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主人突然病倒,侍郎府兵荒马乱了一整天,光是来看诊的大夫分别被管事、婢女、甚至连马夫都要问一句主子的病情,再加上熬药的准备补品的、别的权贵臣子听到消息来问候探望的,如此这般,一直到入夜才安静下来。
当然,这是其余人的视角,作为事件中心的谢清碎,却并没太多感受。
入夜,谢清碎久久未眠。
无他,只因为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
虽然身体仍因为生病泛着不可消解的疲乏,但休息了一整天,再怎么说也足够了,天黑之后反倒没有了应有的困意。
这并不是他自找的,白日里,每每谢清碎想起身活动片刻,婢女们就一副他要自杀的模样,惊惶无比,看上去比谢清碎这个生病的人痛苦多了。
“……”
谢清碎想说倒也没到这个地步,他病得其实不算严重,大夫仔仔细细诊断下来,也就是最近精神疲累,加上饮酒有些过量,最近天气又有些反复,才生了这场风寒。
有时候生病不需要太明显的刺激因素,尤其是对谢清碎这种缝缝补补的体质而言,换季时节,即使只窝在家里也会莫名其妙病起来,往年更严重的情况也不罕见。
这样的程度,至少相比于他从前生过的几次大病而言,不算需要提心吊胆那种,白天喝了药汤,发了汗就好多了,谢清碎自己没觉得有什么。
或许也是病得习惯了。
只是他底子实在太差,原本就清瘦,一旦染上疲态就更单薄,落在旁人眼中凭空多出几分心惊肉跳。
婢女不过三两句就开始掉眼泪,谢清碎对这样的情景应付不来,也有些懒倦,疲于解释,还是默默地躺了回去。
也并非没有好处,谢清碎本来也不想应付那些闻着味儿来“探病”的人,当然肯定也有些是真心担忧他的,但一个个应付过去未免麻烦,这样想来,躺着不出门让管事都客气回绝掉倒也省心。
然而坏处就是,此时到了真正该休息的时候反而睡意零星,就算早早熄了灯,也还是一直没能睡着。
天色还没到浓黑,能看到床顶影影绰绰的轮廓,和若有若无的睡意一般模糊不清。
谢清碎半垂着眼睫,在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仅仅是发呆,过了会儿,静静将眼睛阖上。
睡不着,又没有什么可干的,无趣。
直到系统的出声打破沉寂:“宿主宿主——”
系统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堆,中间包含了大量关于修改技术有关的术语,谢清碎从前的专业方向和这些完全没关系,听得一知半解。
总之,谢清碎白天摸鱼躺尸了一整天,系统却没闲着,勤奋地修了一整天的代码,堪称打工人中的劳模,还是自愿加班那种。
——很难不怀疑是否遭到了一些职场PUA。
大概是终于做出了写有成果的东西,系统的诉说欲空前高涨,谢清碎完全插不进去话,直到系统停下,才来得及道:“……嗯,辛苦了。”
“不辛苦!系统是不会累的!”系统的电子音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丰收的喜悦:“宿主,这次的素材终于够用了!下次也要保持这个长度,不要像上次那样!”
谢清碎:“嗯……嗯?!”
等等,还有下次?
谢清碎那一点似有似无的睡意彻底没了:“……”
想起昨天的某些片段,他脑子空了一会儿。
谢清碎迟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次不够吗?”
系统耿直道:“是的宿主,任务提交需要好几个节点,使用一模一样的片段风险太大,万一被主系统发现不对,就会启动深检测功能,对整个数据包进行筛查,很可能连带着伪造数据的事也被发现,那就完蛋了!”
系统严谨地补充道:“这是我在《糊弄也需要技巧:一个小细节决定成败》加密贴学到的。”
谢清碎:“……”
谢清碎很想说放弃也不是不行,但想起系统这些时日折腾来折腾去,又是找前辈系统请教,研读各种教程,又是通宵达旦地改数据,战战兢兢地想瞒过主系统,只是为了能完成任务让他离开这个世界,又想起昨夜混乱中萧烛俯身下来如墨般稠黑的视线……顿了半晌,终究只是问:“大概,还需要几次?”
系统认认真真地算了一下:“五次到七次宿主,比较保险。”
谢清碎:“……”
他看系统给的原剧情的时候,因为对那些狗血的纠缠来纠缠去的部分不太感兴趣,往往看到就皱皱眉自动跳过了,都没有具体意识到,这种部分居然有这么多吗?
谢清碎真情实感地困惑起来:这剧情究竟是怎么过审的?真的不是什么小黄/书吗?
丝毫体会不到人类的羞耻心为何物的系统完全没发觉他的异样:“对了,宿主,你这具身体越来越差了,早知道当时我再找找,找个强壮点的身体。”
谢清碎不是身穿,他在现世出意外身亡后,灵魂被系统绑定来到这里。
现在的这具身体原本是个在求学途中出了意外的寒门学子,是因为系统的力量才起死回生。
如今身体逐渐衰弱倒也不是因为系统的力量流失之类的,就是纯粹是谢清碎比较倒霉,这具身体原本就有毛病,活不长,即使被救活一次,根子也是坏的。
人死后灵魂会渐渐消散,寻得一副刚死还新鲜的身体并非异事,即使系统现在觉得后悔,当时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寻找另一区躯体了。
系统能给一次出场服务已经算良心,在任务完成前,维修身体所需的能量系统也无能为力。
系统很快又乐观起来:“不过也没关系,按照这个进度,宿主很快就能完成任务考核,回去原本生活的世界!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谢清碎:“……嗯。”
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个话题,他心底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像是含了一口气,不至于梗住,但又确实在那里。
或许是因为会下意识想到系统要求的五到七次?
“……”
似乎有些烦扰。
这种体验对谢清碎而言有些陌生,从前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难题,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上,但他极少会因为这些差生类似烦闷的情绪。虽然只是一丝。
系统见他出神,以为他是因为生病难受,在自己的数据库中翻翻找找,想找些能舒缓精神的程序段,不过还没找到,就有不速之客忽然挑开窗口进来。
……倒也不算不速之客。
来人静静地来到他床榻前,并未点亮烛火,步伐极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衣摆带起的风都很轻微,如果不是夜深人静,窗棂发出细小响动,谢清碎又天性警惕,恐怕很难察觉。
像是刻意控制着不惊扰人。
谢清碎没睁眼,他也不需要睁眼,能在这个时间来到他房中的,不会有第二个人。
来人走到床前便不再动作,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
片刻后,谢清碎睁开眼,叫破来人身份:“岭南王?”
虽然萧烛没有发出响动,但一个大男人像块石头一样站在他床榻边,谢清碎总不可能当做不存在,他也没兴趣搞装睡的桥段。
某种程度来说,谢清碎一直很坦荡。
即使……因为昨晚的事,他现在确实不是很想看到萧烛。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低沉:“嗯。”
随即烛火被点亮,如豆的灯火跃动入人的眼眸,谢清碎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瞳孔聚焦了一会儿,岭南王模糊的身影接近。
萧烛略带着些粗粝的指尖在他额头擦过,替他挡住烛火的光。
谢清碎眼睫颤了颤,明明也不算接触了太多次,但身体竟然已经对这种触感有了淡淡的熟悉感,虽然理智上隐约知道这似乎不算一件好事,但或许是因为一整天将人的骨头也躺懒了,终究没有做出防备的举动。
过了会儿,见谢清碎适应了光亮,萧烛收回手,在他床边坐下,说:“额角有些凉。”
谢清碎闭了闭眼:“不凉。”
在被褥中窝这么久了,谢清碎只觉得热,白天喝了药身上出了些汗,医师勒令他今日不许沐浴,于是总觉得很不舒服,谢清碎有一点小小的洁癖,不至于为此痛苦到难以忍受,但终归有些不虞。
萧烛这属于正哪壶不开提哪壶。
更别提他看见岭南王这张俊美的脸,无可避免地会回想起昨晚的事。
想起那些,谢清碎就觉得一言难尽。
昨晚他邀约时,说是只借用岭南王的手,但都是成年人了,两人谁都知道之后的事会顺其自然。
谢清碎原本觉得没什么问题。
不知道是因为系统的催促还是其他,他仔细回忆了一番那一天的经历,觉得好像也没有自己下意识以为的那么难受,当时还是受惊的成分更大些。
也不是不能再试试。
或许是系统催得急,或许是萧烛在烛火下漆黑的眉眼比平时显得更英俊顺眼些,又或许仅仅是人在微醺时容易自我感觉良好,谢清碎就那么鬼使神差地松了口。
只是,谢清碎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他以为那天已经是全部,怎么实际才连一半都不到?
这真的合理吗?
灯光很暗,但仍旧可以看见模糊的影子,谢清碎当时下意识撑起手腕抵住男人腰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总觉得比他的手腕还要扎眼些,狰狞得匪夷所思。
“……”
人无法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做出准确预估、擅自下结论,更不应该过度自信可以处理。
以及,喝酒确实容易误事。
谢清切身领会了这些教训。
“……”
谢清碎闭了闭眼,不再想这些,从床榻上支起身子坐起,被褥从身上滑落,萧烛伸手替他往上拢了些,谢清碎瞥见他修长的指节,一些关联的画面又不听指挥地从记忆中冒出来。
他酒后记性倒是不差,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都记得分毫毕现。
心中原本的淡淡烦闷忽然加剧,伸手将萧烛的手挥开。
“啪——”
或许是因为躺了太久吃不准力气,谢清碎这一下用力过度,打在男人手背上,发出一声清脆突兀的响声。
“……”
烛火闪烁一瞬,空气片刻静滞。
萧烛被他伸手挥开后,高的身影沉默数秒,转身去茶案旁,片刻捧了一杯热水回来,仿佛刚刚的小插曲没有发生过,声音听不出丝毫变化道:“喝一些?”
“……”
也不知道这么晚这人是怎么绕过侍郎府中的下人搞到的热水,谢清碎懒得想他好好一个侍郎府被萧烛每晚来去自如这个问题。
大概是他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过家,所以并不在意这些。
左右他这里也没藏着什么机密资料,就算有,他也不会在乎。
皇室斗成什么样都不关他这个准退休员工的事。
他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即便对于回去没有过多执念,对这个世界更没有留恋。
谢清碎接过茶水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感觉胸口通透许多,那股莫名其妙的郁气也散开:“谢谢。”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挥手打人有些过分,便道:“抱歉,刚刚……躺久了有些头晕。”
先不说他生病本来就是自己的身体问题居多,况且昨晚也不是萧烛的错。
……
那时大抵是他眼底的惊诧和下意识抗拒的举动过于明显,萧烛倒是没再强行继续下去,甚至在片刻死一般的寂静后,哑声在他耳旁说,若是不愿,他可以就此停下。
已经反悔过一次,谢清碎终究没再变脸第二次。
虽然他已经退化成咸鱼,但也不能完全不讲契约精神,大抵是酒后的自尊心要比平时强烈,岭南王主动说可以停下,谢清碎却忽然上头允诺他继续下去。
虽然现在想来,岭南王未必不是趁他酒醉不清醒故意反过来激他,但话是自己说出去的,谢清碎不至于要让别人负责。
况且……也不完全是紧张不适。
萧烛动作仍旧称不上熟练,以岭南王的体格也很难用温和来形容,萧烛虽然没有过于压制他,但谢清碎也全程都没被放开过,尤其借助两人明显的体形差距,这件事就变得更加轻而易举。
萧烛的行径也有几分野兽的姿态,和谢清碎最开始感知到狼的的印象一般无二。
有几次男人已经含住了他的腕骨、颈后,谢清碎已经能感觉到齿尖在皮肤上滑动的危险感,只是没有真的用力咬下去,总之,虽然怎么看都有一定危险度,但实际确实不能说糟糕……谢清碎喉结滚动,没有再想下去。
萧烛伸手接他喝完的杯子,谢清碎递过去,心中猜想岭南王大半夜跑到他这里低眉顺眼当茶童的缘由,解释道:“王爷应当知道我自小体弱,像这样生病是很常见的事,许是最近饮酒有些过度,才有些不适,大夫令我禁酒半月。”
萧烛:“嗯,少喝些,蜀地有清淡养身的酒,味道也甘美,等好些了试试。”
从前他见谢清碎频频饮酒就想过劝阻,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
他能感知到谢清碎并不喜欢约束,说了或许会被讨厌。
谢清碎:“是吗?那便多谢了。”
又一阵无话。
萧烛因为返身将茶盏放回桌案,回来时并未坐下,而是垂眼看着坐在床上的谢侍郎。
谢清碎自然地仰头看他。
谢清碎原本就生的白皙,如今还在病重,面色在淡黄烛火下更是苍白到近乎透明,像是风一晃就会散开。
令萧烛想起在流水曲觞宴上看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桃花,看上去很美丽,但花期很短暂,不过短短数日就从枝头坠落,落入泥土与溪水,失了生机颜色,逐波凋零。
他方才在黑暗中也是这样俯视着谢清碎,那时谢清碎闭着眼,整个人冷寂地沉在黑暗里,要不是有浅淡的呼吸,几乎让人以为那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萧烛心脏不知为何忽然重重跳动一下,一瞬间有种撕裂的慌乱感从心底涌出,如同浓雾侵蚀胸腔。
“抱歉。”萧烛忽然道。
即使他从京郊庄子回来后,通过差使探子再去查探到的详细情报知道谢清碎病的没那么重,即使昨夜已经反复确认过他确实没伤到谢清碎,即使明白谢清碎淡漠的性格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跟他翻脸,更不会影响到他的大业。
但他仍旧难以自制地想要做些什么。
好像有个模糊但急促的预感在催促他:再不做些什么,或许就来不及了。
谢清碎有些困惑:“嗯?”
他刚饮过茶水,唇角一点晶莹水痕在暖光下如同遗落的珍珠,这一点小小的水渍和眉眼间好奇似的困惑猝然间给他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仿佛从游离失所之处,一瞬间距离世间近了些。
萧烛无端又想起母妃养的那只猫。
狸猫性情高傲冷淡,整日对他丝毫没有好脸色,仅仅是视线扫过去,都会高冷地将脑袋挪开。
只是很偶尔,偶尔有一次,他听从母妃嘱咐,将一种浸泡过特殊草药的线团球放到狸猫窝前,在主人来得及将脑袋转开之前,雪白身躯后拖着的那条柔软蓬松的黑色尾巴尖尖就擅自倏然抖动了一下。
萧烛喉结滚动,手中攥紧又片刻松开,重新坐在他身边,将前些日子命人快马加鞭去西域寻得的暖玉塞入谢清碎手中,声音有些不分明的低缓:“抱歉,昨天确实是我不对……这是前些年从西域进来的玉石,品质尚可,触手生温,春寒未尽,你随身带着,会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
岭南王:……不对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有点慌,隐约觉得会突然老婆没了:)先抢个锅冷静一下
-前50发红包~=3=
-因为状态不稳定,所以没办法承诺具体的更新间隔QAQ,更新时间暂定和以前一样24点更新,如果24点没更应该就是没有了,不用等
-然后我和人交流的功能还在维修中,如果有哪里表达比较奇怪很抱歉,不是故意的(爬来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