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非 作品

第 156 章. 权臣摆烂第二十天......

谢清碎静静看着他,一时没有接话,眼眸在灯火下犹如被细细打磨的琉璃般通透,萧烛从其中看到浅淡但直白的淡淡困惑。

这样的直白落在萧烛眼中几乎有些稚气可爱。

但放在一个一手将老岭南王赶出盛京、扶持新皇上位的权臣身上,却天真到有些违和。

权势是一条血肉铺就的荆棘之路,能够在残酷的皇权争斗中活下来并且赢到最后的,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什么天真纯稚之人。

可偏偏他在谢清碎身上看到了这样的存在。

萧烛心中一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无论是谢清碎和他之间奇怪的关系,还是对小皇帝和权势近乎漠然的态度,或者干脆早在进京宴席上看到的第一面开始,眼前的人所展露出的每一处细节,就和他从前通过言语传闻得知的那个权臣的形象都不相同。

究竟是谢清碎太善于伪装?传言谬论太大?还是从来没有人了解过真正的谢清碎?

又或者三者皆是。

人本来就有很多层面具,一层剥开了还有另一层。

萧烛自己也是如此。

接近谢清碎是究竟是为了大业,还是自己的私欲更多,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问心无愧地告诉自己答案。

……

烛火无声的晃了晃,谢清碎将视线从萧烛脸上收回,看了看那块被萧烛塞进自己手中的玉石。

打量片刻,浅声道:“确实是好玉。”

谢清碎不缺钱财,暖玉这种东西从前收到过许多,有些是府中管事婢女为了他的身体去寻的,有些是想要讨好他的人送来的,其中也有不少成色上佳的。

确实有点效果,但也只能说聊胜于无,谢清碎觉得心理安慰或许都差不多。

萧烛送来的这块却不一样。

或者是因为已经在岭南王身上待了会儿,谢清碎刚拿到手中不过片刻,就有一股暖流从手心开始向四周蔓延,半条胳膊都隐隐有些感觉。

这种热不是燥热,而是非常舒缓温和的一种热度,谢清碎心知这暖玉来历并非萧烛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他没有推辞,坦然收下:“多谢王爷。”

他搞不懂萧烛为什么执着地要把他生病的锅背到自己身上,但他睡了一天心思倦怠,暂时懒得计较这么多。

无论萧烛想要的是什么,他能给的无非是手中还没完全放开的权势,而这些对谢清碎而言都是不需要在意的东西。

再要别的,他也没有了。

谢清碎如今在让自己过的舒心这件事上很擅长。

从不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烦恼。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对萧烛的体贴示好很受用。

就算要完成任务,也要选个让自己顺心的,谢清碎不会故意折辱别人,也同样没有受虐癖,他是个正常人。

先前不知为何涌出的那股烦躁早早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虽然身体还是有些难受,但谢清碎心中却很轻松。

他眉眼在不亮的灯光下弯起笑意,唇瓣有了些血色。

谢清碎的唇不算薄,形状很好,血色充盈时看起来是很好亲的模样。

萧烛盯着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将旁边一缕调皮贴在他颊边的发丝拨开:“应当的,不必言谢。”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在岭南王提出留宿时,谢清碎下意识嗯了声。

迟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嗯?”

萧烛道:“今日风寒,夜里还会更寒凉,你身体还没大好……我天生体热,会好些。等到天亮前便会离开,不会让人瞧见。”

他说着靠得近了些,带来一股淡淡的热意。

“既是我的错,侍郎就当是给我个赔罪的机会。”

谢清碎闭上眼,过了会儿,无可无不可说:“若是明日府中下人发现府中有不速之客,我便报到官府去,告王爷一个夜闯民宅。”

萧烛知道,这便是答应了。

-

谢清碎天生体寒,即使盖着厚厚的被褥,身上热出汗来,手脚也依旧冰冰凉凉,就算揣上暖炉也只是暂时,因为隐私习惯,谢清碎不许婢女夜间进出他卧房,夜深之时暖炉熄灭总还是会冷。

但萧烛不同,他身体强健得像一头狼,光是从一身无法忽视的肌肉上,就能隐约体会到隐含的力量。

体温更跟谢清碎是两个极端,如果说谢清碎是一块寒冰,那萧烛就是个火炉。

谢清碎手脚被他拢住,男人的手掌比他大一圈,包裹住他一个正常成年男性的手,都有些像捏着一个玩具。

尤其是手心热度高,不一会儿就把谢清碎的整个手都裹得热烘烘的,指节泛起淡红。

冷习惯了,乍一这么热,谢清碎觉得不适应,手指想蜷缩起来。

却被察觉到苗头的男人从容按住,用指节将他想缩起来的手指顶开,拇指揉过他掌心,声音低缓:“手足是内气通达之处,此处通常,其余处才可以事半功倍。”

谢清碎没太明白这个世界所谓的武功和内力是什么原理,他这破烂身体多动两步都会喘气,习武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倒是因为好奇看过相关的书籍,但没有切身体会过,终究还是一知半解。

况且,武艺好的人并不是那么常见的,至少在这个世界也是极少数。

就算有,以谢清碎的性格,也不会为了探究这些故意接近。

直到遇见了萧烛。

从前和老岭南王争斗的时候谢清碎就查到过,他留在岭南的世子从小习武,武艺非凡,不足十岁时就可以打倒数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

谢清碎出于浅薄的好奇问了两句,萧烛说了些气穴之类的知识,跟谢清碎从前在书上看过的差不多,最后又说:“只是体质比常人好些,受伤好得快,但同样是肉/体凡躯。”

谢清碎心想是吗?

前阵子第一次……时他惊怒下打萧烛的那一拳,也没用多大力道,他怎么记得在脸上留了好几天?

那阵子光是盛京流言中岭南王脸上这个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他就听到了好几个版本。

甚至连小皇帝派刺客去刺杀岭南王这种流言都有,后面七拐八拐的,还牵扯到一桩左相家的幼子欺男霸女、将农户一家八口人都杀尽的旧事。

此事发酵之后被刚正不阿的言官告到朝前,还未见左相有什么惩处,状告的言官本人没几天却被发现酒后意外“猝死”。

而种种蛛丝马迹显示,这场“意外”或许并不是意外。

此事在盛京中引起哗然大波。

言官一向是个敏感的存在,虽然大多没有太多实权,但在朝中地位特殊。

尤其先帝偏爱风流文臣、喜好名节,对这些大多清流出身的言官很客气,即使在朝堂上被指着鼻子骂,也极少会动怒,更没出现过言官事后“意外身亡”之类的事。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谢清碎不知道这件事的详细原委,他从得知任务真相后就没再关心过这些,但他很相信左相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左相老谋深算、行事阴狠,先皇在世时明智蛰伏,曾经摄政王势大时也避其锋芒,直到新皇地位稳固,才终于不再遮掩,靠着将幼女送入新皇后宫为妃,试图掌控这位性情软弱的小皇帝。

这种人就像一条毒蛇,即使垂垂老矣,也会迸溅出毒汁。

做出任何事都不惊讶。

倒是这件陈年旧事时隔多年后又被拿出确凿的证据,有些引人深思。

并且以谢清碎对左相的了解,他既然敢下手,必然是做好了遮掩的完全准备,不至于留下那么多引人说道的蛛丝马迹。

谢清碎连猜都不用猜,这事儿能闹得那么大,其中肯定有萧烛参与。

左相需要的是萧盛那样好掌控的皇帝,萧烛明显不合他的心意,两人注定无法合作。

既然如此,萧烛想要皇权,左相是必须处理的一道棘手的槛。

——就是不知道整件事中,萧烛参与到了什么程度。

……

谢清碎只短短一瞬就不再细想。

名利场上种种龌龊染血之事他已见得太多,没必要退休了还要思虑这些累赘之事,徒增烦扰。

人在污泥里待久了也是会疲累的。

谢清碎从没有觉得自己能干干净净的走出来,即使他大可以把在这个世界的经历当做一段任务,一组数据,甚至一场荒诞陆离的梦,但经历过就是经历过,终究是不一样了。

在现代温室生活长大的大部分人,终其一生见到过的黑暗都不足这个时代朝堂的百分之一。

纯粹只是,离开前的最后一段日子,他想过的清静一点。

至于小皇帝,谢清碎已经连失望都懒得失望。

或者是因为和谢清碎离心、岭南王来京的打击过大,小皇帝最近在朝堂上越来越显出庸碌无能之相。

言官的事闹得这么大,不仅是朝堂,连民间都多有耳闻,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臣子吵吵嚷嚷,身为理应主持大局的天子却像隐形了一样,一直都没有拿出个明朗的态度,只是一拖再拖,完全不提要惩治左相,大有将这件事不明不白拖过去的架势。

别的事他这么糊弄一下也没什么,毕竟天子为尊,寻常臣子纵有不满,到还真不敢说什么。

万一将天子惹恼了,头脑一热直接拉他们去砍头怎么办?

可这是言官。

言官是最会较真追着不放的一群人,拖这种处理方式对他们来说是没用的。

而且他们不怕死,甚至有不少言官巴不得皇帝上头把他们拉出去砍了呢,只为了死后能在史书上留下美名。

——说实话,身为一个经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人,谢清碎至今都不太理解这个时代很多人对身后名的追求。

就这样,小皇帝拖了几天后,果然出了事。

今日谢清碎告了病假没出门,但京中消息灵通,不过刚用完膳喝了药,他便听管事禀报:有言官在早朝上撞柱子了!

当场人就撅过去了,流了一地血,至今不知道生死。

这一下事态可就严重了。

官员敢于死谏是传世美名、是忠臣气节,可相对的,逼的官员死谏的皇帝名声可就遭殃了,多少要被扣上暴虐的帽子。

谢清碎刚听到的时候扎扎实实地无奈了一会儿:“……”

哪怕小皇帝说些场面话、罚左相些俸禄表态呢?事态恐怕都不至于这样。

甚至阴狠点,最下下策的做法,像左相一样私下将跳的最高的官员处理了,也不会明面上留下可指摘的把柄。

帝王需要的脑子和决断,萧盛竟然一个都没有。

实在是愚钝得不像样子。

说起这个谢清碎也很纳闷。

皇室中基本都是聪明人,怎么就出了小皇帝这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先皇雄才大略暂且不说,就说老岭南王摄政时,虽然朝野中一直有对他觊觎皇位、狼子野心的指责,但他在政事上确实是一把好手,能够控制得住朝堂。

萧烛在做岭南世子时就能将岭南打理得井井有条,来京后谢清碎见他行事丝毫不输给从前的老岭南王,很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好像只有小皇帝萧盛是个意外,意外地没能遗传到皇室优良的脑子。

从前谢清碎抱着单纯打工人心态、没有想摄权的野心,安安分分辅佐照料,倒还显得君臣得宜。

现在换了左相这种心机阴沉强势的老毒蛇,小皇帝所有的软弱之处就暴露无遗。

谢清碎每每想起,就有种自己前七八年究竟是不是干了白工的一言难尽。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再管了。

他没有兴趣给人当一辈子的保姆。

及时止损也是一种打工哲学。

……

或许是因为发呆的有些久,抱着他的人察觉到什么,收在他腰侧的胳膊紧了紧,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清碎回过神,随口提了言官撞柱的事,淡淡困惑道:“史书上的两行字有那么重要?人死就是死了,世人评价如何,都不能使人死而复生。”

况且所谓史书,其实也没那么多人在意。

千年之后的时代,除非是那些特别有名的大臣,除了谢清碎这种涉猎到历史研究的专业,绝大部分人压根不知道某某言官于某某日死谏这种小事,也不想知道。

赌上性命苦苦追求的东西,最后也不过记载在泛黄书册上无人问津的寥寥一句话。

谢清碎试图采访一下这个世界原住民对此的看法。

可惜萧烛也同样不理解。

想来也是,岭南王若是追求虚名的人,也不会生出觊觎皇位之心了。

这种事就算成功了,也有被史书记上几笔的风险。

萧烛:“确实如此,侍郎说得对。”

但他忽得想到什么,皱了皱眉,声音有些沉滞:“不要和这些人学,轻视性命……非君子所为。”

谢清碎:“……”

这张床上究竟有谁是君子?萧烛真的不是在阴阳他?

他觉得萧烛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有些无厘头,刚想哼笑两句,却不知为何忽然困意袭来,头往后仰碰到男人炙热坚实的隔壁,打了个懒倦的小小哈欠,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不知怎地,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自然也看不到,他呼吸彻底平稳之后,男人揉了揉他身上助眠的几个穴位,抬起他已经被捂得多了些血色的手,垂头薄唇抵在指节处,许久没有移开。

谢侍郎的指节和他本人一样,白皙但泛着消瘦。

……只有萧烛自己知道,在谢清碎漠然地说起“死了就是死了”那一刻,他骤然缩紧的心口。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熄灭。

-

谢清碎本来以为这夜会睡不好,一是白日睡了太久、容易浅眠多梦,二是他从未与人同床而眠过,答应的多少有些冲动。

结果很出乎意料的,他居然睡了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罕见称得上不错的一个觉。

起床时手脚难得不是冰凉的。

谢清碎低头看了看自己昨晚被人反复揉搓捂住的掌心,又伸手摸摸旁边的被褥。

上面似乎还留有余温,也不知道萧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吃过早膳,大夫来复诊,一脸惊喜地说他脉象平稳,比预计地好的快得多。

将今日要吃的药减了量,又嘱咐他这两日还是要注意身体,不可大意。

谢清碎隔着衣衫碰到落在胸口的暖玉,点点头没有说话。

今天他醒来时,这玉石就被串起来坠在他颈间了,也不知道大半夜的岭南王不睡觉怎么有闲心在他身上捣鼓这些。

谢清碎神色如常让管事送走大夫,又差人去吏部再告假两日。

这几天/朝堂上波云诡谲,谢清碎并不想淌这趟浑水。

说来也是好事,他这病来的还挺是时候。

而且……谢清碎有点淡淡的困惑。

昨天还在病中,脑子有点转不动,谢清碎今天醒来后清晰回想,察觉到些许古怪。

是萧烛。

即使是有不得不拉拢他的理由,岭南王是不是也殷勤得太超过了些?

-

张行接到探子密信,天刚蒙蒙亮就起来处理,刚走到庭院,看到一袭黑衣的主子翻墙从走进来,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

这是又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个点跟做贼一样回来了?

身上衣物也皱巴巴的,难道彻夜未归?

张行张了张嘴,萧烛神色漠然从他身边走过去,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一般,于是张起来的嘴巴又闭上。

得,不该问的别问。

他懂的。

要不是这么些年他很清楚萧烛对情爱之事没兴趣,身边连侍候的人都没有,这副样子,他简直都要怀疑王爷是不是外面养了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夜夜出去幽会。

……

吃过早膳,萧烛换了一身衣物,张行将凌晨送来的密信呈上来他:“西北郎骑军副将私下与匈奴往来的证据已经搜集到,此人虽然目光短浅、不堪大用,但在这个关口,未尝不可拿捏把柄驱使,等到事成再处理便是。”

谋求皇位这件事,早在老岭南王势败回去岭南前萧烛便已有谋划,许多暗线早已埋下,是以这时候进展大概远比小皇帝一方以为的要迅速。

萧烛淡淡听着,时而颔首,偶尔“嗯”一声就算做回应。

他一向冷漠没什么情绪,即便听到于己方有利的回报,也不见丝毫外露的喜悦之色。

张行对此已经习惯。

往好处想,老板每天一张雷打不动的冷脸,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情绪稳定?

也挺好的。

张行提起今天早朝的后续:“那位撞柱的徐姓言官,据说原本太医保住了他的性命,但谁成想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又咬舌自尽,死前还口呼叫天子不慈、包庇奸佞,看来这下,天子逼死言官的名声是要坐实了。”

萧烛沉默片刻,难得惜字如金地点评了两个字:“……愚昧。”

张行不知道他是说小皇帝蠢笨,还是一心求死以求成全美名的言官固执愚昧。

不过无论是谁,都是不需要他揣测的。

同为人臣,他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心情复杂。

当臣子的,无论是为了名还是利,多少都是为了实现些什么东西,只是时局难测、明主难寻,有些时候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沉重。

气氛似乎有些沉重,张行干咳两声,忽然想起件八卦,试图提起缓和下气氛:“对了,王爷,说来宫内近日有件事。”

“据说皇帝近日很宠信一个小太监,惹得左相所出的那位贵妃不满,很是折腾了一番,刚怀三月的身子伤了胎气,皇帝和左相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平,这下怕是会矛盾加剧,或许可以借这个时机有所施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知是不是巧合的细节。”

“据有人道,那小太监的长相居然和谢侍郎有几分相似,嘿,这事也是荒谬。”

话音未落,萧烛原本平静无波的眸色陡然变得凝沉冷锐,泄露几丝稠黑杀意。

他原本端起茶盏润喉,手背青筋绷起,在他手中显得异常娇小的茶盏顷刻间如蝉翼般破碎,淡褐茶水迸裂流了满地。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删了好几版才写出来

王爷你老婆好难追,怎会如此(。

张行:王爷是不是有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萧·见不得光·被看见就会下岗·暖被窝工具人·烛:……:)

岁岁:感觉有点不对,是哪里不对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