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石条垫在竹篮下!别再陷进去!」
「修坝的往西挪一丈半,那边水流急,冲不住!」
上万民夫赤膊于泥地中,抬石、掘沟、运料,号子声连天。这不是临时军营,更不是简陋寨堡,而是南征军幕后真正的盘根之地——新城,仰光。
「仰光者,向阳而立也。」慕容复立于筑台之上,身披素袍,不带一兵一卒,却有千人听命。「吾辈今日立城于此,将来北接云南、东控西双版纳,南通大海、西瞰孟加拉——此为国门,亦为未来之都。」
身旁大理文武咸默。此地地势低洼、湿热瘴气,旁人避之不及,而国师却偏偏选于此定都,不为安全,而为通海之利、战略之要。从怒江出海绕过安南,可避开明宋之争,又能南达暹罗、马六甲,是未来开拓印度洋的要津。
仰光之外,怒江出海口的莫宁一带,亦在同时大兴土木。国师另遣能臣驻守,于潮间滩筑堤围田,引怒江水灌溉盐田与甘蔗地,号称「以地养兵,以工养民」。
他命大理旧将段和诚以军屯为本,征调蒲甘故地难民,组编十户为一,采明国「工代赈」之法,每日给粟三升、盐一撮、布一尺,鼓励民自建屋、自筑坝、自营灌溉渠。
「彼等百姓,既为战火流离,不可逼之为奴,当诱之以居所、活路、自足之业。」
慕容复所言,与大理诸王固有习性大异,然其人身负奇识怪学,善算天时地运,又能言善谋。军中虽多疑者,却无人敢公然违逆。
而莫宁新城,依据风水布局九宫八卦,以怒江为带,设「外营四隘、内城六坊」,每坊规划工匠、耕农、贩商、军户各异,按职能分配宅地与屯田——此亦为他从明国图书中翻抄而来,效仿其「明州图」与「泉州航图」建制。
当六月之末,大理朝贡船自莫宁起航,满载蔗糖、鳄皮、香木与珍珠向海东而行时,仰光已现轮廓,巨木为桩、砖石为基,城墙雏形已现。而民夫夜中得粥,亦歌曰:「国师筑城非为王,为我百姓遮风霜。日出三鼓见功课,莫宁仰光皆天堂。」
是夜,慕容复登高望江,默然不语。他的目光,已越过远方黑夜中的潮声,朝着那更遥远的洋面而去。
蒲甘故地,废墟千里。往日金塔成林、佛影婆娑之国,如今只余战火焦痕与难民哭声。大理军攻破蒲甘之后,并未即刻设官治民,而是先封城三日、安民三旬,遣人分发米粮、煮粥施药,收容各部难户。
国师慕容复对大理将吏道:「非以征服而得地者,不久矣。兵至则驱,兵去则乱。欲取缅土,当治其心、安其命。」
大理军本由段氏嫡系与西南土司军组成,进入缅地后战功各异。慕容复将其分为三类:
甲兵精卒编为「建南军」,由段和诚、李文表等统领,驻守仰光、蒲甘等重地,轮训火器与战阵,效仿明国制。
土司部曲多为西双版纳、景迈山寨兵,编为「靖远营」,一部屯田自养,一部转为骑侦与山林战事。
收编缅兵缴械后登记造册,依族别编入「护地兵团」,由旧蒲甘降将训导,实为民兵,配予短刀、弓矛,不得外调。
慕容复依「军民一体」之法,颁《编户牒例》,凡缅地百姓无论族别皆需登记户籍,由大理随军书吏与蒲甘原地官协同办理。
男丁皆分为「农」「工」「兵」三类,十五岁起必登籍。妇女亦可立名为「纺」「医」「教」户,鼓励登记。诸户编制十为里、十里为乡,由军中武官与地方耆老共管之,名曰「共治」。
慕容复选蒲甘古寺为「南中书院」,设译经、教化两科。一为将中原与缅甸典籍互译,一为教导新政、律令与军纪。
他以大理印刷工匠翻刻《大理政制要语》《军伍四纪》《新历通书》,并译为巴利语与缅文,张贴于市集佛寺。又命亲信画师绘制《南征之图》《仰光开城图》张挂各村,使民知大理非盗匪,而为重开天命。
更重要者,他设「僧籍调查院」,命缅地佛僧造册,凡持蒲甘佛国登记之僧者可免赋役,并列入教化体系,月给斋粟三斗,条件是不得宣扬排白仇异之说。
他保留三分之一原蒲甘贵族土地,改为「共治田」,由旧贵族与大理军官共同监管,收益分为三等:三成纳税、四成分给佃农、三成为地主与官吏赏金。
凡缅地原王族、上层愿降者,封为「缅侯」「江公」,纳为外臣。赐以段氏女为妻,名曰「姻礼」,形式上融合为大理藩属。
怒江之南、伊洛瓦底以西,尚有阿拉干、孟族等势力盘踞。慕容复不急于进攻,而是命水军控制江口与滩道,断其海通,分化其邦。
他私下与苏耶跋摩二世遣使往来,言:「大理愿与高棉结好,三年内不涉湄公河一带。」以此换取对方在三佛齐与占婆问题上暂时观望。
自仰光城奠基后,国师慕容复深知:「兵者,国之大事,然国久不战,当以商致富,以富养兵。」缅地平定初成,他随即转向海贸大业,计议以伊洛瓦底江为脉,以孟加拉湾为窗,接通大理与印度洋诸国的通道。
仰光港口原是淤泥滩,潮汐反覆,难泊巨舰。慕容复命勃固工匠征调海港筑造技术,在仰光南岸修筑长堤防波,挖出深水泊位,可容千石级帆船停泊。
设立「天南市舶司」,以仰光为正口、莫宁为副口,专管:舶来货税征收、客商入籍与翻译、舶船修造与泊期管理、对外使节出入与赠贡事务。
市舶司设有三语翻译馆,兼用僰文(大理官方语言)、汉文(大理通用语)、孟文(缅地通用语)、波斯文,逐渐招募爪哇、马六甲、泰米尔、信德等地通商笔吏为雇。
慕容复命人绘制《南洋互市图》,记录从仰光出发可抵之海外诸港:西线经孟加拉至加尔各答,通信德、拉合尔、波斯湾。南线经安达曼至马六甲、三佛齐,接占城与爪哇。东线沿海至占婆、乍浦、交趾,通明国南疆与东海。
互市图不仅绘海图与水文,更注明风期(孟加拉湾有东北季风、赤道反流等)、沿岸族别、通用语言与主要贸品,供商船与军船双用。
仰光港初期出口物资为:缅地宝石(红宝、蓝宝、玉石)、茶叶、漆器、藤编、火药(小量)、牛油、象牙、盐与药材
进口则以:天竺棉布、香料(肉豆蔻、丁香、胡椒)、大食香水与玻璃器、西域白糖与波斯毯、各地奴隶与佣工(以后规范不得贩本地平民)
航道初成后,最先与之通航者,为朱罗王朝与三佛齐旧商。彼等见缅地港埠焕然一新、军商并重,纷纷遣船而来,带来来自红海、波斯湾的信息与货物。
为安置常驻的外商使者,慕容复设「仰光外商馆」,仿照明国租界体例,划出港口南侧五里,允许外商自营仓、居留、设祭祀所,惟不得传教或私设兵卫。
为培养大理子弟通晓外语与商法,又设「胡人学堂」,课程包括:胡语(阿拉伯语、波斯语)、海图学与天文航法、国际贸易实务、市舶税则与契约。
此学堂初由国师亲自挑选二十名缅地子弟与大理贵族青年就读,学成后皆可入市舶司或随使出洋,成为国之眼耳与骨干。
是年冬,仰光、莫宁皆成雏形,蒲甘亦重修王城。缅地百姓由初避乱山林,渐渐重返农田。市集重开,佛钟再响,孩童在路边诵读新历课文。仰光港初步开放后,首度有波斯船队、暹罗商帮、马六甲吉打联船进港,市舶司列册登记,烟火三日,夜不闭户。
国师慕容复立于港楼高处,望着成串彩帆与灯火万点的港湾,心中盘算已久:「从仰光起,通东海,入西洋。中原若动,此处当为转圜之机。南国可定,东洋可通,大理当于此立根,待中原纷乱歇息之时……当复旧梦矣。」