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良卿长眼斜过来:“怎么说?”
“一路为死路。”
“死者,乃如今曹公孤立无援之径。”小荷缓缓道,“公十余年来,按照越朝律法,尊世家而轻百姓。虽给予百姓安稳生活,却不免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
“百姓暂且没有反叛,一是畏惧越朝律法,二是公在并州势力强大,三乃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小荷的嗓音悦耳动听,一字一句,在月夜之下娓娓道来。
“可如今嘛……”她顿了顿:
“如今越朝不存,律法不再,公折一支柱。”配合着手势,比了个一。
“公又与世家交恶,公自断己臂,又折一支持。”手势比到了二。
“其三嘛,乃是现在沧州大军压进,百姓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必定生反叛之心。”
“这条死路,乃是若公不接受沧州邀请之下,便会必然发生的。”
“遭受世家与百姓的两面围攻,腹背受敌之下,公的运势也将不断走低。”
“到时纵使您不想,可天命难违,您也护不住阿缘。”
她描述的这条路太过真实,曹良卿一听之下,不禁握紧了拳头。。
虽是一代枭雄,但他不偏听偏信,也有自知之明。
他如今最为害怕的,就是护不住阿缘。
“那生路呢?”他眼睛考究地打量着小荷。
小荷深吸了一口气,她心知曹良卿已经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并且十分认同。
她再接再厉,继续道:“如今咱们谢将军的目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平定并州。”
“我们之前占领诸州,所到之处不夺不烧不抢,深受百姓爱戴。”
说到这点的时候,小荷心中燃起一股骄傲。
她爱陛下,不止是陛下的优秀,更是陛下的仁心。
“您无法平衡的百姓与世家势力,可全数交由我们来处理。”
“而谢将军,将以君侯之礼对待曹公您。”
“只要您投降了,并州您的其他势力也不会再反抗,沧州军也能兵不血刃地夺得并州,把各方损失降低到最小。”
“您是百年难得的将才,我沧州不会为难您,甚至还想邀请您辅佐谢将军。”
小荷开出了优越条件:“您可以继续代管并州,也可择一安静郡县当一逍遥郡守。”
“换命之后,您运势虽弱,却有谢将军做依傍,再无后顾之忧。”
“届时,没有世家纷乱,没有百姓之争,您可以全心全意和阿缘夫人在一起,再无其他阻碍。”
小荷将一条看起来无比顺畅的通途,引到了曹良卿面前。
这条道路,看起来那样美好。
可曹良卿却清楚地知晓这美好的代价,知晓这里面到底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将永远失去逐鹿天下的权力,代表他将整个并州拱手让给谢淮。
代表着……他和阿缘以后过得好不好,全凭谢淮的良心。
这赌注实在太大了。
曹良卿倒吸了一口凉气……并州,是他唯一护得住阿缘的砝码。
曾经的他,就算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他也能护得住她。
可……可是……他还是让她蒙受了这般惨痛的伤害……
曹良卿思及此处,捂住了脸,两行灼热的泪,竟汩汩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把他的脸从手掌中拔了出来。
一双眼睛,审视般地望向小荷:“小荷姑娘……曹某一直很奇怪……”
“你是怎么知晓阿缘存在的,以及……你在这一场阿缘遭遇的祸事中,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
曹良卿低沉下了声音,一字一句问道。
小荷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她知晓,自己的答案,至关重要。
这边是接下来,曹良卿是否接纳她的说辞的关键了。
“如何得知……恕小荷直言,人人都有秘密,此乃机密,无从告知。”小荷摇了摇头,老实道。
“但有一点可以告知,那就从头至尾,小荷便知晓阿缘夫人对您的重要性。”
“我想做的,是帮阿缘夫人走出院子,并且以阿缘夫人为饵,说服您放弃并州。”
“此番意外,并非小荷所为,小荷亦不会做这般事。”
“因为小荷明白,单单一个想要与阿缘夫人长相厮守的憧憬,再稍稍催化,就足够令您考虑我给出的条件了。”
“除此之外,只会徒增您对我的猜忌。”
小荷说得不卑不亢,确实令曹良卿信服了下来。
尤其是她对阿缘在曹良卿心中的位置的推测,彻底取悦了曹良卿。
他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一天,他和阿缘的关系能够得见天日。
“好。”曹良卿深深吸气,然后颔首。
他郑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愿意信小荷一次,愿意信阿缘的朋友一次。
他相信阿缘的眼光。
直至曹良卿点头,小荷才好歹松了一口气。
夜风中,她蓦然回首,朝着身后的苏世比了个手势。
苏世的眼睛亮亮的,淡然的脸微微涨红。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有幸见证她第一次这样行云流水地说服。
他朝她点了点头:“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随后他上前:“曹公,请!”
接下来,便是在苏世的操刀下,曹良卿心甘情愿接受了换命。
这个过程差不多持续了三个时辰,换命后的曹良卿,头发一下子全然花白了。
可他却从未有过地开心。
镜子前的他,又和他的阿缘般配了不少。
“让我睡一会儿吧……”他疲惫地嘟囔,然后侧躺到了阿缘身边。
他轻轻拢住了阿缘,在她身旁沉沉地睡着了。
半生峥嵘,终成泡影。
他终究失去了一切,却得到了他终其一生最想得到的。
他会用余生,好好地补偿她,再也……再也不分开了……
……………………
第二日,松城城门大开,飞骑扬鞭,一路直至城外驻扎的沧州军军中。
谢淮戎装接见了来使,来使跪着送上了并州节度使曹良卿的降书。
沧州军营内一时寂静,随后爆发出无数欢呼。
谢淮看着降书,一时感慨万千,那张极为俊美的脸庞上,淡淡绽开与有荣焉的笑意。
“看到没,我沧州军的女官,我的……女官。”谢淮朝着江鹤词与燕别山抬了抬下巴。
“她兵不血刃,拿下了并州。”
“她是此次战役最大的功臣。”
他说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女官。
他肯定了她作为女官的努力与价值,她永远值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