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小儿,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更妄论回答这样的问题。
而传义知晓,他既不能说领罚,也不能回答说理。
领罚就意味着她承认六姑姑错了,说理就代表着他向公主问责。
于是他这般说道:“入宫前,传义曾问娘亲,为何要让传义与七婶婶入宫?分明在朝为官的七叔叔更合适。”
“那时候娘亲的回答是,传义只是孩子,七婶婶只是内宅妇人,传义与七婶婶入宫,无论结果如何,也都是公主与传义和七婶婶,还有六姑姑之间的小事。”
“倘若是七叔叔入宫,不管是说理,还是领罚,都变成了君臣之间的大事。如此一来,难免会有人恶意揣测,认为君臣不合。这于东陵,并非幸事。”
“传义认为,是非对错陛下心底早已有了定论,传义虽小,却能替六姑姑接受任何结果。”
俞皎暗自松了口气。
这孩子,竟能做这般巧妙的回答,既绕开皇帝的陷阱,又表示讨要说法的决心。
太后看小传义的眼神,愈发慈祥。
而一番话,令元贞帝眼眸眯起。
恍惚间,他在传义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不是白惟墉,他不认识这个年纪的白惟墉。
他的思绪在记忆的深处不断搜寻,最后定格在一道身影之上。
他情不自禁喃喃:“皇、皇兄。”
是的,眼前这牙都没长齐的孩子,像极了父皇母后的遗憾,他那早夭的胞兄。
他不敢深想,只能草草拉回思绪。
最后,他把目光移向秦丰业:“秦爱卿,你几岁了?”
秦丰业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陛下,老臣马上就花甲年岁了。”
元贞帝轻轻颔首:“时间过得真快,秦爱卿都这般年纪了。仔细想想,爱卿已为东陵奉献了数十年。”
秦丰业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但他很快就赔着笑脸附和:“这是臣的福气。”
元贞帝道:“为了奖励秦爱卿的功劳,朕特许你提前致士。”
秦丰业大惊失色,“砰”地跪了下去:“陛下,老臣还想继续为东陵肝脑涂地!”
然而元贞帝却是下定了决心,丝毫不理会老臣子眼底的哀求,继续道:
“太师只是你的加衔,你就保留着吧。至于你领的所有要职,朕都会尽快找合适的人选顶替,你安心在家养老便是。”
秦丰业看了元贞帝一眼,顿时心如死灰。
他揣摩了一辈子的圣意,如何不知晓陛下心意已决。
他没想到,没想到叱咤了朝堂半辈子,经营了数十年的心血,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撸了!
他一时承受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太子,惊得连他的外祖父都忘了扶。
太后给韩公公使了个眼色,韩公公立即上前查看。
韩公公摸了摸秦丰业的脉搏,恭敬回禀:“陛下,太后,只是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太后面无波澜:“看来是太激动了,一时承受不住,可见太师的的确身子不适,还是皇帝体恤臣子,提前让秦太师致士养老。”
说完,太后又使了个眼色。
秦丰业直接被韩公公拖了出去。
如此,这件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太子还想求情,却发现皇帝的目光,早已落在他身上。
他为即将到来的命运担忧,立即就把替外祖父求情一事抛之脑后。
“父……父皇。”
元贞帝明里暗里,都是警告:“太子,朕让你在府里好好修身养性,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接下来你就好好静养,不要再上蹿下跳的,于你休养不利。再者,你年纪也大了,朕会尽快替你物色太子妃,身边有个人规劝着,你也能懂点事。”
太子霎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跌跪在地上。
他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外祖父刚被撸了官,而水文图一事依旧困着他。
他即便是想翻身,都害怕翻进阴沟里。
他悔不当初,怎么就轻而易举入了宫了?
怎么就操之过急?
否则也不会吃不下这块热豆腐!
元贞帝见他不吵不闹,也没再为难,挥了挥手:“回去吧!”
太子无动于衷,最后还是王公公扶起他:“殿下,老奴扶您。”
待太子被带走后,元贞帝看向令宜公主。
却又很快移开目光,像是看到了脏东西:“命司药房所有御医会诊,看看这脸还有没有的救。”
“在出嫁前,公主就在自己的宫里好好待嫁,其余的事情都不要去操心。”
令宜公主急得双目猩红,咬牙切齿。
但穴道被点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那可怖的面容,也因愤怒添了几分恐怖。
更是让元贞帝厌恶。
他看都不想再看这个丑陋的女儿一眼,挥苍蝇似的驱赶:“带公主下去。”
就这样,三人已被处罚完毕。
元贞帝复又看向小传义:“朕允许你带走这殿里的一样东西,回去给你六姑姑,告诉朕,你想带走什么?”
这是一个交代,也是一个考验。
身旁的俞皎手心捏了一把汗。
太后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小传义先行谢恩:“多谢陛下隆恩。”
接着,他有模有样地在殿内找了起来,可找了许久,都没有心仪的东西。
太后见他苦恼,语气不由得放柔:“莫非这殿内的东西,都入不了你的眼?”
小传义连忙否认:“回太后,传义不敢做此想,传义不懂奇珍异宝,只是觉得这殿内的一切,都透着王者之气与天家富贵。”
“不论带哪一样回去,白府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瑰宝。所以传义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要带什么回去。”
太后含笑:“不若再瞧瞧,兴许就有了呢?”
小传义摸摸下巴,作思考状。
接着,他跪到元贞帝面前:“传义听闻陛下的字天下无双,便是传义的先生,也对此赞不绝口,还请陛下赐一副墨宝,传义感激不尽。”
元贞帝有些诧异这样的要求,但既然许诺出去,便没有失言的道理。
于是他立即召来笔墨,执笔于纸上落下“平安”二字。
宫人把墨宝递给小传义。
小传义一看,分明该是顺滑的笔画,却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祝福,也是警告。
祝福六姑姑早日痊愈,也警告白府若要平安,那就必须安分守己,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然而小传义却不露半点真实情绪。
他高举起墨宝谢恩:“传义替六姑姑,多谢陛下赐宝!”
元贞帝问他:“可满意了?”
小传义笑得天真无邪:“满意。”
元贞帝面色一冷:“既然满意,那便回吧!”
小传义小心翼翼地卷好已经干透的墨宝,交到俞皎手中:“七婶婶,帮拿。”
俞皎收好墨宝后,拉着小传义跪安:“妾身携侄儿告退。”
承明殿又恢复适才的宁静,只剩下太后与元贞帝。
太后什么都没说,就要起身离开。
元贞帝叫住太后:“母后,朕这般处置,可好?”
一瞬间,太后以为皇帝在向她讨夸奖。
可这个念头刚起,又被她捻灭。
皇帝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