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些炎热,许鹤去到西屋取来电风扇,当即吹起了凉风,大敞四开的窗户框挂着纱网,能够防止蚊虫进屋,只片刻工夫,本是烟雾缭绕的东屋就被风扇吹散了。
外屋地的两口锅没有烧火,所以炕是冰凉的,屋里气温缓慢而降,并不是很炎热,毕竟真正的高温已经过去了,如今清早起来甚至有些冷意。
高大娘和嫂子包完饺子将其摆放在盖帘上,在上面铺一层白棉布防止饺子皮变硬,她和嫂子进屋后就坐在孟紫烟、关花跟前唠家常,而许鹤则是和李福强等人闲唠,时而听着徐宁和许炮的对话。
当听闻徐宁有事相商的时候,许鹤和高大娘等人都停止了闲言,转过头瞅着徐宁说:“二宁,有啥事你就直说,你大爷闲着也是闲着。”
徐宁笑着点头:“是这么回事,我过些天不是要结婚了么,紧接着就是石头和虎子,等我仨全结完婚得等到十月一之后。之前我就答应柴大爷,说今年要去望兴帮着护农,但因为结婚这事给耽误了,过些天我还得跑一趟万业,真没工夫去望兴……”
许炮闻言眼睛一亮,拍腿说道:“你是想让我去望兴帮着护农呗?行啊!这事你算是找对人啦!咱爷们是干啥的,专门打牲口的,反正搁家也是闲着,我带你大娘去望兴溜达一圈,就这么定啦!”
这事算是说到许炮心里了,他在省城确实没啥事,平常除了钓鱼就是遛弯,骨头都快生锈了,如今有这机会摆在眼前,他必然要过足了瘾!
高大娘拍着手提醒道:“是让你去护农,可不是让你去跑山。”
“诶呀,跑啥山呐,我现在这腿脚进山都费劲,搁这住大半年把我骨头都养酥了。那咱俩去望兴啊?再喊上老常,到望兴要是有牲口就打,没牲口就跟老柴、老常唠唠嗑,我们都挺大岁数了,备不住就是最后一面……”
许鹤和许荷、嫂子面面相觑,随即许鹤说道:“爸,你要去望兴我肯定同意,但你们仨都是老头……”
许炮闻言就不乐意了,拍着炕沿瞪眼道:“这他妈啥话?!”
“诶,大爷,鹤哥,我话没说完呢,听我往下接着说啊。”
许炮转头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徐宁说道:“首先得把青狼几个带着,然后让我大哥跟你们去,这样的话,我大哥和三哥能带着狗帮跑山,你们仨正好能歇歇,啥都不耽误。”
“这么安排也对劲儿,原本我是不想承认老了、腿脚不利索的事实,但老了就是老了。那我们啥时候去?”
徐宁说:“等你们跟我鹤哥回庆安呗,第二天让我三哥开车过来接你们,咋样?”
“成!就这么定了!来,老撅把子给我瞅瞅。”
王虎转身将立在地柜上的麻袋取来,从中掏出一颗老撅把子,许炮握在手中端详,这颗枪为老许家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不知猎了多少牲口……
一时间,许炮摸着老撅把子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之前来省城的时候,他就略有些遗憾,作为跑山多年的老猎人,居然没有一场收官之作,实在是可惜至极!如今徐宁开口求助,当大爷肯定得帮忙,另外就是将这份遗憾抹平。
“保养的咋样?”
“好!有点火药味,拿这颗枪崩土匪了?”
“嗯呐,虎子响枪崩着仨土匪。”
许炮眼神发亮:“好!虎子是好样的……”
这时,许鹤望向院门,说道:“爸,孩子回来了,赶紧收起来吧。”
“得,收起来扔碗厨上,别让孩子瞅着。”
许鹤接过麻袋将其塞入其中,然后快步去到外屋地放在碗厨顶上。
“爸!家里来且啦?谁呀?”
有仨孩子窜进外屋地,姐夫慢吞吞的跟在后边,许鹤笑说:“你徐叔,进屋喊人嗷。”
“嗯呐。”
仨孩子随着许鹤进屋,见到屋内这么多人有点发懵,灵机一动先喊声爷,许炮闻言大笑,指着徐宁说:“这是你徐叔。”
“徐叔好!徐叔这大高个……”
“哈哈哈!”这孩子将屋内人逗得哄堂大笑。
许鹤笑道:“二宁,这是我家小子挺皮实吧。”
“皮实!”徐宁起身走到地柜,拿起纸袋放在炕沿说道:“给你们仨买了点小零食,乐意吃啥自个拿!”
嫂子立刻说道:“马上就吃饭,现在不准吃。”
闻言,许炮和高大娘把脸撇到一旁,有点懒得听,仨孩子也是噘着嘴有些不服气,不过有一点极好,那就是家里只有一人管孩子,其他人都不会插嘴,哪怕心里再不是滋味,他们也不会多一句嘴。
徐宁笑道:“没事,里边还有点小玩具,铁皮青蛙和小老虎,稀罕不?”
“稀罕!谢谢徐叔,上月就想让我妈给买铁皮青蛙,我妈非得说考双百才给买……”
其余俩孩子似乎不咋乐意说话,只在旁把玩着小老虎和铁皮青蛙,嫂子听闻自家孩子又开始演讲了,紧忙说道:“来,这是你婶儿……”
仨孩子被亲妈、舅麽安排的明明白白,几乎不敢翻起浪花,足以见得嫂子在孩子们心中的威望已然超绝,待孩子和屋内众人打过招呼,嫂子就推搡仨孩子去西屋玩了。
屋内稍有安静,正当姐夫迈步进屋,笑问:“咋没人唠嗑呢。”
许鹤笑道:“这不是等你回来呢么,午后他仨还去学校么?”
“不去,明个午后返校,后个正式上学,你送我送?”
“你送吧,我明儿得去厂子交货。”
徐宁问道:“姐夫搁哪工作啊?”
“搁区里街道办,平常没啥事,你们明个去太阳岛溜达吧,我都安排完了。”
“诶呀,这么快就安排完啦?”
“打个电话的事,爸,你和我妈明个也去溜达呗。”
“我不去,让二宁他们溜达吧,我得养精蓄锐啦……”
瞅着许炮心情不错,姐夫略有疑惑,许鹤就将徐宁与其相商的事阐述一遍,姐夫点着头:“回家待些日子倒是行,但你跟我妈得回来啊。”
“回!你爸不是得意鹿肉么,等我回来给他拿点。”许炮轻松许诺。
高大娘笑说:“这时候山边子哪有鹿啊,你快别瞎整了。”
徐宁摆手道:“没事,大娘,哪怕遇不着鹿,肉还是能整着的。现在我老舅和黄老哥不是收肉卖么,他们认识不少人,肯定有渠道能整着!”
“你瞅瞅,这点小事……诶,国兴做买卖咋样啊?”
“之前帮我家盖房子停了一段时间,这阵儿又捡起来了,应该还算可以吧。”
“那就行,我和你大娘来省城之前,他特意去找我一趟,我就说让他多跟你接触接触,你指定不能亏待他。”
“嗯呐,这事黄老哥跟我说了,他家孩子黄林和我俩小弟,现在搁市里学修车的手艺呢。”
许炮惊道:“诶呦,你给安排的?”
“正好认识这方面的朋友,送俩送仨都是送,捎带手的事。”
“……”
一通闲唠,已是晌午。
当院架着三口锅,高大娘端着盖帘弯腰于一口锅前下饺子,一旁是炒菜的嫂子和往盆中盛炖菜的许荷。
孟紫烟和关花也没闲着,她俩在外屋地将盆中炖菜盛到盘里……
屋内欢乐气氛相当浓重,仨孩子往桌上拿碗筷和蒜酱陈醋,许鹤和姐夫摆放凳子,许炮拧着五粮液瓶盖,扭头望向徐宁询问:“二宁能喝多少?”
徐宁咧嘴举起一根手指,姐夫愣道:“就能喝一杯啊?”
“一直喝!”
闻声,屋内先是一静,后响起狂笑声,许炮、许鹤等人皆是笑的前仰后合,连仨孩子都捂着肚子,似乎快要笑岔气了。
许炮非常满意,因他和徐宁虽坐在同桌吃过饭,奈何没有共同举杯喝过酒,听到这话相当高兴,又问关磊:“磊子和虎子能喝多少?”
俩人同时举起手,许鹤瞅着手势,疑惑道:“这是啥意思?”
“无终止的喝!”
“哈哈哈……好!好!”
姐夫笑道:“诶妈呀,今个听着新词了,等我们街道再聚餐,瞅我咋忽悠他们。”
虽然这种玩笑已经重复很多次了,但初次听闻的人却觉着很新颖、很有意思。
“伸出手指不得吓死他们呐?”许炮笑罢,看向李福强:“强子?”
眼见李福强摇头,本以为有啥新词,许炮问:“咋啦,你觉着他仨都不行啊?”
“不是,我是喝不了,没这个口福啦,许叔,你们喝吧。”
“诶呀我滴妈,差点吓我一跳,我寻思你们四个喝我仨,不得给我们喝茅楼里去啊?”姐夫大笑道。
“哈哈,可不咋地!没事,强子喝不了就不喝,咱家就一点好,乐意喝就喝,不喝就陪桌唠嗑呗。”
“妥!”
许炮亲自倒酒,边说:“你和二宁肯定得爱一样,烟酒不离手是恶习,但抽烟不喝酒、喝酒不抽烟就挺好,去哪都能混的开。”
“一点不假,我们单位有个哥们,烟酒都不碰,最后为情所伤了,现在烟酒都沾……”
闲唠嗑的工夫,高大娘和嫂子等人往桌上端菜和饺子,今个人不算多,但也得分成两桌,这老爷们喝酒抽烟跟老娘们唠不到一块去,另外还有仨孩子呢,得让他们吃饱喝足啊。
桌面上齐了菜,主食是羊肉馅水饺,热菜有排骨炖豆角、羊肉丸子菠菜汤、扒肘子、溜三样、芹菜炒肉,凉菜有蘸酱菜、花生米、凉拌猪耳朵、两种红肠拼盘。因为花生米不算菜,所以拢共是八道菜,这席面可以说是到顶了。
许炮讲两句后众人动筷,徐宁瞅准时机举杯敬酒,一串串套话将酒桌气氛烘了起来,随之姐夫、许鹤也提杯甩出一套话,气氛可谓是其乐融融。
“原本我寻思上回和二宁去老母猪岭猎狍子算是我卸甲之作了,但仔细琢磨琢磨,我啥都没打着啊,全是他们几个打的,这家伙给我急的……”
徐宁笑说:“大爷,你不能这么想,啥叫卸甲之作啊,咱也没寻思金盆洗手啊,那非得打个大猫才能卸甲?你得这么琢磨,我现在算是功成名就了,给儿子和闺女养这么大,身旁有孙子孙女陪着,我得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了……”
许鹤拍腿竖起大拇指:“对劲儿!爸,听见二宁说啥了吧?这事还是你钻牛角尖了……”
许炮正在深想徐宁话中意思,被他这么一打断,颇有些生气:“你快闭嘴吧,我不乐意听你说话。二宁说的对,那你咋没说过这些话呢?”
“诶呀,我不是随根儿么,嘴笨!”
“哈哈哈……”屋内大笑。
许炮也忍不住笑骂:“快滚犊子吧。”
高大娘说:“二宁唠嗑就是通透,头些天你爸都啥样了,你还加缸气他。”
“我真不是故意的,爸,都在酒里了,行不?”许鹤举杯将剩下的酒低一口掫了。
姐夫在旁伺候局,倒完酒说:“爸,这回你去望兴护农,可得想着回来啊,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开车去接你。”
“知道哇,那能不回来么,你们都搁这呢。”
许炮对待儿子和女婿的态度明显不同,这是正常的,毕竟不是亲儿子,或许有人说一个女婿顶半个儿,那得遇着极好的女婿,若是遇着非常操蛋的,那真不如养条流浪狗。
同理,儿子也是如此、闺女、儿媳、外甥、朋友都是如此,首先要碰着对的人,其次是相互真心,才能长久……
姐夫和嫂子哪怕有诸多缺点,却对许炮、高大娘相当好,这就可以了。
半斤酒入腹,众人都有些微醺,许炮没有再张罗拿酒,他知道徐宁午后有事,所以便坐在桌前抽烟闲唠。
孟紫烟和关花陪着仨孩子玩,与炕沿的高大娘唠家常,总之众人分成了三五个帮,彼此吐露心声。
在徐宁去茅房解开腰带的时候,姐夫匆匆赶来,站在角落边放水,边笑说:“二宁,你应该能瞅出来,我今个找你想办点事。”
“你说呗,姐夫,咱都是自个家人。”
“成,那我说完你别笑话我嗷。”
“诶呀,不能啊。”
姐夫提起裤腰,说道:“我家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就简单说吧,我想找你帮忙买几苗参。”
“买参?送礼啊。”
姐夫坦然道:“算是送礼,我父亲那边有个叔叔病了,这参刚好能送到心坎上,我坐在这个位置有好几年了,也寻思……但这件事我没跟大哥说过,他应该不会理解的……”
徐宁边系腰带边说:“知道,你想要啥样的参?”
“我就是不懂啊,才寻思找你研究,像你送我爸那两苗是啥样的?”
“那两苗是二甲子,价格最多就60块钱。”
“一苗?”
“嗯呐。”
姐夫笑说:“我预备了2000块钱,你觉得送一苗好,还是送两苗?”
“这得看你要送的是啥人,要是有亲戚关系就送两苗,要是地位比较高的就送一苗,一苗好参是有收藏价值的,这玩应就像是古玩。”
“那就整一苗,待会我把钱扔你装枪的麻袋里,咋样?”
“成,我今个就能办,午后正好跟倒腾参的朋友去商场溜达,这朋友也是通过我鹤哥认识的,但他不能往外说。”
“妥!那就交给你了。”
想要进步是好事,这事对于徐宁来说就是举手之劳,根本不费啥劲。
向屋里走时,徐宁说道:“要不然你待会你找个借口跟我一块走,咱直接办完多好啊。”
“不耽误你办事吧?”
“没啥正事,就是去商场逛逛买点东西。”
“行。”
随即,二人共同进屋,此刻高大娘等人正在往下撤桌,许荷重新沏壶茶,众人便围坐在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唠着屯中事,虽说许炮在太平生活了大半辈子,但有些人他也不认识,不过他肯定认识李三,毕竟李三在庆安和太平都挺有名。
待听说他家祖坟被大猪王刨了,又被大猪王拱瘫痪了,立刻无奈表示:坏事做尽自有天收,纯纯是遭报应了。
在徐宁即将要走时,嫂子当场表示他和烟结婚就不去了,得在家照顾孩子,姐夫紧忙接话说他肯定到场,但他和许荷、许鹤得在结婚前一天到场,有工作要忙没法提早过去。
徐宁瞅眼手表已经1点多钟,他便起身张罗走,许炮直言:“走吧,我也不留你,你们明个去太阳岛溜达一圈吧。”
“嗯呐,那你和我大娘跟我鹤哥3号回去啊?那直接来我家吃饭。”
“成!我们约莫……”
许炮瞅眼许鹤,他说:“午后三四点钟能到庆安,正好是饭点。”
“妥,待会我跟东哥说一声,然后你俩商量。”
徐宁、李福强等人拎着装枪麻袋走出屋门,许炮一众人送到胡同口。
胡同口,大郅和疤脸儿正靠着墙抽烟,见状紧忙掏出烟盒给许炮等人递烟,各自点燃后,徐宁挥挥手,招呼众人上车。
“慢点开嗷。”
“我大哥没喝酒,他开车没啥事。你们快回去吧……”
说罢,徐宁钻进后车厢,拍了拍护栏示意李福强可以踩油门了。
汽车缓缓移动,许炮和大娘等人站在胡同口挥手。
就在这时,姐夫急忙喊道:“等会儿!诶妈呀,我差点忘了,小王让我去单位签个字呢。强子,给我捎上……爸妈,你们快回屋吧,我签完字就回来……”
许荷问道:“那晚间给不给你留饭啊?”
“待会就回来。”
姐夫急忙爬上后车厢,李福强喊声询问:“姐夫,你去哪啊?”
“先走吧,找个站点给我扔下就行。”
随后,李福强驱车缓缓驶离,而许炮等人也转身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