要远离这些火源,因此那纤弱单薄的身影仿佛一株生长在崖壁上的细草,拥有柔韧和危险的气息。

这三个月,面对盛暃的冷嘲热讽,钟离雀始终保持温和的态度,像是有着包容一切的耐心,常常令盛暃感觉自己是一拳打到棉花上。

此刻也是一样。

钟离雀望着盛暃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花了点时间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目光逐渐透露出一丝的怜悯和理解。

盛暃:“……”

什么意思?

钟离雀神色略显无奈地说:“你没被人喜欢过,自然是会这么想的。”

盛暃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话竟然是钟离雀这种帝都乖乖女说出来的。原本站在钟离雀身前不可一世的人,神色略显微妙。

“无论苏二哥是否喜欢我,多年相处情谊,我也不会对他不闻不问。”钟离雀正色道,“何况这是我与苏二哥之间的事,所以我不会对你刚才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盛暃冷笑:“冠冕堂皇。”

钟离雀又道:“明天一早,我会派两名青龙军给季公子。”

“你敢?”盛暃眯了眯眼。

钟离雀却大方道:“如果你不想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状况百出,那就想办法让我打消这个念头。”

盛暃心道真是笑话。

他表现得冷硬又坚决:“钟离雀,趁早死心,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与二哥有关的消息。”“我现在要的不是这个。”钟离雀却摇摇头。

盛暃打量她许久,沉默之中,钟离雀已经拿起画笔勾线,一会后停笔休息,揉着手腕抬头看天幕。砚台干涸,眼瞧就没墨了。

钟离雀视线扫过砚台,再随之上扬,看向站在边上许久的男人。盛暃接收到她的视线,也只是扬了扬眉,像是一尊石雕立在原地,冷酷无比。

钟离雀开口道:“要我叫季公子过来研墨吗?”

盛暃不吃这一套:“你大可试试,看他能否过来。”

钟离雀朝他递出右手,五指纤细修长,肤色白皙细腻,手背却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我这手,是你们南宫家的大小姐所为,所以画不了多久就得停下歇息,就连这简单的星象图,也要从晚上画到天亮。”

盛暃垂眸扫了一眼那白皙的手背,漠然道:“我从未认可楚锦的身份,你同我说这些也没用。”

他不会因此有半分愧疚和怜悯。

“不管你认不认同,受辱理亏的始终是南宫家。”钟离雀收回手,重新拿起画笔,“既然是你赶走了季公子,那就只能让你完成季公子该做的事。”

钟离雀用完最后的墨便停笔,温和守礼地望向盛暃。

盛暃定定地站了会,上前两步,望着需要他跪坐在钟离雀身旁才能研墨的案台,踢了一脚。案台动了动,发出瓷器碰撞的脆响,钟离雀眼皮轻颤,刚伸手按在台面上,欲要开口,就见盛暃转身朝江尺扬声喊:“换张桌子过来。”

他换了一张高高的桌子,站着就能研墨,还叫上了江尺在旁边候着,将他桌上的砚台换到钟离雀手边,自己是半步都不再往前走。

夹在两人之间的江尺半句话不敢说,在安静的气氛中于心里疯狂翻白眼。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是被三少爷叫过来当“苦力”,将砚台从这张桌子端去另一张桌子,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三少爷也不知是发什么疯,你都研墨了,还不肯走这两三步?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盛暃背对着钟离雀研墨,也没发现江尺嫌弃自己的小心思。

钟离雀停笔休息的时候会起身活动一会,每次她起身,江尺都会提醒她小心些。作画台靠近悬崖边上,他怕这位钟离小姐累昏头没看清一脚踩空掉下去,到时候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每当这个时候,盛暃就会回头,目露鄙夷地扫过江尺,像是无声在问:你冲她献殷勤做什么?

江尺这时候就会觉得日子真难过,这趟南靖之行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两拨人同行快三个月,盛暃第一次陪着钟离雀作画到天明。当钟离雀画完最后一笔时,盛暃当即甩袖离去,江尺紧随其后,开始从三少爷这里套话问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在悬崖边吹一整夜冷风。

钟离雀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压下唇边若有似无地笑意,转身让小桃将画纸收起来。

与盛暃此人相处,像训狗一样。

也有几分趣味。

盛暃离开悬崖边,看见一大早就试图过去找钟离雀的季宏星。季宏星看见盛暃就调转方向要避开,盛暃却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开了。

这让季宏星有些疑惑,怎么不来阻止他?他见盛暃直接回了南宫家的队伍马车里,得知盛暃一夜没睡,在悬崖边给钟离雀研墨作画后,季宏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盛暃昨晚怕是被鬼上身了。

季宏星赶去找钟离雀,确认这事属实后,眼里流露出的震惊令人感到好笑。 他是不是威胁你,不准你借人给我? 季宏星试探地问道,心想盛暃也是真够狠的,竟然威胁人家一晚上。

“季公子猜错了。 钟离雀摇摇头,以无奈又宽慰的口吻同季宏星说道,“昨晚我们都误会了,他并非阻拦不让你走,而是担心你回城的路上遇险。

 

钟离雀换了种说法告诉季宏星去南靖的好处,如果他现在离开,就必须承担被玄魁抓住的风险。不管他是否与玄魁合作,现在被抓住下场肯定好不到哪去。

不如就随着盛暃去南靖,好好与盛暃商量对策,也免得孤身一人回帝都惹恼祖母要好。

“老夫人年纪大了,若是知道此事,肯定会因路途凶险而担心不已,反倒伤了身子。

季宏星被钟离雀说服了。

倒不是觉得自家老太太会担心到病倒,而是害怕老太太对自己失望,于是又立马转头去找盛暃,欲要跟对方坦白商议。

可惜盛暃回马车里倒头就睡,没理他。

等盛暃醒来后,看见季宏星讨好的笑容,就知道钟离雀把人说服了。

他往钟离家的队伍方向望去,没看见钟离雀,应该是还在马车里歇息着没醒。

盛暃听着季宏星的诉苦,手指轻敲马车窗棱,余光扫向外边。

从何时起,他与钟离雀共事竟生出了奇怪的默契。

昨晚因为苏枫的原因条件谈崩后,盛暃也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反而知道钟离雀肯定会有下文。

钟离雀让盛暃研墨一整晚,却从未明说,盛暃接受了,却知晓,明日她一定会说服季宏星,结束这个矛盾,继续和平前往南靖。

这几个月相处中,他们有大大小小的矛盾,要么彼此各退一步,要么互相解决问题,这才得以走到今日。

盛暃不得不承认,从前那个跟自家妹妹一样胆小柔弱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孩,如今变得聪慧、稳重。

让人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