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围上去,给我杀。他们不过数千兵马,怕他何来?不许退,围上去杀!谁敢后退,杀无赦。”拓跋虔连声吼叫道。
众骑兵豁出命来围堵过来,拼了命的向龙城精骑的阵型里冲。但龙城精骑的阵型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魏国骑兵们根本无法冲破。冲上来的兵马再多也难以撼动对手。龙城精骑我行我素,在魏军骑兵阵中左冲右突,杀的天昏地暗,杀的血流成河。
战斗又进行了半个时辰,魏军兵马的死伤再增数千之众。算起来,龙城精骑出战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却已经造成了大魏骑兵四五千的伤亡。
关键是,他们几乎处于无敌状态,魏军骑兵的攻击就像蚂蚁进攻大象一般毫无作用。多名骑兵围上去砍杀对手,兵刃砍在他们的盔甲上叮叮当当作响,却无伤对方分毫。重甲甲胄完全可以抵挡这些攻击。这让魏军骑兵的士气大崩溃,处于一种无力的绝望之中。
战斗进行到现在,燕军重骑死伤不过三四百人而已。那还是冲杀之时落了单,被一群魏国骑兵围上之后,被欺近身前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导致的死伤。
本来重骑兵确实有其弱点的,而且弱点很明显。因为负担太重,战马无法长久作战。并且整体行动笨重,作战手段单一,依靠的便是整体的冲击之力,形成集体的碾压冲击之势。因为装备笨重,一旦被掀翻落马,基本便没有任何爬起身来重新上马的机会,只能等死。
当初李徽同龙城精骑作战,甚至连火器都没能奈何得了这些重骑兵。最终靠的是烟雾弹封住对方视线,设下绳套陷阱让龙城精骑成了瞎子,拌蒜倒地,才能击败对手。
而此刻,拓跋虔等人根本没有应对的手段,也缺少应变。面对这种情形,继续靠着蛮力进攻,只会是送死而已。
郭怀德看出局势不妙,已方兵马再这么缠斗下去,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于是向拓跋虔进言:“拓跋将军,情况不妙。若再缠斗下去,恐损失巨大,并无取胜之望。莫如及早撤军守城,方为上策。”
郭怀德的话此刻在拓跋虔听来甚为刺耳,之前郭怀德便反对出战,自已没有听从。现在他这话倒像是抽自已的耳光一般。
“撤军?绝无可能。今日必要血战到底。谁敢言退,军法处置。”拓跋虔没好气的回答道。
郭怀德皱眉道:“将军,万不可意气用事。需知将军承担守平城重责,一切以职责为重。今日之战势均力敌,双方伤亡差不多,此刻撤退,乃不胜不败之局。再要打下去,便不好说了啊。”
郭怀德苦口婆心的劝说,在拓跋虔听来却都是讽刺之言。他根本不想听,也根本没想着撤退。
“郭怀德,不得再提撤军之事。否则,休怪我以扰乱军心之罪治你。”拓跋虔厉声喝道。
郭怀德无奈暗叹一声,垂首不语。
一旁的拓跋悦上前进言道:“阿爷,郭长史之言虽然不对,但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儿看来,目前的局势确实于我不利。阿爷或许该改变战法才是,否则恐无取胜机会。”
拓跋虔皱眉道:“如何改变?”
拓跋悦道:“对方重骑,我轻骑难以撼动,正面相抗,难以匹敌。若发挥我轻骑优势,外围机动,以弓箭射杀,一击即走,避免近身相搏,或可破敌。”
拓跋虔皱眉沉吟道:“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就算按照你说的那么做,恐也无用。刀枪尚不能破其甲,弓弩便能破了么?”
拓跋悦道:“射人先射马。儿子适才观察了许久,发现对方重骑兵固然凶悍,但也有致命弱点。其弱点便是笨重不堪,机动能力不强。兵士甲胄厚重,一旦落马,便只是等死。其战马虽然披了甲胄,但战马的甲胄明显轻薄了许多。我大燕长弓当可破之。一旦坐骑倒下,马上骑兵落马之后,便直难以起身,只能任人宰割。”
拓跋虔皱缓缓点头,觉得拓跋悦这个建议很好。如此近身相搏,已方没有取胜的机会。莫如靠着机动性游走骑射,牵着对方的鼻子走,或可有奇效。
“我儿很好,已然懂得临时应变,洞悉战场局势,将来不可限量。好,便依你之计行事。”拓跋虔大大的夸赞了拓跋悦一番,当即下达了骑兵脱离战场,整队游击的命令。
郭怀德在一旁听到这个命令,苦笑摇头,对身边人道:“此刻立刻撤兵才是唯一的办法。现在还想着进攻,我军败矣。”
身旁人道:“郭长史未免太悲观,这战法或许有效。”
郭怀德冷笑道:“我大魏长弓射程一百二十步,对方重骑兵适才用的十字弩射程两百步。燕国重骑,近战远射的战力都在我军之上,如何能起作用?现在唯一要做的是立刻撤兵,远离他们。回到城中再商议如何破其重骑兵之策。就算没有办法应对,也可守城待援。燕军重骑虽强悍,却也不能攻城,这才是扬长避短之法啊。陈留公为了面子,不肯认输,少将军纸上谈兵,献出这样的计策,哎,我们都要沦为战场上的尸体了。”
郭怀德的抱怨无法阻止拓跋虔的命令下达。命令迅速传达给激战中的魏军兵马。众人连忙实施。号角声中,魏国骑兵阵型变幻,骑兵纷纷向后方和两翼散开,迅速脱离厮杀战场。之后魏国骑兵分为数队,开始分几个方向,沿着燕国重骑兵阵型侧翼飞驰掠过。魏国骑兵们纷纷弯弓搭箭,开始展现他们拿手的骑射技艺。
魏国骑兵的标志性装备便是弯刀长弓。所配备的这长弓名副其实的长,竖起来可以到下巴。这样的长弓拉满之后,箭支可及一百二三十步,劲箭可穿透普通甲胄,威力极大。
战斗进行到现在,大魏骑兵们还没来得及用长弓杀敌,此刻长弓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轻骑兵从重骑兵侧翼飞驰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密集箭雨。
无数的箭支激射而至,将龙城精骑侧翼阵型笼罩,像是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一般。但是,龙城精骑根本不慌张,他们不躲不避,甚至不顶大盾。但见箭支叮叮当当的在他们厚重的甲胄上蹦跳,根本无法穿透对方的重甲。
不过弓箭确实对战马造成了伤害。但并非是穿透战马的披甲造成的伤害,而是战马披甲无法覆盖全身,箭支太过密集,射中了那些没有甲胄的非要害的部位造成了伤害。一轮箭雨之后,约莫百余匹重骑兵坐骑被射中,其中五十余匹伤势较重,翻滚在地。马上的重骑兵也摔落马下。确实如拓跋悦说的那样,骑兵甲胄太过沉重,在马背上是靠着马鞍支撑盔甲的一部分力道。一旦落马,确实起身艰难。
有效果终究是件好事,哪怕只是射杀少量重骑兵,也总好过无法撼动对手。魏国轻骑兵分为数队在重骑兵周围疾驰游走,射出箭支进行打击。战场上空天满是横飞的箭支,密集如飞蝗。燕国龙城精骑行动速度缓慢,根本无法靠近轻骑兵,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地步。轻骑兵一击而走,根本无法追击近战。
拓跋虔大笑不已,连连夸赞拓跋悦。拓跋悦也很得意,拱手道:“阿爷,儿子去冲杀一番,放上几箭。阿爷送我的牛角长弓我还没在战场上射杀过敌人呢。正好今日试试威力。”
拓跋虔点头道:“去吧,但要小心,不可鲁莽。”
拓跋悦策马而去,汇入一支骑兵之中,呼啸而过掠向敌阵而去。
龙城精骑在箭雨之中变换着阵型,高阳王慕容隆已经下达了反击的命令。为了更好的打击敌人,重骑兵阵型缓缓移动,变成纵队阵型,延展开接敌空间。
高阳王慕容隆瘦小的身子裹在厚实的甲胄之中,甲胄的大部分重量由马鞍承担,所以他虽然身材瘦弱,却也能承受重甲之重。
“全体听令,劲弩准备,敌进射杀,敌退不追。”大声喝令道。
骑兵们将长枪挂上得胜钩,从马鞍侧方再一次取出十字劲弩。一片咔咔之声响起,十字弩劲弩上弦,一切准备就绪。
一队魏军轻骑兵从东侧百步之外飞驰掠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漫天的劲箭落下。尽管他们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但他们依旧在十字劲弩的射程之中。可及两百步的劲弩比长弓的射程更远,他们射的到重骑兵,重骑兵显然更能射的到他们。
“放!”随着重骑兵将领的怒吼,数百支弩箭破空而去。呼啸的劲弩将射入魏军骑兵阵型之中,造成了恐怖的打击效果。
劲弩贯穿了骑兵们的身体,呼啸旋转的梅花弩箭在他们身上钻出了盛放的血光。疾驰而走的轻骑兵们虽然在房间之后迅速策马偏转,试图脱离了射程。但是大量的弩箭还是追上了他们。
一片混乱之中,轻骑兵大队兵马急速脱离弩箭射程,但是在他们身后,数百名骑兵已经被贯穿身体落马,地面上人马翻滚,嘶鸣惨叫。
重骑兵阵型另一侧的魏国骑兵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他们疾驰掠过放箭的时候,同样遭到了重骑兵上千支弩箭的暴射,随着他们远去,两百多轻骑兵被留了下来,死于凶猛的劲弩的射击。
魏国骑兵虽然惊骇于对方的反击的,发现这种战法已经不奏效了。但是已方没有停止的命令,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行动。双方远程互射进行了数轮,魏国轻骑兵死伤人数达到了千余人,而燕国重骑兵损失不过百。这明显是一笔不划算的交换。
拓跋虔见此状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终于意识到,今日之战恐怕是讨不到好了。对方重骑兵根本不是自已所能撼动的。近战无力,游击骑射也不占便宜。如此下去,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拓跋虔心想:或许真的到了要撤军的时候了。然而他又心有不甘,不肯就此罢休。他还在犹豫不决,是否承认此次作战的失败,承认自已的无能。
就在此刻,有人惊愕的指着北侧战场侧后方方位大叫起来。
“陈留公,侧后似乎有敌人包抄后路。”
拓跋虔眯着眼向后方眺望。但见在七八里外平城城南的位置,已方兵马的侧后方的原野上,两道烟尘滚滚延伸,从东西两个方向相向而行,正在合拢。
拓跋虔惊愕瞠目,那明显是对方的轻骑兵。十之八九是之前败退的燕军万余骑兵兵马。之前他们败退之后,重骑兵登场的时候,拓跋虔便一直在担心他们什么时候加入战场。现在看来,那必是他们无疑。他们绕了一个大圈从两翼远远迂回包抄已方侧后方位置,并且已经即将完成合围。
拓跋虔虽然有勇无谋,但基本的军事作战常识还是明白的。对方的意图此刻昭然若揭。他们迂回侧后的位置显然是要截断已方兵马退回平城的后路,将已方兵马堵在这里。慕容垂胃口不小,他没打算让自已这三万人活着回到平城。
拓跋虔头皮发麻。他知道被对方截断后路的后果将会极为严重。眼下战局焦灼,已方拿对方的重骑兵没有任何办法。骑射作战也无济于事,一时之间已经无法正面取胜。倘若被困在这里的话,被围堵了后路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此刻若不趁着实力损失不大,立刻退回平城的话,恐怕根本走不了了。
当此之时,拓跋虔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了,拓跋虔大吼着下达命令:“传令,即刻撤退,全军后撤,退回城中。不同敌纠缠。快撤!快撤!”
魏军骑兵得到命令,轻骑兵们纷纷拨转马头往平城方向撤离。拓跋虔亲自率领五千骑兵直冲后方战场,意图以五千骑兵占据后方缺口,阻挡对方骑兵合围,以保证已方轻骑顺利撤离。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两翼包抄的一万燕军轻骑兵之前有大量的时间调整迂回,他们远远的绕了个大圈子,避开了战场位置,从桑干河远处的河道蹚水绕行。当魏军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出现在平城南城不远的位置了。
拓跋虔率领的五千兵马速度已经足够快了,但还是被对方左右包抄的兵马堵了个严严实实。双方迅速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拓跋虔希望能够杀出一条血路来,他高举狼牙棒率领手下骑兵杀向敌阵,往前猛冲。手中狼牙棒上下翻飞,当者披靡,甚为悍勇。但个人的悍勇在这种大规模作战之中意义不大。他一个人杀了十几名对方骑兵,但跟在他身后的人马却一路被切割拦阻,被杀的七零八落。
拓跋虔冲了数百步的距离,发现身边只剩千余人,和后续兵马严重脱节。而前方更有大量的燕军骑兵围堵过来,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拓跋虔知道继续冲杀下去,身边这千余人会死光,自已也将成为孤家寡人。于是果断掉头杀了回来,跟已方大队兵马汇合。
后续魏军骑兵陆续撤退赶到,双方兵马在夕阳下的草原上绞杀在一起,杀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本来两万对一万,突破对方防线难度不大。毕竟有兵力优势。但是对方轻骑兵像是发了疯一般的拼命厮杀拦阻,没命的往已方阵型之中猛冲。双方兵马纠缠在一起,阵型散乱交错,大股兵马被切割成小股兵马,一时难以形成团队冲锋之势。即便魏军凭借兵力优势占据了战场的优势,杀的对方人头滚滚,对方兵马也死缠烂打着不后退,宁愿死伤惨重也拼命阻挡。
战斗进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燕军重骑兵追上来了。这正是燕军轻骑兵死命阻击对手的意图所在。他们的目的正是为了拖住魏军兵马,等待速度较慢的重骑兵抵达战场。
龙城精骑一到,战场局面立刻逆转。魏国兵马腹背受敌,本就混乱的阵型更加混乱。数千龙城精骑像是一头头猛兽冲杀进来,长枪乱刺,屠戮着眼前的一切对手。魏军骑兵惊惶避让,硬生生的被他们一路践踏冲杀,冲的七零八落。
慕容隆一声令下,龙城精骑兵分三路,每一路一千多人的重骑兵从三个方位横冲直撞入魏军骑兵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这已经是最大化的发挥重骑兵的能力了。
由此更可得知,龙城精骑在战场上已经所向无敌,已经无需大股集结冲锋,互相照应进攻了。千人队已经完全可以在战场上驰骋纵横了。
战斗进行了小半个时辰,魏军兵马死伤惨重,兵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拓跋虔明白,则再不能纠缠下去了。兵马已经散乱不堪,根本不敌对手。再纠缠下去,必是全军覆灭于此。眼下必须立刻突围回到平城方可脱离危险。
拓跋虔当机立断,大声下令兵马集结。但兵马已经被冲散分割成小股之敌,难以集结。拓跋虔率领两千余集结的兵马左冲右突,解救被围困的数股已方兵马,凭着悍勇之气杀退敌人,最终身边集结了四千多名兵马。
眼见一支燕军重骑兵已经朝这边追了过来,拓跋虔忙喝令众人跟着自已突围。四千兵马便只四千兵马,其余的已经顾不到了。
四千多兵马向平城方向猛冲杀出,燕军轻骑兵连忙集结拦阻。大量的兵马从两侧往前方聚集,试图将拓跋虔的这支骑兵拦截下来。
但拓跋虔作战经验丰富,他的兵马冲出一半忽然转而向侧首猛冲。那里正是对方兵马调动之后的薄弱位置。
拓跋虔便是利用对方骑兵调动起来堵截的时机,硬生生拉扯出了一个薄弱的缺口。在对方兵马掉头围拢过来之前,拓跋虔率四千余骑兵冲破了千余敌人的阻拦,杀出一条血路夺命狂奔,直奔向平城东门。
“拓跋悦,回到城中之后,你立刻组织城中百姓上城防守。我们的人手不足,必须要城中牧民协助。这件事交给你来办。听到了吗?”拓跋虔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大声吼道。
身旁除了马蹄声和喘息声无人应答。
拓跋虔扭头四顾,发现拓跋悦居然不在自已身边。不久前自已还招呼他紧紧跟随自已,现在他却不见了。
“拓跋悦呢?谁见到他了?”拓跋虔叫道。
“陈留公,少将军他走散了。适才有人说了,少将军好像落马了。”一名骑兵大声道。
“什么?”拓跋虔惊愕叫了起来。
“小人禀报了的,将军没说话,小人便没敢多言。”那亲卫忙道。
拓跋虔气的哆嗦,适才突围之时自已全神贯注杀人,可能确实有人禀报了此事,但自已并没有在意。自已的儿子拓跋悦居然落马了,那可如何是好?
“拓跋将军,末将带人杀回去救少将军出来。”一名将领大声道。
拓跋虔咬着牙,面色扭曲着道:“不必了,那也许是他的命。一旦停留,便再也无法摆脱敌人了。回城再说。”
数千魏军兵马在拓跋虔的率领下一路狂奔,摆脱了追兵,终于成功抵达东门,逃回了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