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时间是不会等人的,无论薛野和徐白有没有准备好,朔月之日终将到来。
日月是天道的双目,朔月之夜日月无踪,要骗过天道便是极佳的机会,最适合做些逆天改命的谋算。
无论做谋算的是谁。
最先出招的是夜暝,朔月之日当天,夜暝状似平常地向薛野发出了邀请,邀他同去从渊城外宴饮。说这话的时候,夜暝笑眯眯地挑眉看着薛野,那表情,与其说是在邀请薛野赴宴,不如说是在无声地质问着薛野:“你有没有胆子去?”
薛野知道今晚定是场鸿门宴,而夜暝也知道,薛野知道今晚定是场鸿门宴。
夜暝还知道,薛野肯定会答应自己的邀请。事实确实如此,薛野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所谓的“宴席”将在日落之后开始。
而在日落之前,伴随着渐渐西斜的太阳,从渊城的主殿外走来了一个人。
彼时的夜暝正坐在他的王座上,他单手握拳撑在额前,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主殿外面先是传来了三两声咳嗽,而后,台阶上慢慢走上来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夕阳,影子被余晖拉得很长,从雕花的大门外投射进了主殿之内,但与缺乏光照而显得昏暗的主殿内部相比,那一抹阴影显得既渺小又不值一提。
早就听见响动的夜暝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他仍旧保持着那副姿势坐在他的王座上,甚至没有抬头看向门口,便轻启薄唇,淡淡地朝着来人说了一句:“作为你的父亲,我终归是盼着你不会来的。”
说完这句话,夜暝睁开了眼睛,望向了站在门口的人——正是黎阳。
而黎阳慢慢地跨过了主殿的门槛,他看着王座上的夜暝,眼中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他开口,语气轻松得就像是父子间的普通寒暄一般,说道:“父亲说笑了,您分明知道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夜暝做事向来不喜欢虚与委蛇,他直截了当地点破了黎阳的话:“你当然有路走,你还可以放弃你的朋友,冷眼旁观他做月曜的肉身。”
也就是说,背叛薛野。
换做从前的黎阳,他必然会这么做。只需要牺牲一个小小的薛野,黎阳便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自由,何乐而不为呢?
可黎阳没有这么做,甚至再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黎阳便将这个念头给否决掉了,他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薛野根本不是月曜的儿子,所以薛野的肉身未必能与月曜的灵魂契合,若是失败了,成为灵魂容器的,依然会是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杀了夜暝,才能真正做到万无一失。
黎阳缓缓地往大殿正中走去,两扇雕花的大门在他身后慢慢合上,将落日的余晖尽数隔绝在了黎阳的背后。
黎阳目之所及的一切开始变得幽暗,如同他过往的人生一般。
到了此刻,夜暝终于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他低头望着台阶下缓缓靠近的黎阳,用惋惜的语气说道:“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让你多活几年的。你若是愿意继续当为父的助力,那么今日之事我可以完全不计较,走出这个门后,你依然是从渊城的少君,如何啊?”
回答夜暝的,是从黎阳袖子里飞驰而出的缠丝缚。
黎阳嗤笑了一声,说道:“父亲这话说得委实慈爱,就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夺我的性命一般。”
修者也曾经是人,大多数修者无法完全做到舍弃人伦。就算子嗣缘浅,但爱惜血脉、相互扶持的修者比比皆是。像夜暝这么疯狂的更是闻所未闻。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夜暝乃是魔修,在选择修魔的同时,夜暝也在不知不觉中舍弃了自己心中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因此,他所有的选择都是冰冷而又高效的。
夜暝不死,黎阳的脖子上便始终架着一把剑。
这是黎阳所不能容许的。
飞驰而出的缠丝缚在夜暝的面前织出了一张细密的网,如同遮天蔽日的红色帘幕一般朝着他压了过去。看上去犹如天罗地网一般,难以逃脱。
可夜暝看着面前的缠丝缚,却仍是衣服整好以暇的面目,他顾左右而言其他地对黎阳说道:“你虽将缠丝缚种进了心脉之中,但这东西便是修到极致也不过是条花绳而已。”
说着,夜暝五指成爪,抵上了黎阳的缠丝缚,刹那间,原本还在不断朝着夜暝的方向移动的巨网被停住了,紧接着,夜暝的五指微微聚拢,指甲便如同精钢一般,将手下的缠丝缚顷刻间悉数粉碎。
尽管缠丝缚被破,但黎阳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动摇。他似乎早就料到的这一点,眼神坚定地控制着更多的缠丝缚了身体里钻出去,一鼓作气冲向了夜暝。
不能靠质取胜,便以量取胜。
以黎阳为中心,越来越多的缠丝缚如同三千烦恼丝一样,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它们如同有自己思想一般,并不直击夜暝,反而围绕着夜暝,效法春蚕吐出的蚕丝,层层叠叠地将他给包裹了起来。
随着黎阳大喝一声:“锢!”缠丝缚的包围网变得越来越紧,它所包裹出来的茧也变得越来越小。而后,当缠丝缚织成的茧变得只有一人大小的时候,原本被收拢起来的茧上突然猛地出现了一个凸起,就像是茧的内部用什么东西在用力撞击着茧壁一样。
下一个瞬间,一个拳头便撞破了层层的缠丝缚,破茧而出。
黎阳早就知道夜暝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困住,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显得多么惊慌。
然而料到了是一回事,真正遇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另一头,夜暝已经成功打穿了缠丝缚织成的茧,离开了缠丝缚包裹,他看着阶下的黎阳,询问道:“你知道缠丝缚的由来吗?”
黎阳当然知道:“是母亲的旧物。”
“缠丝缚,制作之时,需将死于非命的蛊女的发丝和鲜血混合,而后埋入地下十七年,让怨念与地脉呼应,生成此物,乃是至阴至邪之物。说起来,你心口这根缠丝缚的原料,应该便是你的外祖母。”
这话潜在的意思,是夜暝对于缠丝缚的弱点了若指掌。
只听的夜暝如同一个倾囊相授的长辈一般娓娓道来:“缠丝缚虽然威力巨大,但同样的,一旦失败,反噬的效用更大。你过于依赖此物,早晚有一天是要出事的。”
回答夜暝的是黎阳略带嫌恶的声音:“事到如今,再扮出一副慈父面目,不觉得虚伪吗?”
这么说着,黎阳袖子中不断有红绳飞出,如同利箭一般朝着夜暝射出,穿过夜暝之后重重钉进了他身后的王座之内,惹起一阵巨大的烟尘。
然而,烟尘散去之后,夜暝却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一般。蜿蜒而出的红线擦过了夜暝的身侧,如同在勾勒夜暝的轮廓一般,却没有一条缠丝缚真正射中了他。
“怎么会呢。”夜暝用倨傲的神情看着黎阳,继续着刚刚的话题,他道,“为父是想告诫你,或许那一日,便是今日。”
夜暝轻轻抬起了手臂,而后如同波动琴弦一般,轻坲过了从身侧经过的一条红绳。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拨弦的动作,在夜暝的手抚上缠丝缚的同时,他也将自己的灵力给注入了缠丝缚之中。瞬间,魔尊那至刚至猛的灵力便如同一根细针一般,顺着缠丝缚一路溯洄而上,直入黎阳的心脉。
一瞬间,黎阳乍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一般,先是一紧,而后一震。这是因为缠丝缚埋在黎阳的心脉之中,任何从缠丝缚上传来的攻击,都会对黎阳的心脉造成重创。
而当脏腑一震的时候,哪怕是早有准备的黎阳,依旧不受控制地感觉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了喉头。他咬着牙将泛上来的血腥气咽了回去,而后努力挺直了腰杆,直面夜暝,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狼狈。
黎阳反应极快,可夜暝的反应更快。当黎阳刚要切断自己与夜暝手中那根缠丝缚的连接时,不过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台阶之上的夜暝便一脚踏破了虚空,出现在黎阳的眼前。
而后,夜暝毫不拖泥带水,十分迅猛地朝着黎阳伸出了手——一瞬间,他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洞穿了黎阳的腹部。就像是在破开一张脆弱的白纸。夜暝垂眸看着痛得弓起了腰的黎阳,毫无感情地抽了出来,霎时间,鲜血如同泄洪一般从黎阳腹部的伤口处汩汩而出。
黎阳只觉得浑身一软,然后,便眼前一黑躺倒在了地上。
“你太软弱了。”夜暝一边擦着手一边对地上的黎阳。
这样的力度并不致死,夜暝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黎阳,他一抬手,大殿的门瞬间打开,夜暝抬脚便跨出了大殿,独留黎阳一人留在冰冷的大殿之中。
这回,黎阳没有再拦着夜暝,因为——
黎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见被留在大殿中的黎阳,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缓缓抬了手,他失去了衣袖遮挡的左手腕上缠绕着一根红线,正是他先前交给众人的传音缚。黎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传音缚放到了嘴边,用很轻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道:“蛊虫种上了。”
一个巨大的坑 作品
99.第 99 章 晋江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