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兄弟并不认识华如影,但心中猜测,对方多半也是受过傅青舟恩惠的人。
事实上,他们总觉得在哪听过傅青舟这个名字,就是想不起来。
村汉不是江湖人,许多流传在外的流言对他们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哈哈来说,根本是毫无意义的……或许村头老太们听说过、也聊过,但他们并不关心。
贺三江只知道,他们村里被强行征入西朔军的二十几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五人,自己作为其中年纪最大的,被称为大哥,那就要为他们负责。
所以,脱离西朔军、前去报信,他的心中是压了一块沉沉的重石。
万一……万一出了岔子,他们五个人,一个也活不下来!
如果不是那位将军给了令牌,贺三江原本已经想过,要把自己这几个兄弟全敲晕,然后独自上路了。
因为,他痛恨西朔军。
西朔军抢了他们村子辛苦一年屯起的粮,还拿长矛顶着他们的背、逼他们前去与义军厮杀。
虽然村里那些兄弟都是死在了义军手中,但贺三江不恨他们,他只恨西朔军,他虽是村汉,但很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他心中,“好人”与“坏人”的标签便也足够,不再需要多余额外的判断。
打下白山城后,得知自己一行人是被强征入伍后主动放自己离开、还给了自己求生之法的那位路军师,是好人。
带着一群人试图突围,失败后主动扛在前方、让其他弟兄们先走的那位“傅将军”,更是有情有义的好人。
相反,西朔军是坏人。
在西朔军中的那些鬼修,那些一出手便鬼气森森的家伙,更是坏人!
村汉的善恶观很简单,也很直白——好人救过自己的命,现在还要从坏人手中救人,那么在自己尚有余力的情况下,要帮好人、报救命之恩。
“大哥!”
贺三江身后,传来了同村兄弟疲惫的喊声:“要不,要不停停吧?我撑不住了!”
紧接着,另外几个兄弟也喊了起来。
他们都只是种地的汉子,在被抓来西朔军前连骑马都不会,原本也是充当炮灰的,要不是靠着运气活到了现在、又立了点军功,根本没可能练习骑马。
如今连夜不眠不休、奔袭二百余里直到次日午后,对他们来说简直是超级极限运动了。
“不,不行!”
贺三江头也没回,咬牙道:“你们不行,就自己休息!我自己去!”
但说是这样说,当他再次用力一踢马肚时,他自己也是一阵极度眩晕,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从马上重重摔下!
“大哥!”
后边几个年轻人大惊失色,纷纷勒马停下,连滚带爬了下了马,等他们冲到贺三江身前时,发现自己这位大哥已经摔得七荤八素,脸上全是血,顿时更是急得几人眼泪都出来了。
好在没一会儿,贺三江便清醒了过来,他脸上的血看着可怕,但只不过是磕掉了几颗牙流出的血,加上脸上皮被刮破了些,并不严重。
“大哥,你说你这般急做什么?”
一个年轻人叹道:“累成这样,咱们就算到了地方,也帮不上忙啊……”
“唉……”贺三江重重叹了口气:“我怕啊……我怕万一帮不到恩人,万一来不及……”
“也许,不止我们在帮恩人传信呢?”
另一个年轻人安慰道:“当初白山城里,傅将军和路军师放了很多人,又不止我们,说不准昨夜山坡下,也有人和我们一样,决定来传信呢?”
贺三江摇了摇头。
他取中腰间令牌,哑声道:“但只有我们,有这个。”
几个年轻人全都沉默了。
贺三江拿袖子擦着脸上的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饼:“这样确实不行,咱们吃完东西,再接着上路。”
几个年轻人不再反驳,默默地围坐成了一圈,纷纷摸出干粮饼,沉默地啃了起来。
但他们啃着啃着,他们骑来的那些马却纷纷卧倒在了地上、开始喷响鼻,就像人大喘气一样,随后甚至有一匹马倒在地上就再起不来了,口中吐出了白沫。
它们……也太累了。
“糟了。”
贺三江脸色一黑:“马不行了……”
“喂。”
就在这时,他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听了半天……你们穿着西朔军服,却要去替傅青舟传信?”
贺三江等人大惊,猛地扭头循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山林间,一个披着黑袍、戴着怪异面具的人如同鬼魅一般,飘然而来!
“你、你是谁!”
几人皆是大惊,猛地抽出军刀、指了过去!
但这人却丝毫不惧,继续向前“飘”来,语气颇为玩味:“你们不会以为,我是鬼修吧?”
“难道不是么!”贺三江咬牙道:“你这模样……对,我们是西朔军!”
他挥起华如影给的令牌:“我们是替将军去传信的!什么傅青舟,没听说过!”
“啊哈哈哈哈——”
那面具人停了下来,朗声大笑起来。
他甚至还转过身,摘下面具,像是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
等他重新戴好面具、回过身来时,已是平缓了许多,但语气中仍是带着笑意:“就你们这样的,到了河西走廊,也没办法给唐娇他们传信啊,太不机灵了也。”
“唐娇?谁?”贺三江惊愕。
“傅青舟的师妹呗……我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面具人问道:“啥都不知道,啥也不懂,怎么也敢接这么大的活?而且你们连我都不认识,真不是明剑阁的人啊?”
“明剑阁?”贺三江更是一头雾水:“这、这和明剑阁又有什么关系!”
“头疼。”
面具人隔着黑袍子的兜帽挠了挠头:“这样吧,说说你们的情况……放心好了,我如果是西朔军的人,早就动手灭了你们了,更何况以我的本事,你们撒谎也没有意义。”
几个村汉面面相觑。
犹豫片刻后,贺三江重重吐了一口气。
“行。”
他缓缓道:“咱们这一路走来,碰上过不少恶人,也碰上了许多好人,既然这样,就当你是个好人吧。”
他没再多想,将舟字营攻入白山城之后的事,和盘托出、全数说了出来。
那面具人听得频频点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面具人悠悠道:“好一着闲棋啊……”
“什么?”贺三江不解。
“没什么。”
面具人笑道:“咱们的运气都不错——我正愁着怎么混进西朔大军包围圈去救人,你们也需要有人帮把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