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收到黎阳传讯的时候,薛野和徐白已经站在了即将举办鸿门宴的场地门口——这所谓的宴会之所在从渊城外,地处偏僻,荒凉无比。往来的道路山石嶙峋,寸草不生,看上去如同人间烈狱。然而就是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有一处宅院,据说,是夜暝的私人别院。
临行前,夜暝叮嘱薛野,说自己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让薛野无需准备,只需在日落之后带着夫人赴宴即可。
夜暝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口:“老东西,装得人模人样的,却连赴宴还是赴死都不说清楚。”当然,在面上,薛野还是笑得客套,与夜暝站在一处,俨然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
而此刻,任谁看看了面前的宅院,都不会觉得这里像是个要举办宴会的所在——这地方实在是太冷清了。
所谓的“别院”青瓦白墙,在夜色中透露着浓浓的凄冷与孤寂,几乎与一旁的山石融为一体,唯有两盏白色的灯笼高高的悬于院门之上,不声不响地提醒着往来人——这里还耸立着一出宅院。而那白纸灯笼本就不甚明亮的烛火于夜风中摇曳,将息未息,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反为这静夜再次增添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阴霾与神秘。
这地方,与其说是别院,不如说,这地方更像是夜暝为薛野在荒草丛中立下的一座孤坟。
薛野站在院墙门外,看着眼前这让人不寒而栗的景象,下意识地便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将面目隐藏在帷帽之下的徐白。
似是天公有意,恰逢此时,夜风乍起,猝不及防地吹动了徐白帷帽的轻纱,正拂开了徐白的眉眼,让薛野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了徐白的眼眸里。薛野与徐白就这么透过浓重的夜色和翩跹的轻纱对视了一眼,而后,两人没有言语,便几乎是同时毅然决然地往前迈出了步子,朝着别院的大门走去。
薛野走快了几步,他作势要上前去敲门——虽说是来取魔尊性命的,但为了不漏破绽,在图穷匕见之前,该尽的礼数还是要一一遵循。
怎料薛野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门上的铜环,那铁铸大门便像是有所感应一般,自行打开了。大门发出“吱嘎”声打破了夜色的寂静,那声音如同古木断根,极为生涩难听。
门开之后,率先映入二人眼帘的便是一座幽深的庭院,穿过庭院,才是气派的前厅。
前厅虽大,里面的灯火却不太明亮,实在是不像有宴席的样子。
不过,此行并非为了吃席,这件事,无论是夜暝还是薛野和徐白,都是心知肚明,自然无人计较。
而眼前的庭院,草木丛生,唯有一条通往前厅的小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小径两旁对仗工整地矗立着两排石灯笼,这些石灯笼里面点着都蜡烛,却光亮十分有限,不仅没能把前路照亮,反而莫名地还将庭院中各色的树木的影子拉扯得硕大狰狞,如同无数潜伏在黑暗中的幢幢鬼影,难以名状。
薛野并没有急于进入大门之内,而是谨慎地站在大门之外,扬声朝着宅子里面喊道:“主人家可在?今日魔尊大人请我夫妻二人来此吃酒,门口却不见通禀之人,也不知是否是我二人走错了地方?”
薛野此举,是想借机探探这“城外别院”的虚实。
却听门前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嘻嘻,公子莫慌,不曾有错。”那欢喜的女声乍然从薛野和徐白的身后响起,委实把薛野吓了一跳——因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从身后靠近。薛野几乎是立刻警觉地转过了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而那女声却还在笑着说道:“公子可自行入内,主人随后便到。”
薛野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刚刚与自己说话的,竟然是被吊在门口的白纸灯笼。
怪不得不曾察觉有人到来,原是早已埋伏在了眼前。
薛野细细观察了一下说话的灯笼,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来时,只看见了灯笼的正面,没有看见它的反面,故而才没有发现这白纸灯笼竟然另有玄机。如今走到了大门旁边,绕到了那灯笼的背面方才察觉,这灯笼背后,竟然长着一张美人脸。
柳叶眉,桃花眼,可惜那原本应该盛着秋水眸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圆洞,烛光透过这两个空洞的眼眶照出来,就像是一道凛然的目光般,落在来客的身上。
饶是如此,依然可以看出,这灯笼的脸,应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而如今,那张美人脸正笑盈盈地看着薛野,口吐人言,道:“公子与夫人快请进吧。”
这哪里是白纸灯笼,分明是用美人皮制成的人盏!
人盏这种东西,虽然制法极为残忍,却是北地幽影族的圣器,因为该族笃信“烛火可与日月同辉”,故而女子及笄,便会被带至宗祠拜见祖宗。若得机缘,被祖宗选中,则会由族中长老代劳,择吉日,制成人盏。幽影族人相信,一旦被制成人盏,便可与天地同寿。故而,族中女子非但不会反抗,还多以被制成人盏为荣,即使要在活着的时候被生剥人皮,亦不觉疼痛。
可谓狂热至极。
二十三年前,幽影族因这阴损之术被被一举覆灭,原以为人盏也应被尽数毁去了,却不想竟在这从渊城外还留下了两盏。人盏乃是似死非生之物,喜阴气,且是极阴之地,若是阳气稍重上一些,皮肤便会立刻萎缩枯槁。这门上的两盏如此美丽丰盈,实在不像是吉兆。应该说,这东西如此这般如鱼得水,便可知悉此地阴气极重,与幽冥不过一线之隔。
至于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摆宴有什么打算,薛野就算用脚指头想都想出来了。
思及此,薛野不禁皱起了眉头——看来,夜暝连瞒都不打算瞒他,就差把今日要在此施展还魂之术的事情白纸黑字写下来,然后贴在大门之上了。
薛野在心里可说是已经将夜暝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了,但面上却还是扯出了个敷衍的客套笑容,对着人盏假模假式地说道:“既如此,我便先携内子入座了。”
且等着,谁笑到最后,还真不一定呢。
人盏本便笑得渗人,见薛野朝她笑,便笑得更欢畅了,那笑容简直咧到了耳根处。她笑得上气不接小气。那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如今明明已经只剩下了两个空洞,岂料随着那人盏一激动,竟沁出了两行血泪。人盏虽然状若癫狂,嘴上却还是兢兢业业地充当着门房的角色,她狂笑着邀请薛野,道:“哈哈哈哈,自然自然,哈哈哈,公子快请吧。”
也不知是真心请薛野进去,还是想到之后薛野可能面临的惨状,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薛野懒得再与人盏客套,他飞速地收回了笑脸,转身带着徐白跨入了院门之内。
身后的人盏还在一边狂笑,一边高喊着:“宾至如归!宾至如归!”夜色掩映之间尖细的女声在灯光昏暗的厅堂之间回响,让这场景不由地带上了几分诡谲。
薛野只当听不见。
虽然未受到那人盏的影响,但在跨过门槛之后,薛野却还是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向了面前那灯影婆娑的庭院,口中不自觉地喃喃道:“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魔尊设下的埋伏……。”
然而话音未落,薛野便瞥见原本站在自己身侧的徐白,竟已经迈开了步子,朝着宅子的前厅走去。
薛野大惊:这么莽?!
不过,在片刻地惊讶之后,薛野立刻生起了气来,他不悦地皱了皱眉,长腿一伸,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徐白的前面。
薛野虽然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目不斜视地引领着徐白穿过小径前往前厅走,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实际上,薛野却是一边走一边小肚鸡肠地低声朝徐白呵斥道:“你怎么做人家娘子的?走得比相公还快!”
徐白却道:“我见你踟蹰不前,故欲先行探探路。”
这话薛野就不爱听了:“什么踟蹰不前,你这分明是抹黑于我,我只是谨慎行事,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知道,所以我先走一步,若是有埋伏,我也会先一步解决。”
徐白这话说得很是自然,就像是要出门,问薛野需不需要他带什么东西回来一样自然。
可这话听在薛野耳朵里却显得极为刺耳,就像是明晃晃地在说“你解决不了,所以只能先有我来解决”一样。
这简直是在挑战薛野的尊严,他立刻气急败坏道:“谁要你解决!”
说着,薛野有提高了脚上的速度,超前快走了两步,与徐白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怒道:“娘子还是乖乖躲在为夫身后,让为夫替你开路吧!”
该死的徐白!你还是躲在我身后,老老实实看我薛某人的伟岸的背影吧。
然而,薛野刚走出去没两步,庭中骤然穿堂风起,前厅本就不明亮的灯光率先熄灭,紧接着,照亮小径的石灯笼竟如同受到了什么控制一般,从前厅的方向开始依次熄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座宅子便陷入了一阵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本就鬼气森森的庭院两旁,响起了无数“淅淅索索”的爬行之声。
傻子也知道这是出事了。
薛野见状,没好气地回头望向徐白,怒道:“我就说必有埋伏。”
却见徐白那张俊美的脸庞在轻纱下时隐时现,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回头望他的薛野,像是在遵照着薛野之前说过的话一般,面无表情地说道:“夫君,请吧。”
不知是不是薛野的错觉,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竟无端地从徐白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愉悦?
一个巨大的坑 作品
100.第 100 章 晋江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