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向来和颜悦色,不管什么话都是轻声细语地说。
皇帝鲜少见到她这般恼怒,一时间不敢再多说。
太后又缓了许久,这才耐着性子开口:“白明微不在京中,你知道么?”
元贞帝尚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他怔怔回应:“朕知晓。”
太后一字一句:“既是知晓,你还想着把白府一锅端了?只怕你前脚刚围了白府,白明微后脚就领着北疆兵马直接打到你面前,逼着你退位!”
“霍家世代忠良不假,可凉城关隘也只有仅仅五万人马,白明微领着几千人就敢北上御敌,你认为霍世勋能挡得住她么?”
“这些后果你是半点不计,被太子和秦丰业进了几句谗言,你就认为自己可以杀光白府之人了是吧?”
“即便是你真能以令宜和白琇莹的事情为切入点,给白府栽上罪名后杀光白府的人。”
“但你怎么也就不想想,令宜做事破绽百出,事情又发生在陆府。焉知那平西大将军不会感到兔死狐悲,西疆也不守了,举家就投奔西楚去?”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只要白明微手中还握着兵权,这白府你就啃不动!即便是你搜罗出白府谋逆不臣的罪名,你也灭不了白府!”
“倘若你还想做你的九五之尊,就不要轻信谗言,兔子急了还咬人,那白明微可不是兔子,她要真反了,你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北燕还在虎视眈眈,眼下你也必须依赖白明微帮你守北疆!孰轻孰重,掂量掂量!”
太后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可元贞帝却说不出半个字。
只因太后说的,句句在理。
他下意识地擦了擦脑袋,这才惊觉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然而即便是恐惧如此,他心底依旧不甘心。
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母后,令宜出了这事,脸还毁了,这还怎么去和亲?总要有人来担责任,让此事有个体面的说法,否则……”
言下之意,就是让白琇莹来背黑锅,把令宜的毁容,以及性情大变,都归结于白琇莹身上。
兴许让北燕知晓事出有因,就不会对这桩婚事有任何影响。
太后严厉地打断他:“皇帝,北燕是战败国,我们送谁去和亲,与谁和亲,由得他们挑么?”
“令宜合不合适,是我们东陵说的算,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提要求?何必为他们考虑?”
“不过和亲人选,的确要仔细斟酌,令宜这个样子,只会给东陵丢脸,别到时候毁了和亲盟约。”
元贞帝默然,可他并不赞同太后的话。
只因在北燕人面前伏小做低,任人宰割,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这时,太后也开口说起另一件正事:
“皇帝,自从你亲政后,哀家向来不掺和国事,即便是太子能力不足,哀家也没有说他半句不好。但是这一次,哀家再也无法容忍。”
“把国事当儿戏,甚至把手伸向臣子的后院,想通过这样的手段达到打击臣子的目的,这样的人,当真有一国储君的胸襟么?”
“今日若非哀家对令宜早有提防,没有及时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你是不是就已经受太子和秦丰业的撺掇,派兵去把白府给处置了?”
说话间,太后叹了口气:
“太子一出生,就被你立储。他已经二十多岁,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难免生出别的想法,更何况他的外祖父是秦丰业。”
“哀家知道你宠信秦丰业,但太子和秦丰业只能留其一,否则今日的事还会再发生,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前水文图一事,皇帝你还记得吗?”
元贞帝悚然一惊,紧接着脱口而出:“太子此刻还不能废!”
惊的自然是太后的说法。
他很赞同。
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储君,未尝不会有任何想法!
然而即便如此,太子也不能废,这关乎到帝王之术,权衡之要。
当然了,如果秦丰业先前没有搞出贡赋贪污一事,元贞帝现在也不会立即就有了选择。
真是应了那句“百因必有果”。
太后很快就明白了元贞帝的想法,她问:“是因为越王吧?越王和白明微走得近,一旦太子废了,就无人与之争锋。”
元贞帝默认。
太后道:“韦贵妃的心也不安分呀,她忙前忙后想要给越王积攒势力,哀家都看在眼里。”
“但是哀家没有阻止,你知道为什么么?那是因为她拉拢的对象,是陆家。”
“越王心悦六姑娘白琇莹,此事哀家一清二楚,可韦贵妃却想着让陆家姑娘做儿媳妇,这无疑是把白府推得更远,而白府与陆家也因此难以和平相处。”
“武将不抱团,主子才能睡得踏实。这其中的帝王之术,权力制衡,你打小就学,相信你得心应手。”
“所以今日的事情,你需得拿出态度,不管你心底怎么想,至少要做得公正,只有这样,臣民才能无话可说。”
元贞帝阖上双眼,骨节因为攥紧的拳头而变得发白。
胸膛的起伏,以及急促的气息,都昭示着此时此刻他内心情绪的波动。
最后,他总算说服了自己。
与其是说服,倒不如说是害怕。
一直以来,他都忌惮白明微的兵权,不是么?
只是今日热血上头,他一时糊涂。
经过太后的提醒,那熟悉的恐惧感再度来袭,他也因这份恐惧,忽然变得“英明”。
他冲外边喊:“都进来吧!”
适才出去的众人缓缓进来,唯独少了韦贵妃。
元贞帝目光隼利地在众人身上游走,最后落在小传义身上。
他依稀记得,这黄口小儿曾经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记忆中的身影已经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高了许多的个子。
他问:“小子,你几岁了?”
传义拱手,毕恭毕敬地回答:“陛下,传义五岁了。”
元贞帝又问:“你入宫做什么?”
小传义不紧不慢地回应:“传义听闻六姑姑被公主殿下打了,于是便想着入宫问问情况。”
“如果是六姑姑的错,传义便会替六姑姑领罚;如果不是六姑姑的错,那传义便替六姑姑说理。”
元贞帝轻笑一声,眼眸忽然锐利:“那你准备领罚,还是说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