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宇文舟第二日清晨便辞了两位姑娘，准备回城好好侍奉二老。

    失去了不会再回来，他更该珍惜眼前人。

    “你说他回去了能不能承受的住？”

    顾明月看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不禁发问。

    苏朝歪头看她，“这就是阿姐不杀他的原因吗？”

    顾明月沉默的点了点头，看向前方。

    “是啊，宇文家的孩子也应该尝尝我们曾经所经历的痛苦，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苏朝声音很轻，如同呢喃。

    一阵狂风平地而起，百树迎风发出呜呜声响，好似凄厉鬼哭。天边的黑云压着地面，妄想斩断一切阻碍。

    今天会有一场很大的雨。

    宇文舟还没进城被淋的浑身湿透，只能就近找了一间茶馆避会儿雨，在门边拧着衣服上的水。

    见有客来，小二手拿着托盘，跑来道：“哟，您都淋湿了，要来壶热茶暖暖身子吗？这个时辰爷饿了没？不如再来些菜肴，小店的菜都是色香味俱全，保准您吃了还想。”

    “行，那你先来壶热茶，再把店里好吃的菜都给我来一份。”

    宇文舟给的理由是，这几日没吃一顿好的。他安葬孔家的那几日是野果果腹，去了顾明月那里，她做的饭也简直难以下咽，真不知道阿朝怎么吃的进去的。

    “好嘞！”

    小二立马说了几道菜询问了下宇文舟，得到许可后先上了壶热茶，又拿了条干手巾递给宇文舟。

    “那爷您一会儿坐这儿，这儿离您近。这手巾给您擦擦，小的去招呼后厨去准备，尽快为您上菜。”

    宇文舟道了声谢，把手巾挂在脖子上擦脸，走了进去。

    几杯热茶下肚，身子渐渐回暖，他又玩了会茶杯，夹着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

    生活若能每日如此，也算是快活。可惜，孔原他幼时被孔叔叔逼困于兵马箭术，年少时驰骋疆场，他从来没有像他这般安静的坐下吃一粒花生米。

    宇文舟拿了个茶杯，倒上茶水，放在对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心中暗念：“孔原，你救了我，我却没能救下孔家……你伤还没好全，我以茶代酒祝你来世……来世……”

    宇文舟苦笑着放下手里的茶杯，事到如今，他连祝孔原来世怎么都说不出来。

    人死了，到底有没有来世来世都不清楚。

    “什么？！通敌叛国！”一茶客突然惊呼，“真的假的？”

    “真的，他们昨晚全被关进大牢了，我姐夫也去了，那场面，啧啧啧……”

    “这么突然？”

    这些茶客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越来越激烈。

    宇文舟进来时就看见他们围在一起，本不是很在意，但听到「通敌叛国」四字，也忍不住端着盘花生米，往那些人旁边坐去。

    “那他们与谁通敌，是大元还是吴越？”

    “那倒也不是，听说……是联合北地的那些部落暗中勾结夺取疆土，有时怕被怀疑还会制造些声势浩大的战役。”

    “啊？那岂非是……”

    “哼，这样一来，陛下这边给他们加官进爵厚待他们，他们却与贼人勾结。就不怕被发现吗？”

    “山高皇帝远，即便被发现了，也能跑去部落躲着。”

    宇文舟憋了半天，忍不住插嘴道：“可通敌叛国得诛九族，他们难道就不管家人的死活吗？”

    “国家都可背叛，良心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会管家人？若真管怎么会通敌？”

    “难道这游散部落给的能比我们凤陵还好？”

    “贪心不足蛇吞象呗，枉费陛下这么器重，这种人啊真该凌迟才对。”

    小二上了菜，招呼宇文舟去吃，他摆摆手说等会，最后小二也跑来凑热闹。

    “对了，你们说的这叛国贼是谁，昨夜又是抄的谁家？”

    “叛国的是西北都校尉，抄的自然就是宇文府啊。听说那西北将军卧病养伤都是假的呢！”

    “啊？居然是他们。枉我还以为宇文将军他……”

    下一刻，只听“咣当”一声，盘子落地破碎，花生米滚的到处都是。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少年怎么了，刚刚还有说有笑，咋突然就把盘子砸了。

    有人道，“小伙子你小心点，别把手划伤了。”

    “没事没事，我第一次听也是这个反应大家继续说。”

    突然，那个少年推开周围人群，疯了似往雨地奔去。

    “？？？”众人一脸问号。

    小二追了半截路，在后面喊，“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茶馆里安静一瞬，又变得七嘴八舌的，谁也不会在乎那个少年突然怎么了，亦或是小二的钱要不要的到……

    大雨倾盆，狂风倒卷，原本隐匿在云层中的闪电颜色慢慢加深，紧接着天边轰的一声巨响，紫色闪电随之划破天际。

    宇文舟一路狂奔到宇文府的墙边，靠着墙，低头弯腰手按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宇文府的大门。

    “呼呼呼……没关系，他们都是假的……没有一个字是真的，都是假的……”

    宇文舟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建立着心理防线。

    这时，一把伞轻轻的覆盖在少年的头顶，身后的人轻声道：“都让你出门带着阿林了，这下好了，被雨淋湿了吧。”

    她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着，温柔的说着：“阿舟又长高了，都得踮起脚尖才能给阿舟打到伞。”

    他揉了揉头，“我来打吧。”

    那人轻声一笑，把伞递给他，“好啊，这次就不要出去了，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让我们能够照顾你，不然你出去了我总是想你。只有你在我们身边我们才能开心。”

    “嗯，我不走了，我留在你们身边，哪里也不去。”

    他看着她笑，他也跟着笑。

    大门敞开，里面有来来往往的仆人，门两边各站着一个门卫，门前右侧狮子旁站着个小厮在那儿左顾右盼，直到看到他，开心的在那里挥手，“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在正堂等您呢！”

    夫人……在等我？

    他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在说什么啊，母亲就在他身边啊，怎么会在正堂呢？真是没个正经的。

    “阿林他在胡说什么啊。”他转头去看身旁的人，见她正温柔的看着他，却不再往前走。

    听着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有一股不安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嘴角的微笑缓缓消失，“母亲，怎么不走了？”

    可那个刚刚和他一直说话人，只是温柔的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而那双温柔的眸子却开始流出红色的鲜血来。他看着她的身体、她的头，她的一切在他的视线下慢慢变成粉尘消失，神色大变，浑身颤抖。

    “不不会的……”

    他慌张的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他奔溃的跪在地上，雨水不停的拍打着。

    母亲、消失了？不，不可能，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消失呢？

    不会的。

    对了，阿林说她在正堂呢。

    他缓缓转头看向大门，可阿林开心摇晃的身影在慢慢消散，周围所有的平和、干净都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